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回神,发现结绳从结头处断开,原本将要打好的结已然散开,只好重整缚带。
关新妍偏头瞧见靖王沾了血的手和衣袖以及污渍斑斑的衣襟,略有触动,自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是芊尘不染,哪怕身处脏污秽恶之地,也总是逸然洁雅,今日大概是最不体面的一天,比起从前,他确有迁就、隐忍不少。
望着那双利落动作的双手,关新妍轻声道:“我,委实担不起靖王这份厚意。”
“这辈子,惺惺作态、假仁假义的面具看太多,若没有真心话要说,那就闭嘴吧。”靖王态度冷硬,语气十分不善,不知跟谁拗什么劲。
关新妍抬头看向靖王,接触到一双不悦的眼眸,幡然了悟,他的心绪还卡在崔将军那,大概此刻他眼中的自己也是十分可鄙的,蓦地一阵不爽,声道:“心多大眼界就有多大,是怎样的人身边就围着怎样一群人。
看别人可鄙自己也高尚不到哪里去,觉得别人惺惺作态,自己在他人眼里同样是装模作样。”
“有话直说,我哪里可鄙?如何装模作样了?”靖王恼声道,手上不自觉一使劲,痛得关新妍直冒冷汗,心情不悦,说话也不留情面:“偏执、狭隘、专断、蛮横、功利心重、计较分明、无情无义……”
“你说的是我吗?”靖王眼露凛威。
“当然,不是,是那耽误人家女孩子多年青春,不拒绝,不表态,只为得到人家女孩家族势力支持之伪君子;是那危急时刻分毫不乱权衡利弊,取舍精准之急功近利者;是那以深情为饵骗人死心踏地效劳关键时刻弃之如遗还冠冕堂皇粉饰用心的机深谋略者;
当然,谁吃亏上当也算是活该,谁叫她识人不清呢。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怎可能轻易付出真心,在资深功利者眼里,所有物品皆可用来交易,包括感情和身体。”
伤口早已缚扎好,靖王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关新妍。待关新妍停顿时,冷声道:“所以你觉得,从前到现在,我在你身上花的所有心思,为你做的种种,只为了收拢你、利用你?”
“不尽然!万分荣幸,靖王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感情,但比起你的大业、你的名利,这点感情微不足道。或许,我也只是你曾经三千红粉中的一个。
靖王不希望我留在太师府,不希望我进入宫中,大概是怕我搅乱你的计划部署吧,其实,靖王多虑了,我不喜欢复杂,不喜欢算计,待我的家人都安全出了京城,我终将会随之去边远小地方生活,过朴实平淡的日子。”
“你这样的人,就算压在九重塔下也盖不住光芒。你想安宁度日,恐怕天不遂愿,那终究只是个愿望。除非,有朝一日,你成了痴傻呆儿。”靖王语气冰冷,再无从前半分温柔。
关新妍背脊一阵寒凉,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严重低估了这个时代权力竞争的残酷性,抵达圣厅的天梯只有那一条,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各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最亲近的人可能也是最危险的人。
睢着态度大逆转、前后判若两人的靖王,极不舒适,奋力撕破眼前人的面具,却发现,太过冷酷的真实容颜令人心里发冷,倒不如一直面对伪善的面具。当然,最好还是不要面对,永远井水不犯河水才好。
无人说话,空气骤然冷寂。
靖王的心情一如清冷的夜空,孤寂寥落。全心付出被认为居心叵测,越解释越显得过于雕饰,索性就不解释,就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功利者。好人行百善毁于一私念,倒不如恶人行万恶颂于一德行。
“那是萧让发出的信号吧?”关新妍忽然出声,眼望着东方一处微弱的光斑。
靖王移动脚步,面向东方,辩识信号后,清冽声道:“萧让找到出口了,走吧。”
关新妍抬脚向前,靖王自然从身后揽住其腰运轻功飞去。
沿着萧让沿路留下的标记,很快找到萧让与李芊儿。
四人围在一处景园里一口枯井边上。
“这井有机窍,”萧让面对靖王声言,语毕从井的内侧壁上抠下一块砖头,井底传出连续奇怪声响。
“怎知不是陷阱?”靖王问。
“仔细研究过地势,也勘察了周边警卫布防,不出所料的话,出了这个洞口将会抵达承庑街护城渠旁。那里有座废弃瓦窑,关于那瓦窑,有不少奇闻异怪之说。现在想来,那些异怪邪说很可能是太师府的人传的谣。
这个洞口的出处很可能在那瓦窑之中。”
“从这里挖条道到那瓦窑之中,少说也有一里的距离,若只是为了挖一条通向外面的暗道,完全可以换个方位省些工事,只怕下面依旧是布满了机关。”
“从卦象上看,这是生门,极可能是一条荆棘满布的生门。值得一闯,若是觉得太过冒险,也可另寻出路,只是要耗费不少时辰。”
“那便下去看看吧,务必多加小心。”
关新妍款步至萧让身边,清声道:“你负责寻方位、破机关,我负责验毒,偶尔也可辅助你破机关,事不宜迟,行动吧。”
萧让正顾虑重重,听闻关新妍如此说,自然接口:“甚好!一会儿咱……嗳!”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恍,靖王已挟着关新妍纵身而下。
“唉!”萧让对着那瞬间消失的身影无奈感叹,随即紧跟着一跃而下。
李芊儿忡怔半晌,在她看来,靖王与萧让都是追着关新妍而去,自己像是没人要的累赘,闷闷生了会气,忽感受一阵冷风,抬眼见四周一片昏暗幽寂,不禁毛骨悚然,立即翻身而下,追随众人而去。
众人皆未料想到,井底竟是别有洞天。
皆以为落下来会面对一条或多条前途不明的暗道,哪承想,眼前竟是一座地下迷宫。
面前有十二扇石门,呈环形分布,间距相同,门面相同,看久了,人便忘记自身的方位。不知每扇门后是怎样的光景,但可以料想,定是凶多吉少。
深情难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