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辩

花溪媳妇自此彻底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碰到硬茬了,仿似拿脚去尽力踢门,不期然一脚踢到了钢板。正彷徨之际,身旁一仆妇走到花溪媳妇跟前逞能道:“管家,怕她做甚,一个失了宠又害恶疾的小妮子,她如今也只能在嘴巴上逞逞威风。咱这就去向上面告她个蓄意纵火罪,先把她逮起来,看她还怎么使坏?”

关新妍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花管家,你要任这一群砍柴、挑水、洒扫院落的莽妇们充当你的军师吗?”

花溪媳妇神情一窒,满眼惊奇地看向关新妍,其它仆妇亦好奇地看着关新妍。这花溪媳妇为了少花钱又为了让事情办的隐秘,特意挑了这帮不常在各房院前露脸的干粗活的杂役来办事,没曾想竟让六娘看出端倪。

关新妍漠视众人异样神色,继续说道:“花管家好歹常在后院行走,见过些世面,不会任由这一群没见识的妇人们摆布吧。你要相信,我若想整你们,多的是办法。比如……”说到这,关新妍有意停顿,目光从众仆妇脸上一一扫过,“上报失窃!你们搜查完我的屋子后,我发现我这屋里少了一只采石于歙州婺源的犀角纹苍松歙砚,还少了一些唐代制墨名家奚鼐亲手制作的奚鼐墨,那墨上刻有‘奚鼐墨’三字,……”

至此,花溪媳妇及一众仆妇们皆神色不安起来。而关新妍仍字句清晰地述说着:“还少了一只‘雨打海棠藤蔓缠枝’的墨玉簪子……”

花溪媳妇脸上再挂不住了,愤怒地站到仆妇们的对面,大声呵斥道:“咱家让你们做什么来?来之前咱家交代得清清楚楚,这些院里住的都是金贵人儿,受不得惊,听不得大声说话,见不得嘈杂乱场面。咱们只利索完成上面主子交代的任务,不要给各房小主子们添堵。谁许你们自行主张,谁许你们乱讲话,谁许你们乱翻一气。六娘说屋里不见了物什,还不快去帮六娘找找,利索地把屋里收拾齐整,这屋里原先什么样还得恢复成什么样,完了向六娘磕头认错,求六娘饶恕,直到六娘肯原谅你们为止,今儿个,若不能让六娘满意,你们全得吃鞭子。”

仆妇们个个面色灰白,低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还不快去!”花溪媳妇一声令下,仆妇们又一次四散开来,忙活起来。这一次,不再似先前那般扰乱,仆妇们全轻手轻脚,搬东西时小心翼翼、轻拿轻放,且将各自怀里、袖子里掖藏的物件悄然放回原处。

花溪媳妇谄着脸来到关新妍跟前,极尽讨好地说:“六娘息怒,她们这些人都是头回办差,不懂规矩,冲撞、惊扰了六娘,实在该死。也怪奴家,匆忙间领了这查火情隐患差事,没来得及仔细挑选办差人。六娘放心,回头,咱家一定严厉惩罚这些人,往后再不许她们进入主子们的后院。”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关新妍见花溪媳妇前后态度大逆转,便不再摆出冷面孔,和颜悦色地说:“花管家活得通透明白,遇事果敢,善于应变,难怪能如此威风八面。我并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花管家想息事宁人,那我们就谈谈这件事情的善后吧。我屋里这些毁坏的杯罐之物已无法修补,若要叫你们赔偿,恐超出你们经济承受能力。那就请花管家随处去借或买一套还我,不论其物品价值高低贵贱,能用就行。

我唯一的丫头现在身心受创,你得表示一下,这样吧,我也不需要你多费心,一会烦劳花管家跑个腿,给我这丫头送些草药或外伤膏来。另外,请花管家让你的手下们替丫头把我的院子收拾整理一下。还有,花管家你看,现在我们主仆病的病,伤的伤,营养上是不是得加强些,这往后为芳花苑准备的膳食标准是不是得改一改。”

花溪媳妇一脸为难地说:“六娘实在高看奴家了,奴……”

“其实,”关新妍截断花溪媳妇的话,“我一早就看出你们不是夫人派来的,查火情隐患这么大的事,夫人不会这么草率地交于对这方面无所专长的人来办。假如你真领到这份差事,你决计不会领这一帮只会干笨重粗活的杂役们来办这差事。”

花溪媳妇待要辩解,关新妍又开口道:“花管家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出你手下这些人的杂役身份的?我告诉你吧,你看,她们有的人行走姿势刻板,且腿上肌肉发达,这是长期挑重担致腰部受损所致;有的人手上布满老茧,右胳膊粗壮,这是长期劈材或是拿农具刨地所致,”

看着花管家一副了悟的神情,关新妍顿了顿,说道:“我想不必再一一列举下去了吧。用这些人的好处是花钱少又听话,完事后可以随意找个理由将之逐出府以绝后患。但是,也有弊端,她们只为利而来,谁给她们钱,她们就为谁办事。今天为你,明天也可以为我而出卖你。你若以为今日过后,你将她们远远打发走就安全了,那可想错了。看那个穿短褐衫的妇人,她脸上有痘印,出过天花;左脚略僵直,膝盖有伤;她穿着的裤子是用男人的裤子改装的,裤子大腿内侧磨损褪色,由此可见她男人有些胖,至少大腿很粗;她这裤子上半截鲜亮,下半截有炭污,还有星点破洞,这是因为上半截被围兜护着,下半截常蹭到木炭且时常被火花飞溅,如果我猜得不错,她男人应该是个打铁匠吧。结合这些特点,将来,去找到这个妇人或了解这个人的过往不是难事。”

花溪媳妇一脸惊讶之色,关新妍心里暗自喟叹一声,福尔摩斯侦探全集不是白看的。

“我还看出一点,”关新妍凝视着花管家的眼睛平静地说,续续往谈判桌上有利于自己的一边添加砝码,“花管家很焦虚,应该是遇到大麻烦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任何不利花管家的谣言传出去,怕都会对花管家产生很大影响。比如,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擅离职守、肆意妄为……”

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草砸下来,花溪媳妇再也不挣扎徘徊了,果断跪地开口道:“求六娘放奴家一条生路,自今后,奴任凭六娘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