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催眠师,你要先和自己链接,再和个案链接,这样他好像可以透过你的身体呼吸。
让你与个案的链接左右一切,引导一切。一定首先是身体的链接,意识或思维是不能链接的,意识和思维是孤独的片段,它们会四处乱跑。
——美国著名催眠治疗师史蒂芬·吉利根
2008年,我曾两次到广州莲花山学催眠,授课老师是享有世界声誉的美国催眠治疗师史蒂芬·吉利根。
坦白地说,在这个课上,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因为我不仅自己难以进入很深的催眠状态,也难让我课上的拍档们进入很深的催眠状态,即使他们能进入,那也主要是因为他们懂得自我催眠。不过有一次,我也进入了很深的催眠状态。
那一次,做我拍档的是知名的幼儿教育专家孙瑞雪。她坐在我的右侧,一开始,我感受到她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好像我身体中的很多无形的东西被她的能量场给“吹”到了身体左侧。我把这个感受说出来后,孙瑞雪立即做了调整,我的这种感觉随即消失了。我在她的引导下逐渐进入很深、很舒服的催眠状态——我看到了一根抽象的脊柱,它会随着我呼吸的节奏而有韵律地起伏,那种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
为什么有的学员能享受催眠并能做一个很好的催眠师,而有的学员,譬如我就难以做到这一点呢?
按照吉利根老师的话来理解,前一种学员比较容易和他们的身体取得链接,而像我这样的学员,因为平时注意力都在头脑上,所以较难和自己的身体取得链接。
吉利根老师说,我们有三种智慧:身体的智慧、认知的智慧和场域的智慧。在催眠中,如果能同时使用这三种智慧,那么一个好的催眠很容易产生,但太多人过于依赖认知的智慧,甚至认为这是唯一重要的,这时他们就会被限制住,既不能和自己的灵性取得链接,也不能和对方取得链接,好的催眠就不可能产生。
太依赖认知的智慧,我们就会被割裂在一个个孤独的世界中,这也正是自恋幻觉的关键所在。我们沉浸在自己头脑所想象的世界中,而且还希望将这个想象的世界强加给真实的世界,结果我们越是在乎一个关系,我们就越容易将自己的幻觉强加给对方,于是爱的渴望反而导致了伤害。
那么,怎样才能跳出自恋幻觉呢?或者说,怎样才能与别人建立真正的链接感呢?
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是,先与自己的身体取得链接。即,先去发展自己的身体智慧,试着用身体去聆听别人发出的信息。认知的链接常是幻想中的链接,而身体的链接则是真实的链接。
与身体的链接并不难,它一直存在着,我们只需给予它足够的注意,它就会逐渐发展起来。
首先是身体的智慧。它一直在运作,最多只是和意识分离而已,健康和快乐都跟身体有关。
我们的生命之旅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活在花园中,和美好的环境幸福地融为一体,这是生命最初的2~3年;第二阶段,被放逐在沙漠里,体制的教育会发生在你身上,你被教育要用头脑思考,你的头脑和身体开始分离。每个人的一生都一定会经历被放逐。但这不完全是坏事,因为人在放逐中会学到很多生存技巧;第三阶段,越发感受到要回到花园的使命感,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召唤你。
在催眠中,我们带个案回到花园,第一个家在自己的身体里。你的第一个家在你身体环绕的能量里。每当你真的想要回家,你的身体值得信任,你可以聆听,可以和它做朋友,这是第一种智慧的意思。
其次是认知的智慧,也即自我。这种智慧中,“我”和其他事物是分开的、独立的,这是人类一切问题的来源。我们须找到第一种智慧和第二种智慧的链接,如果认知的智慧能和身体的智慧相通,就是和谐的,这一定是非常令人称羡的。如果切断了,认知的智慧就会左右我们,而身体的智慧就被忽略了,几乎所有人都发生过这种事情。
最后是场域的智慧。这是在你之外的智慧,你与其他事物的关系中所围绕着的智慧,不论你怎么想,永远有一个比你更伟大的存在。你的想象是无限的,但这个伟大的存在更无限。
试着去接纳这三种智慧,达到三种智慧的统一。最初可以探讨的是,怎样和身体的智慧取得链接,如果没有和身体取得链接,身体会痛,而头脑则会一直在矛盾中思考。
一个人进入催眠后,就不在意你说什么话。一个很棒的催眠是有一个很温暖的场域,让人觉得安全、有趣、自在,一切事情可以很自然地流动。
当我们与身体的智慧取得链接时,就会有这样的结果。相应的,做催眠时最大的障碍是,催眠师太注重技巧,而没有建立非语言的链接。
催眠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个案此刻完全自由,意识没有受限,完全追随他的潜意识。催眠师要常说:“你可以完全追随你的潜意识。”同时,催眠师也在追随自己的潜意识,并把自己的身体智慧和个案的身体智慧相链接,这就营造了一个和谐的场域。
要和个案的心跳合拍,这就是催眠的节奏。
需要注意的是,催眠师在开口讲话前,自己要先静下来,先感受自己,与自己的身体取得链接,再感受个案的身体。
在催眠课上,有一个学员来自法国,精通法语、英语、希伯来语和汉语,吉利根老师让他用一种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抱怨5分钟,他选了法语。
他抱怨时,我的胸部感应到了奇特的波动,一直在一松一紧地动。而他抱怨结束后,吉利根老师对这个法国学员说,自己的胸部很难受,而这个法国学员则说,他也感受到了自己胸部的难受。
然后,吉利根老师让他做一个练习:带着对胸部这种难受的觉知,继续抱怨5分钟。
结果,有趣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法国学员尝试了一会儿后说,他发不出抱怨了。
对此,吉利根解释说,抱怨是针对别人的,我们之所以向别人发出负面的信息,其实是在逃避自己内在的痛苦,而内在的痛苦总是会先表现为身体上的不舒服,假若我们觉知到了身体的这种不舒服,我们就与自己的内在建立了一定程度的链接,那时我们就不必再向外寻求链接了。
从莲花山回来后,我在咨询中开始使用这一方法,结果发现,身体的链接是非常容易建立的。
譬如,在一次咨询中,当听来访者讲一段话时,我发现我的脖子和肩部绷得很紧,于是我说:“我的脖子和肩部很紧,你的脖子和肩部有什么感觉?”
同样,她的脖子和肩部也很紧。
又如,在另一次咨询中,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察我的两个前臂很热,于是我说:“我的两个前臂很热。”
来访者有点诧异地问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我回答说,“你的身体有什么感觉?”
她回答说:“我的全身都很热。”
还有一次咨询中,我照搬了吉利根老师的办法,先让来访者抱怨,再觉察身体的不舒服,然后让她带着对这种不舒服的觉察继续去抱怨。结果,她的抱怨发不出来了。
当在咨询中注意身体的感受时,作为一个咨询师,我在咨询中的敏感度提高了很多。
以前,我可以通过分析发现来访者的问题,这可以非常准确,但这时没链接感产生,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与来访者有着相当的距离感。现在我明白了,如果只使用头脑,人与人之间就有一个《圣经》上所说的巴比伦塔,在这个塔上,每个人说的语言都不同,而真正的合作就不可能产生,这时不管我们多么渴望与别人亲近,我们最终只能陷入孤独。
然而,当同时使用头脑和身体时,头脑会变得更敏锐,原来那种距离感也减轻了很多,我和来访者也更加平等,更加亲近。本来,我从不希望自己有什么身份感,不想以专家自居,但当我主要使用头脑时,我发现,来访者很容易将我放在专家的地位上,而当我学会同时使用头脑和身体时,来访者自然就不太把我视为专家了。
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也开始尝试这种办法。在某些场合中,当我感觉到有些不自在时,我就去觉察自己的身体,那时身体总有一个部位不舒服,然后带着对这个部位的不舒服的觉察去和这些场合中的人相处,立即便恢复了镇定。
现在,我也试着在和别人相识时,先去注意自己身体的感觉,结果发现,每个人发出的能量都是不一样的,最常见的维度是冷与热。有的人接近我时,我会感到一种热的能量,这种热有时很舒服,有时不舒服;有的人接近我时,我会感觉到冷,而冷一般都是不舒服的。有一次,刚认识一个男子,和他相处时,我感觉有一股“阴风”不断袭来,令我很不舒服,并立即想起了古龙小说中常写的“杀气”。后来,认识他的几个人说,他们和他相处时都感到很不舒服,忍不住想远远地避开,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感觉和我一样,也是觉得他“阴风阵阵”。
不过,我的感觉是,如果没明确感觉到这股“阴风”,就会更加想离他远一点,但假若能觉察到这股“阴风”,并带着对这股“阴风”的觉察而与他相处,就自在多了,对他会多出一份宽容。
最深刻的一次体验发生在我和一个朋友聊天时。她说,最近的工作出了状况,她每天都像救火队员一样努力工作,但她的工作几乎每一层面都出现了严重的状况,她希望我能帮她分析一下并出一些主意。
我的头脑是很厉害的,以前多次帮她把她的事情分析得一清二楚,也帮她找到了好的应对之道。所以,她对我的头脑很信服。
不过,这次我决定用一下身体。
我和她一坐下来,我就感觉很疲惫,好像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么疲惫,身体好像很重很重,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因为我最近在咨询中使用身体太多,所以才这么疲惫。这倒也是真的。以前主要是使用头脑,我一天做5个个案都不觉得累,但现在同时使用头脑和身体,我一天做3个个案就会觉得累,而在见这位朋友前,我已做了几个个案,所以累是很正常的。
只是,这种累实在太特殊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累,这很不寻常,我决定使用一下这个信息,所以对她说:“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你呢,有什么感觉?”
她先是用很快的语速说:“你这么一说,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很微弱的声音在说,我好累。”
当使用很快的语速时,我们常是在逃避一些东西,所以我请她用慢一点的语速再次表达这个信息。她有些诧异,但还是这么做了,结果,什么都还没说,她的身体就一下子沉了下去,然后她用很疲惫的声音说:“我实在是太累了,我好想休息……”
随即,她觉得很惊讶,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累,但她越说,越觉得这就是自己内心的呼声。
原来,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子,她的工作从去年就遇到了不少状况,对于这些状况,她的应对方式是:不能认输,必须使用积极的方法去应对。所以她一年多来一直像一个救火队员一样四处去灭火,甚至在整体经济形势不利的情形下反而扩大了她的生意规模。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的想法是想休息,但她不愿意接受这个想法,她觉得不可以懒散下来。于是,矛盾就产生了,她的潜意识深处的想法是渴望闲适一些,而她意识上排斥这种想法。所以,她的潜意识越渴望懒散,她表现得也就越忙,而她表现得越忙,她的潜意识就越渴望懒散……
最终,一个奇特的局面产生了:她经常轻率地作一些决定,而这些决定最后证明都有问题,结果她的工作几乎每一方面都遇到了大麻烦。
可以说,这些不断出现的大麻烦是潜意识所营造的结果,既然你不愿意主动休息,那么你总可以被动休息吧,当你的工作一塌糊涂时,你想不休息能行吗?
对于我这一分析,她表示深深的赞同。她说,有几次,当麻烦出现时,她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么麻烦,干脆不做算了!”这样一想,她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但她接着会斥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呢?于是又开始忙碌起来。
我见她的时候,是她最忙的时候,这种忙碌的表象背后,是潜意识对休息的深深渴望,当我用身体去觉察时,她的这种渴望立即反映在我的身体上,于是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必须尊重潜意识深处的动力,但这种尊重并不意味着彻底走向忙碌的对立面——彻底懒下来,而是找到一个平衡点,可以优雅地表达她对懒的渴望。其实她在创业的最初几年就是这样做的,差不多完全随性,同时又做得很好,所以她现在完全可以向最初几年的经验学习。
和她聊完后,离开她,我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种前所未有的疲惫逐渐从我身上消退,我熟悉的身体感觉又恢复了。这时我更加清晰地知道,这种疲惫不是我的感受,而是我接受了她的感受。
头脑是孤独的,如果在人际关系中,试图通过头脑去了解对方,那么这种了解必然是非常局限的,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是一种自恋幻觉。譬如我在咨询室中试图只用头脑去分析时,无形中就会营造出一种我是权威而来访者依赖于我的气氛来。也就是说,这个咨询室中,我占了主导地位,尽管我意识上特别想做到以来访者为中心,但结果往往是我做了主导。
使用身体则会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或许,正是鉴于此,人本主义心理学的旗手罗杰斯才提出了“机体评价过程”这个术语。他也旗帜鲜明地说,身体永远比头脑可靠。
在催眠班上,那些容易进入催眠或容易帮个案进入催眠的学员,都是很注意身体感觉的人。
参加家庭系统排列的工作坊以后,我越来越意识到,身体的智慧一直都在发挥作用,关键只是我们认知的智慧要与之共舞,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们也会逐渐形成场域的智慧,并拥有不可思议的直觉能力。
关于种种神奇的直觉能力,我已听过太多。有一个做精神分析治疗的心理医生,常常把他的朋友吓到,因为他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话,说出他的朋友从未向他透露过的信息。
例如,一次,他和一个女性朋友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他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的爸爸吹黑管。”这句话把她吓到了,因为她的爸爸就是在交响乐团吹黑管的,以前,她告诉过他,她的爸爸在交响乐团,但从来没有说具体是做什么的。所以,她很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得到这个信息的。他回答说,当和她聊天的时候,他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男人吹黑管的形象。
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常想,怎样才能获得这种直觉呢?虽然我也有一些直觉,但我这种直觉是模糊的,并没有形象出现。
现在,这个故事已不再那么吸引我,因为我看到了更神奇的故事。在家庭系统排列的工作坊上,郑立峰老师能更具体地通过直觉在一定程度上看到当事人的家庭情况;而在催眠课上,吉利根老师也看到了被他催眠的当事人在催眠状态中的奇幻的世界。
不过,尽管这看起来是一条神奇的路,但通向它的方法并不高深。德国哲人埃克哈特·托利在其著作《当下的力量》中也提到了一些简单的办法:
一、当你的身体某个部位不舒服时,觉察它,只是觉察它,而不做任何分析和想象。
二、每天早上起床前,花15分钟,细细觉察你的身体,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不用急,要试着去觉察每一个细微的部位。一开始,很多部位你只能想象而觉察不到,但这个练习做到最后,你就可以觉察身体每一个细微的部位。
这两个办法很简单,关键在于能否持之以恒,也正如吉利根老师所说:
不要把催眠当成万灵丹,很多人在催眠时,好像就等着一句话,然后所有问题烟消云散,这是孩子式的幻想。不过,如果我们每天练习一点点,以很诚恳的态度,那么这些和深层自我的链接会让你快乐,让你更健康。
如果你学会与自己的潜意识链接起来,你会睡得更好,更有精力,身体也比较轻松。
但不要期待万灵丹,再伟大的老师也没有魔法棒,挥舞一下,以后你们就长命百岁。你们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些练习,做的越多就越好,越少就越差。
一位钢琴家说过,如果一天不练习,我有感觉;两天不练习,评论家会知道;三天不练习,听众会知道。
人类的神经系统,真是一个神器,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先进的工具。拿着它,你可以做什么?你想怎样演奏、怎样练习?你有没有办法创造出音乐?我们不是学习控制程序,而只是练习演奏它,练习怎样调音,怎样拨出不同的音符,怎样碰触到那个伟大的存在,臣服于它。
这是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