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拉在亚索走后努力爬起身。她知道自己这个模样能不能去垃圾场另说,更大的可能是激起人们的施虐欲。
所以瑰拉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躲在阴影里避开人群,像躲藏在阴影处的虫子一样回到了废墟。
她听到了耳边不远处死亡敲响的警钟,但她仍然固执的踩着自己的鲜血没有停下。
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想要回到独属于她的地方舔舐伤口,然后平静的迎接死亡。
或许是因为刚刚脑部的重创,瑰拉进屋的时候没有看到门,而是被狠狠的绊了一跤。
她的双手摸索着地面,然后一点一点把自己破败的身体撑起。
德文被瑰拉摔跤的动静影响,从虚弱导致的浅眠中醒来。
瑰拉听到德文虚弱但是和蔼的声音关切道:“瑰拉,你受伤了吗?”
瑰拉沉默不语,但她的神情有些微不可察的波动。
许久,她听到自己淡淡的应了声:“嗯。”
德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待她了。
尽管瑰拉一直努力照顾有些年迈的德文,为他寻找食物和水,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照顾残疾受伤的他,并且努力按照德文说的话去做,从不违抗反对。
但她还是知道德文对她不满,而且这份不满导致二人越来越生疏。
曾经的瑰拉会惶恐的睡不着觉,从自己的身上找到不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瑰拉的所有努力还是没能让德文对她满意,她只好学会沉默和无视。
瑰拉拿出昨天她藏下的最后一瓶营养液递给德文。
递给德文的时候,瑰拉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隐隐表现出她的渴望。
德文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对瑰拉递来的营养液,德文不像昨天那样拒绝,而是顺从地接了过来。
尽管这是她希望的,但瑰拉还是忍不住诧异地看向德文。
德文开口道:“你从前每次去垃圾堆的时候总是很晚才回来,今天怎么这么快?”
瑰拉顿了顿,低头答道:“我没有去垃圾堆。亚索打了我一顿,这个是给我的补偿。”
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这个谎言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或许有天她会明白这是每个正常的孩子向自己信赖的长辈想要安慰和表扬的小心机。
德文也没有在这一问题上深究。
他温和的关切道:“你想要喝这瓶营养液吗?”
瑰拉抬起头,看着德文关心的模样,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就在今天死去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瑰拉因为德文的提议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摇了摇头,坚定的拒绝:“不用。”
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流逝,瑰拉有些贪心,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低着头,微弱的开口道:“德文,亚索打我的时候我的头皮被钉子划开了,有些疼。”
“是吗?”
瑰拉听到德文这样问道。
德文的神色在阴影处忽明忽灭,瑰拉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听见自己在在心里痛苦大喊:“不是!不是!”
但现实里的她不发一言。
德文抓住手里的营养液,用力的朝瑰拉砸去。
但疼痛影响了他大脑的判断,再加上他的准头原本也不好,营养液最后蹭着瑰拉脸部的血渍穿过木门上方的空隙砸在了地上。
瑰拉听到了玻璃瓶碎在地上的声音。
又或许是她自己被摔碎的声音。
她知道德文接下来会对她指责。
德文痛心疾首的喊道:“你怎么能这样做,抢走失去丈夫的卡丽阿姨的营养液,答应我给别人的营养液却私自偷藏,还妄图撒谎通过伤势欺骗我喝下营养液!”
也许是她的心里已经上演了千百次这样的画面,瑰拉在心里逐条逐条的反驳。
她没有抢走卡丽阿姨的营养液,反而杜克抢走了无数瓶她的。她只是在杜克死之后拿了自己曾经被抢的。
她没有私自偷藏,只是担心如果自己一去不复返,德文会在摸索时发现她给他一瓶营养液。或许这瓶营养液能让德文活得更久一点。
她确实撒谎了,这点她无话可说。
德文的情绪太过激动,他有些喘不上气来。瑰拉静静的看着,眼神微动,却又止步不前。
猛烈的咳嗽过后,她听见德文用熟悉的语气呼唤她的名字。
“瑰拉”
“你活该。”
所有的指责和不满都没有这三个字来的熟悉。
瑰拉察觉到自己干涩的喉咙突然涌起一股血腥味。也许是亚索打的,也许是别的什么。
她张了张口,最后语气艰涩的说:“我出去一下。”
门外的营养液撒了些在地上,被黑沉又带有暗红色的土地吸收。
瑰拉拿起破碎的玻璃瓶,里面还剩有一大部分营养液。
她将它拿起,想要喝下,但是被亚索大力敲击的头部却突然变得昏昏沉沉。
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将其撒在了地上,一滴不剩。
看着迅速消失在泥土里的营养液,瑰拉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坐在这肮脏的地面上,想起了别的小孩。她学着他们将自己的腿并拢,用手拢住,然后把脸埋在膝盖处。
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动静。
“嘀嗒。”
是水珠落在地面的声音。
“嘀嗒。”
垃圾星不会下雨,水资源是这里匮乏的资源之一。
“嘀嗒。”
瑰拉尝了尝,原来泪水和血液一样是咸的。
她想起了许多年许多年之前的画面。
小时候的瑰拉因为瘦小和异于常人的眼眸总是被别人欺负。
但德文从不为她出头,而是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他们也很可怜。
她并不明白。
不仅如此,被德文救助过的人总是会抢他们的营养液。但德文从不生气,他只是怜悯的看着那些人,然后对瑰拉说大家生活都很艰难,我们饿着也不是不行。所以慷慨主动的把不够喝的营养液送给其他人。
小小的瑰拉并不明白,为什么德文说可怜的孩子可以欺负她而且不用挨饿,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饿晕的时候看见德文送给别人的营养液被洒在地上种花,被玩闹的时候打破。
瑰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所以她找到德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德文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懂。”
瑰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认真地问道:“我可以去要回来吗?”
德文听到这话似是很震惊,然后复杂的看了一眼,说:“你去吧。”
瑰拉听不懂德文的话,也看不懂他的眼神,她只知道德文准许她这么做了。
所以瑰拉就找上了杜克,然后被杜克扔了出来。旁边的小孩将瑰拉瘦弱的身体咋的青青紫紫,把她打的头破血流,然后警告她不要再过来。
受伤的孩子总会去寻找自己的港湾,回到家后的瑰拉找到德文,不哭不笑,一句话也没说。
德文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伤痕,带着瑰拉继续出去施行所谓的“救助”行为。
旁边的人爆发出恶意的嘲笑,瑰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昏昏欲坠。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地上,德文为她包扎好之后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她的眼泪突然决堤,说:“我有点痛。”
...
她撒谎了,其实很痛。
德文沉吟许久,终于做出了回复。
“活该。”
那一刻,除了渗透到骨子里的凉意,瑰拉还突然明白了当时德文看她的眼神。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憎恶。
绝望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像一杯水,倒满和溢出也需要一个过程。
瑰拉想,或许现在就是放弃的时候。
灼热的烈日终于沉下,瑰拉知道自己应该回去把德文放到地窖里了。
她摇摇晃晃的从屋内走去,撞开门板,然后费劲的把德文放下去。
她踩着梯子下去时,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
良久的眩晕过后,瑰拉用力爬向自己的纸壳躺了上去。
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疼痛正在变成发烧的灼热,她觉得这里好冷。
闭上眼之前,她想,她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垃圾星的人给过她答案,他们说她生来就是有罪的,所以会被抛弃在垃圾星。
但她还是想问,比如向书里创造众人的神,如果我生而有罪,又为什么创造我呢?
她想了想,又觉得要更现实的问题。
她想问生下她的父母,如果不要她为什么要抛弃她呢?
她想问收养她的德文,如果对她这么失望为什么不早早的将她丢到荒郊野外让她像其它在这里的婴儿一样呢?
她想问,如果明天还想以往一样到来,那么可以让她消失吗?
身体和心灵上的创伤终于将她拉入了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黑暗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体温升高带来的冷意逐渐褪去,被火焰灼烧的刺痛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今天的最后一个梦里还是摆脱不了饥饿和疼痛啊。
她有些遗憾,最后一个梦里她仍然不够幸运。
在这个黑沉的梦里,瑰拉听到有人对她说着什么。她想要反驳,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声音。
她只能听见这个声音在不停的变化,从德文到卡丽阿姨,从杜克到亚索,还有许许多多陌生或者不陌生的声音。
最后,这些声音汇聚成了一个人的。
她听见自己说:“瑰拉,你有罪。”
原来是她自己掐住了自己的声音。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德文不会注意到,瑰拉的身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在离这简陋的地窖不远处的住所内,系统冰冷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特殊能量波动。”
“女主异能已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