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光却怒了,瞪着眼睛看深深,“那你倒是说说今天逛的哪条街?我再打电话问季瑶。”见深深沉默,抓着她一只袖子气道,“你还要扯谎到什么时候?赵-深-深,你别忘了,星期天图书馆不开!”
深深很少见他这么生气,暗暗叫苦,讪笑着鼓掌,“哇~看不出来,你是越来越有侦探天赋了,这推理得行云流水……”
滕光重重地一把放开那只手,将她剩下的半截话压断,“赵-深-深,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背着我跑去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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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知道滕光平时看来是个好脾气烂好人,生气便是动真格。只是这一天过得本就有些烦躁揪心,又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当下没好脸色,“是,我是去打工了。我真不明白我去打工有什么错,让你犯得着跟我这么凶。你又不是不知道,念服装系贵得死,以后我又想去留学,总不能什么都跟家里讨吧……”
滕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赵-深-深,今天你被送去医院是怎么回事?我有个中学同学在那实习,说是看到下午病例表上有你,年岁学校填的都一个样,打电话来问我你怎么了?你别跟我说是有个女生跟你一样大读我们学校还跟你重名!你也别跟我说,你今天进了医院跟你打工没半点关系!你要是那么缺钱,为什么从不跟我说一句?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从来说钱够?”
“我总不能靠你一辈子吧,再说你的钱是白来的?你手头很宽裕?我今天确实去了医院,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么?不过就是偶然的小插曲,干嘛说的我多不懂事似的!”深深不甘示弱,瞪着眼睛顶嘴。
他指节发白地抓着她双肩,眼中茫然没有亮色,哑着嗓子半晌道,“你是把我当什么了?你是从来没想过要求我靠我,还是就乐得什么都自己苦撑,是你能耐,是我无能。”说完放了手,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很有点萧索。
深深心里忽然有些空落,算来她和滕光虽然一直插科打诨互相贬损,真的动气吵架,这大概是第一回。在楼梯上怔了一会儿,发现路过的人在看自己,这才回神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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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怄气是件很有些古怪的事。
之前滕光隔三差五就来闹深深,拿她寻个开心,打击她解闷之类的,这会儿三四天过了一个电话也没有,倒让人有些郁结。
隔了近一周。
深深把头发梳得平平整整,准备去餐厅端盘子,一下楼,却见滕光等在宿舍门口。
深深不是个会冷战闹别扭的人,见到他先是愣愣,便绽开笑照他肩头来了一下,“我还当你是骗到哪个小姑娘芳心,把我忘了呢!”
滕光也恢复往常,“谁说我没骗到小姑娘,只是不小心多骗了几个。她们为我争风吃醋搞得天翻地覆,我看情况不妙,就来你这里避一避。”
深深故作惊讶,“哦?这世上没长眼睛的一个还不够?倒是同时有好几个,真是可悲可叹~”
滕光狠狠揉她头发,得意地嘿嘿两声。
深深面无表情,“我昨天没洗头。”
滕光悻悻抽回手,在裤子上抹一抹。
深深见滕光脸色好多了,于是老实告诉他,“实话跟你讲,我这是要出去打工。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这次好容易才过了培训,制服又贵,不能就此放弃。比我小的女孩子也有很多都靠自己生活,甚至赚钱养家了,比起他们来,我已经幸运得多。”她眼神真诚坚定,说完对他一笑。
滕光暗暗叹了口气,“你爱去就去吧,反正你这样也没什么可以让人揩油吃豆腐的,我很放心。”
深深刚要给他一下,他又笑着说,“不过从今天起,我送你去接你回。”
“你这是要干嘛啊?”
“怕你被动物保护协会抓去动物园展览。”
深深恶寒,“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冷的话么?”
滕光凛然正色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滕光么?因为我是负责照(罩)着你的呗。”说完自己笑得特别开心。
深深默默半晌,“还真有……”抬眼看他,目光甚犀利,“你忘了初二那年……是怎么对我的?”
滕光干笑,“年少不懂事,年少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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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滕光确实很讨厌深深。
两人虽住前后楼,但实际上他和深深并没什么瓜葛,甚至连面也未见过几次。这种相安无事的良好关系终于被破坏了,在滕光十四岁这年。
滕光脑子灵。上小学那会儿从来不知道写作业是怎么一回事,上课认真听讲不溜号不搞小动作又是怎么一回事。就在滕光差不多要把《小学生行为规范守则》的条目成功地全数违反之时,他终于毕业了。这么玩着闹着考上了市重点初中以后,依然照旧。
但初中毕竟不同于小学,市重点又藏龙卧虎,都是各学校□□的精英。于是到了初二下六门红灯高挂,这种情况下不被劝着转学已经很不错了。滕光挨了他老爸一顿打后只好留级。
反观深深。升学考之后的暑假,骑自行车出去玩。不想车闸不好使,一个不留神从坡上翻下去滚了一路,全身大面积擦伤之余还把右腿摔骨折了。她自己不知道,居然推着自行车一路撑回了家。深深妈到底不放心,抓着她去医院拍了个片才发现真是骨折了。于是一向温柔好脾气的深深妈板了脸,把她一个假期都锁在家里。
那真是深深人生里第二悲催的暑假。
精力过剩的深深待得百无聊赖,闲着没事把家里的书除经济股票政治《现代汉语词典》外翻了个遍之后,索性拿了初中课本来看。结果是拄着拐杖参加新生分班考试完,被年纪组长找去又考了一次试。深深极其讨厌考试,心里老大不乐意。但年级组长告诉她,只要考好了可以直接跳级到初二去。深深早前听人说起过,市重点每周都要周练,平时小考更是无数。考虑了一下,觉得考一次试可以把一年的试都省了,实实在在是件太划算的事了。于是乎,认认真真地答,生怕错一点就要多考三十多个周练。
深深当年不知道的是,这所中学的分班考试卷子极其变态。就算给一般初三的学生做也就勉强及格,其中英语考的更是高二水平的。因此当得知自己英文成绩仅有64分,受了老大打击。心里不禁愤懑那个年级组长干嘛要让她心生希望。本来也要考,偏有人突然说不用考了,结果到最后还是要考的。那这前后的心情便大不一样了。深深垂头丧气了两天,接到了通知让她去初二报到。立时欢喜非常,忘了自己还瘸着,蹦了两下摔倒在地。
一个留了一级,一个跳了一级,差两岁的两个人都上初二。本来不同班倒也没什么交集,无奈却老被放到一起说。B班班主任经常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滕光,“你看看人家A班的赵深深,比你小两岁,跟你念同级,考得还比你好!你就不知道着急么?你再看看你!还成天不玩活,你这是让我情何以堪啊!”滕光心说,你爱咋堪咋堪呗,脸上却只能装作一副深以为然、十分懊悔、百般内疚的模样。
这也就罢了。好巧不巧,学校开家长会,滕国威遇见了迷路的深深妈。多聊了两句(滕光一直认为这是他老爸贪恋美色的体现),发现竟然是住前后楼的。这以后两家家长越走越近,滕光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滕国威没事就要说,“深深考了年组前十,你怎么连前五百也没进去?亏你还读了第二次~”
赵深深这个名字成了少年滕光的紧箍咒,一听到就分外头痛。是以滕光连跟深深话还没说过一句,就开始讨厌她。他每次见到深深,就要狠狠瞪她一眼。深深先时没注意,后来屡屡被他瞪,还以为他眼睛有什么毛病。滕光做课间操最讨厌第八节,因为第八节的时候要转过身去。转过身就能看到隔壁班站在后面的深深,心里就一阵发堵。
更让滕光不爽的是,深深在他们年级颇有些知名度,人缘也很不错。全天下都喜欢的人偏偏是自己讨厌的,滕光于是变本加厉地讨厌深深。少年滕光在十四岁这一年干了一件很丢分子的事,这件事是滕光自认人生中的最大污点,好在只有他和深深两个人知道。
一日中午滕光去隔壁A班找男生打球,看见有只毛毛虫从窗口往里爬,鬼使神差地抓了放到深深笔袋里。吃过晚饭,正准备周练,滕光发现那只毛毛虫躺在自己桌上,此外还有一张字条。“我看到你把它送给我了,可惜我已经过了玩这东西的年纪,所以还给你。谢谢你的好意。”滕光非常吃瘪,又被深深暗讽幼稚,心里更加郁结。
之后有一次周练滕光三门不及格,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训话。拿了卷子低头往回走的时候碰到深深,也不知怎的,手里的卷子就掉了。深深帮他捡起来,无意识地瞥了那试卷一眼,然后还给他。本来深深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滕光觉得深深看他卷子的那一眼格外长,还给他的时候姿态又特别高傲轻蔑。
就是这一眼,比班主任和他老爸说的无数话都要好用。感觉受到侮辱的滕光一改往日懒散,发奋图强,期末考进了年级前一百名。他老爸非常高兴,给他买了个新的文曲星。他自己觉得硬气了很多,见到深深就要比平时走得挺胸抬头了些。
初三冬天,滕光一连三天没看到深深,广播操第八节的时候特意伸长了脖子也没瞧见她。“不经意地”一打听才知道深深病了。本来应该高兴的滕光,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无聊,学习都打不起精神来。后来深深病好了,又能看到她,又能在第八节的时候瞪她背影了,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
为了可以继续讨厌深深,滕光报了和她一样的省重点高中。中考发榜的那天,滕光爸带着滕光要找深深家一起吃饭,却得知了深深爸肝癌晚期的消息……
深深爸走得很快,不到两个月,好在没受很大的痛苦。
他那年瘦得厉害,深深笑他这么瘦还减肥,让老妈以后怎么办。他还说自己虽然瘦,可是有肌肉。彼时深深忙中考忙得焦头烂额,回家倒头便睡,也未曾察觉她妈近一个月眼眶总是微红。原来都是征兆……
葬礼上,深深妈哭得昏了被滕国威送去医院。深深却只瞪大眼睛,一动不动,一滴泪也未流。
滕光站在她旁边,觉得自己的心刀子割似的痛。
他手忙脚乱地劝了又劝,最后扑上去抱她入怀,听到自己声音从未有过地颤抖,只会傻乎乎地重复同一句话,“深深,赵深深,你哭出来,我在,你哭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他年少瘦削的肩上。
他心里一片茫茫,继而是一阵紧似一阵地翻江倒海。
那一刻,他人生中第一次很有些矫情地想,他要做她生命里的一道光,照耀她,温暖她,守护她……
Tobe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