“南唐国送来的歌妓今晚献舞,咱们在大帐设宴,你布置一下地方。”郭绍走到附近的中军大帐门外,忽然转头对身边的武将说了一句话。
卢成勇面无表情,用力抱拳一礼道:“末将明白。”
郭绍抬起头时,率先便见到一面方形的猛虎刺绣方旗挂在高高的旗杆上,上书:殿前都点检天下兵马大元帅郭。红色的旌旗料子、金线刺绣,在惨白的天幕下分外醒目,灰白的云层,小小的雪花正在空中乱飘,如同落下的白色小花瓣。中军大帐比周围所有的帐篷都要大,形状也不太一样,只有这个搭帐篷圆圆的像个粮仓。
郭绍走到门口,两排士卒一齐分开腿把樱枪向上一提,以示敬意。郭绍也向他们点了一下头,身边别的武将却毫不理会站哨的小卒。
一进大帐,就看到一处宽阔而空荡荡的空间,这里就是中军点将、或商议军务的地方,相当于衙署的大堂;上方摆了一把椅子,两边一些粗木做的板凳。不过今天没有战事,武将们都在各自的军营里,里面没人,显得很空旷。
大帐上没人,郭绍提着一只装着纸张的麻袋,绕过上位的椅子,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略显仄逼的地方,有一张木头桌案和板凳,这些东西制作粗糙、料子是新木,是工匠们扎营后现做的物什。
郭绍把麻袋丢在桌案上,转过身,一块竖立的“黑板”上贴着许多小纸条。最高处的纸条上写着“李煜”,下面还有刘澄、陈乔、韩熙载等等人物的名字,分别摆在不同的位置上,中间用线条连接着。木板的右边还挂着张地图。郭绍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端详了一番那些名字,然后转头看地图,目光很熟练地找到了京口那地方。
这时有人在门外小心地说道:“主公,李将军进来了。”
“嗯。”郭绍头也不回地发出一个声音。
不多时,李处耘便掀帘进来。郭绍背对着,但知道李处耘站在那里没坐,李将军和史彦超那号人的性子完全不同,他很懂得礼数。
“李将军请坐。”郭绍说了一句,然后才转过身来。
李处耘这才抱拳道:“拜见主公。”
郭绍微微拱手,找了条木凳坐下来,说道:“南唐东面部署刘澄,见识能耐非常一般;前阵子曹彬随吴越军西进,略施小计就让他丢了两个重镇,由此可见刘澄不过尔尔之辈。”
李处耘点头称是。
郭绍又道:“此人节制京口水师的时期内,咱们发动京口水战,时机非常恰当。”
李处耘道:“江宁府的细作最近有几分密报,王使君(王朴)送过来时我见过,主公可曾看了?”
郭绍点点头。
李处耘捋了一把又黑又浓的大胡子,便道:“林仁肇兵败回江宁后,刘澄曾落井下石,林、刘二人有隙;陈乔(光政院辅政)与林仁肇交好。由此可揣测,陈乔可能在朝中攻讦刘澄,无法预计刘澄是否会丧失东面兵权。”
“李将军言之有理。”郭绍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纸条,“不过据说李煜对刘澄信任有加,刘澄出任东面部署也是李煜下旨。陈乔毕竟是臣,想要攻讦国主钦点的主帅并非易事。”
李处耘沉吟道:“李煜此人,貌如谦恭,却并不像温顺之辈……他身在深宫,面对南唐的局面稍嫌能耐不足,但不会轻易就范。主公所言极是,恐怕他也并不会完全听从大臣。”
李处耘说这话时,心里想着是南唐议和使节以及那帮有刺客嫌疑的歌妓。听说昨夜郭绍将一个歌妓留宿帐中,彼时左攸力谏、并忤逆郭绍在其帐中守了一夜,基本算是坏了别人的好事;左攸很紧张郭绍的安危,他那样做也没什么不妥。
而李处耘其实也很在乎郭绍的安危,这一圈子人,郭绍是核心人物,谁不在乎?但李处耘并没有像左攸一样忠心去劝。因为他觉得郭绍一番作为、恐怕早有计较……郭绍是怎样的人?李处耘抬头就看到木板上贴的纸条和地图,细致谨慎的人,对整场战役的无数小事都思虑入微。这样的人会洞察不了那帮人的隐患?
李处耘估摸着,留宿歌妓,除了郭绍对自身识人眼光的自信,表现对那妇人的信任宠爱,最主要是断定有人会力劝。身边的文武哪能坐视不顾?事实也如此,左攸就充当了那个角色。
只不过郭绍也有其性格,他确实有用人不疑的品性,所以李处耘等人在他手下谋事其实很安生,几乎没受到过猜忌。李处耘带兵,还被大胆委任了临机决断之权。谁也难说郭绍这种做法,是长处还是短处。
……这时左攸和董遵诲也进来了,郭绍随口道:“左先生挺能熬的,现在也不困?”
然后走进来的是史彦超,小小的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想来也奇怪,外面有大地方不呆,一群人都往这仄地方挤,因为郭绍先来这里。
史彦超道:“听说王朴明天就到军营了?”
李处耘没吭声,左攸应了一句。史彦超虽然只呼王朴姓名,平时见着还算尊重;世上果真是无奇不有,王朴和史彦超都是周朝廷文武中很难相处的人,偏偏史彦超这个浑身长刺的大汉和王朴很少发生矛盾,说话也算客气,这不还惦记起王朴什么时候到来了。
郭绍听在耳里,寻思史彦超这种人,可能就是一般骄兵悍将的典型,他不是不服管束,是只尊重他认为是强者的人。王朴虽是文官,显然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史彦超这个莽汉还是挺识货的。
一行人陆续就议论起来,因为郭绍自己并未吭声。
周围的人议论的是军务,主要正在部署的京口水战。而郭绍一时间有点走神,他再度想到了周宪,这个女子和符家姐妹虽然无法相提并论,但确实是让他挺上心的女子。
怎么得到周宪,很考验用心。
当然要囫囵吞枣占有她很简单,如同世人须眉的做法,直接把妇人囚禁起来,那庭院深深三从四德的礼教不就是为了囚禁妇人?但是这样做,恐怕永远也得不到她真正好的东西;女子要是不情愿,难以展现出其妩媚的一面。
郭绍一直认为,最高的享乐在于情感。否则让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忍受侮辱的过程,与玩偶何异?
他一时间竟然在军中也走了神,脑海中浮现出周宪那可怜楚楚的温柔、那用心的服侍……这个妇人,天生有种激发男子的大丈夫情怀的东西,在她跟前会自我膨|胀,并忍不住想要呵护她。还有别的好,都很让郭绍惦记,他想到了某处温|软的所在,他的心仿佛被粗糙的一把刷子抚弄;以及她无法承受般的表现,于是郭绍感到自己无比强大。
郭绍呼出一口气来,寻思今晚的宴席,假如这些人里确实有刺客,给她们暴露的机会也好。如此一来,江宁府无法将责任怪到周宪等人的头上;动不动手是忠心的问题,成不成功谁也没法确定。周宪以后面对的压力应该会减小……郭绍明白,一个人活着不是dú • lì的存在,她有各种身份、也有各种牵挂。
况且,他到现在为止,仍旧对李煜有胆量派刺客的事很疑惑诧异,隐隐还不敢确定那些迹象的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