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火焰烧不毁2

黑暗的阁楼。

沉闷的空气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一股力量绞住阿尔文的脖子,提着他的身体缓缓升向横梁和屋顶。

他两脚悬空地乱蹬,双手拼命地扒拉脖子,但冰冷刺骨的力量犹如钢钳,几乎把他的骨头拧碎。

无力反抗。

不过十来秒。

他的脸色由通红转向惨白,眼球凸出、不自觉地张嘴吐出了舌头,大脑开始缺氧,视线变得模糊。

恐惧、不甘涌上心头。

不!

没见到帕农,我怎么能死?

砰!

阁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地震般的巨大响动。

阿尔文困顿的精神一振,立即意识到是迪安在一楼跟亚历山大战斗。

那么阁楼里掐住他脖子的又是谁?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犹如抓住了绝境之中一丝希望。

情绪高涨!

心脏噗通跳动,肾上腺素为濒临窒息的身体注入一股力量。

他松开扒拉脖子的双手,左手从棉大衣兜抄出了装满汽油的水枪,右手掏出一个打火机。

对准前方喷油,点燃。

半空爆出一道哀嚎的火光。

脖子间力量消失。

阿尔文重重落到了阁楼的黑床之上,捂着胸膛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抬头。

一团不规则的火焰在半空惊恐地乱蹿。

“是你吗,帕农?”

阿尔文激动地大喊,但鬼火熄灭。

无形的力量再度扑来。

他狼狈贴地往阁楼左侧一滚,躲到黑床后,扭头寻找阔别多年的亲人,但肉眼凡胎无法看到幽灵。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们是兄弟啊。”

回应他的只有空气里一次次冲来的尖锐呼啸。

他狼狈地左右逃窜,将手中滑稽的水枪一扫,在身前木板划出一道油线,点燃。

火焰构造出一道喷涌着高温的赤红战壕,挡住了发起进攻的幽灵。

“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阿尔文隔着火焰凝视着虚空述说着回忆,

“还记得吗,读书那会儿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陪你踢球,你守门,我来踢,你每次都会故意放我进几个球。”

“学校的足球队长骂你是傻子、怪胎,为了替伱出气我就狠狠揍了他一顿,还偷偷往他柜子里丢了一条蛇,让他在女朋友面前大哭,出尽了洋相!”

阁楼四周的木墙开始燃烧,火星噼啪炸响,温度迅速攀升。

浓烟熏得阿尔文咳嗽连连。

但幽灵毫无怜悯之心,掀翻了超过两百磅的黑床,向他砸去。

火焰到处蔓延。

阿尔文无处可逃,一声惨叫,右脚踝被砸得向后弯折,折断的骨头刺穿了皮肤钻了出来。

鲜血奔涌。

剧痛让他喉咙里发出蛇一样的嘶嘶抽气声,差点没直接痛晕过去。

尽管如此,

他仍然惨白着脸,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述说,

“每晚睡觉之前你都要听一个睡前故事…咳咳…有一次我讲到了兄弟的故事。”

“你说过…我们不要像故事里的国王兄弟为了王冠争得头破血流,比仇人还不如…我们要永远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关心、陪伴,互相保护。”

“你的确这么做了,那辆汽车撞过来的时候,你挡在我身前,保护了我。”

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力量毫不留情地击中了阿尔文的鼻子,轰得它像熟透的番茄一样爆开,喷射的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和满脸的胡须。

阿尔文头晕脑胀地向后倒地。

鼻腔涌出的血液滚到了眼眶边,模糊了视线。

他的脖子再次被掐住。

比之前更加用力,并像是拖死狗一样拉着他呜咽着贴地滑行,他断裂的脚踝在地板上拖出一条血路。

他又被提着贴墙上升。

颈椎错位般咔咔脆响。

阿尔文费力地睁开浮肿的眼缝,抬起右手将加满汽油的水枪对准了身前的空气。

但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颓然松开了手,任由武器坠落。

双眼凝视身前的虚空,眼神饱含愧疚,喉咙里发出深深的自责,

“但我食言了,没保护你…大卫让我照顾你,我却丢下你独自离开。我自私地抛弃了一個家人…我该死!”

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阿尔文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双手抱住了身前虚无的形体。

“抱歉…”

轰隆!

楼下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痛苦的尖叫紧随其后。

叫声之响亮。

震得墙壁颤抖,横梁开裂,火焰乱蹿!

躲在阁楼之中的阿尔文感到耳膜一阵刺痛。

身前的幽灵更是如同断电的机器一样松开了双手,僵硬在原地。

阿尔文死里逃生地落地,目光一转。

这一刹那——

眼泪和鲜血在他瞳孔上混合,两种普通的物质却发生了神奇的反应。

他眨了眨眼。

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穿着黑袍,悬浮在半空,身体像是不稳定的电流一样闪烁,周围跳跃着道道黑色的虚线。

兜帽下的脸和阿尔文酷似,挺拔的鼻梁,微厚的嘴唇,但看上去比阿尔文更加苍老,法令纹和鱼尾纹很深,额头隆起山川一样的沟壑,棕发一半已经花白。

他身上正在发生良性的变化。

眼睛从漆黑转化为大海般的蔚蓝,狰狞、扭曲的五官也恢复了平静安详。

帕农,我的兄弟,你也老了啊。

阿尔文怔怔地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嘴唇颤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帕农却飞快转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那张沉重的黑床悬浮到半空。

它身形一闪撞了上去。

砰砰几道闷响。

巨大的黑床就好似被太阳晒得干裂的大地,瞬间被撞开无数条细缝,

紧接着崩碎成漫天干燥的水泥,散落在燃烧的阁楼木地板上。

浓烟滚滚。

一具瘦得只剩一层皮的骇人干尸掉落了下来。

不着寸缕。

面目和肌肉凹陷发黑。

眼耳口鼻都被针线缝合了起来。

唯一还算完整的皮肤之上,纹着密密麻麻的神秘黑色字符,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气息。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干尸落地后,幽灵的表情再度变化,看向阿尔文的眼睛变成纯黑色,射出怨毒的光芒和冰冷的杀机。

但他没动手。

他半透明的脸颊露出挣扎的表情,身体膨胀又收缩,彷佛随时会原地解体。

“亚历山大那个恶魔…咳咳…害了你…把你灌进水泥里,操纵你?”

阿尔文着急追问,

“我该怎么做,帕农?咳咳…我要怎么帮你?”

幽灵目光转向周围的火焰,又转向干尸。

阿尔文瞬间明白过来,龇牙咧嘴地支撑着重伤的身体拖起那具干尸,丢进了火堆,又把装满汽油的水枪丢了进去。

轰隆!

火光大盛。

烈焰燎上了血肉、皮肤。

油脂融化。

烟雾弥漫。

刺鼻的汽油味,木头燃烧味、烤肉味儿夹杂在一起。

熏得阿尔文呼吸困难,他拼命地用棉袄捂住口鼻,但没用。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但随着那些邪恶的符号,被火焰燃为灰烬。

他血泪混合的瞳孔之中,帕农的幽灵瞬间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好似穿越时间,褪去了死气沉沉的黑袍和可怕的面容,换上了一身年轻又朝气的灰色运动服。

虚幻的身体迅速变得消瘦灵活,脸上皱纹隐去,花白的头发恢复了纯粹的棕色,他返老还童般回到了十二、三岁的稚气模样。

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看向阿尔文。

一如二十八年前,充满了对于家人的爱、依赖、和想念。

帕农冲向阿尔文,半透明的双手狠狠搂住对方,带着哭腔大喊,

“呜呜,阿米…阿米…我等你、一直等,好久…十年、二十年…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家了。”

帕农的声音一开始结巴、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充满了感情,少年般的面庞上爬满了半透明的眼泪,

“呜呜…我已经学会洗衣服、做饭、去超市,学会打扫房子…和人说话、交流。”

“我不会再拖你后腿,别丢下我…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我害怕。”

阿尔文凝视着那张熟悉到灵魂深处的面庞,这一刻他们的血脉、灵魂、和情感紧紧相连。

“不,帕农…你不是累赘、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兄弟!”

火星噼里啪啦地炸裂,照出了阿尔文通红的脸,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抛弃你,让你孤孤单单,让你受尽委屈,让你被老东西害死。”

“但我回来了…咳咳…我们兄弟再次相聚。”

阁楼火焰熊熊燃烧,所有的一切都被火光包围。

生路断绝。

但浓烈的火光和迷蒙的烟雾中,阿尔文被熏得通红眼睛里涌出欣慰和激动的泪水,

“我的兄弟…咳咳…我们又可以一起去踢球,一起逛游乐场…一起狠狠揍那群满嘴喷粪的小混蛋…最后,我们将一起离开。”

“我会把你带到大卫面前,去看望我们从没见过面的妈妈,我们将一家人团聚!”

“阿米!”帕农拼命点头,虚幻眼眸凝望着他,

“我在这儿,我向你发誓!咳咳……”阿尔文使劲搂着那薄雾一般冰冷的身躯,剧烈地咳嗽着,彷佛要把肺部咳出来,“我永远不再抛下你…”

“我们永远不再分开。”

“阿米,阿米。”

嘎吱——

屋顶下方着火的横梁被烧断了,在令人窒息的热风中猛然下坠,金黄的火焰在阿尔文瞳孔中不断放大。

“我的兄弟…”

阿尔文呢喃着,感觉着一股强烈的温暖包裹住了自己,他带着安心和解脱的微笑,

彻底陷入黑暗。

……

楼道之中。

迪安朝着身后楼梯丢出一个汽油桶,枪击引燃。

爆炸轰鸣。

楼梯彻底坍塌,天花板破开大洞,玻璃从窗框里倾泻而下,赤红的火焰疯狂蔓延。

迪安呼吸一滞,毫不迟疑地转身,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二楼。

楼道突然一震。

刺耳的尖叫从身后传来。

迪安往旁边一扑,在最后一秒滚地躲开身后飞来的滚烫木头,一把飞刀贴着他的大腿擦身而过,在地板上划出一条沟壑。

他滚到左侧卧室大门外,躲到木门后,举起乩板探头一望。

一大片木块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违反物理常规地悬浮在半空,被刚才的爆炸点燃,喷涌着火焰,火焰之中更有一片锋利的刀叉围成死亡的轮盘!

一对纯黑的眼眸在轮盘之后投来一瞥,宛如地狱的凝视。

刷——

一块燃烧的棱形木板飞了过来,击中了迪安躲藏的木门,木门顿时裂成两半,脱离了门框,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散落在地。

逃!

面对灵媒级别的幽灵,射击、格斗…全然无效。

火焰也无法命中躲在层层木板后方的亚历山大!

几乎无计可施的迪安狼狈地冲向走廊角落的一桶汽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怒吼。

声波穿过整个二楼走廊,一大片晶莹的玻璃渣被震得腾空而起。

迪安奔跑的身体突兀地一顿,好似被上千根钢针刺入大脑,眼睛、耳朵、鼻子渗出鲜血。

下一秒,盘旋的一排飞刀全部电射而出,带着骇人的破空声和刺骨冷意飞向他的后背!

走廊之中毫无遮挡物。

迪安仓促地屈膝矮身向着左侧墙角一滚。

剁剁剁!

一半的飞刀刺进了木地板和墙壁,另一半的三把飞刀带着噗嗤噗嗤的声音穿透迪安披着的棉袄,刺入他的后背,把他扎成了刺猬。

鲜血挥洒到半空。

迪安向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疼痛几乎拆散他的骨架,他咬紧牙关,双手撑地颤抖地起身。

但没来得及走出一步。

十几块或大或小的火焰木板流星飞坠般,砸中他的身体,带着他向前飞出,落地后又继续滑行,直到撞上走廊角落的墙壁。

还没结束!

哐当!

一只无形的大手撕下了走廊顶部的天花板。

沉重的木墙瞬间坍塌,带着大量粉尘、木屑,压在了迪安身上。

他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死去。

“嗬嗬!”

戏谑的笑声由远及近。

“跑啊,小老鼠!”

“继续跑啊,愚蠢的凡人!”

无形的幽灵飘到了废墟之前,

“现在感受到了吗?肉体之躯如此孱弱,还得忍受各种毛病和伤痛,现在,我来赐予你解脱!”

……

话音落地。

木墙堆砌的废墟向着四周缓缓分开,露出了躺倒的迪安,浑身冒着浓烟,他紧闭双眼脸上满是血污和焦黑,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只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

他似乎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来吧,欢呼吧,加入我的派对!”

亚历山大的狂笑中。

走廊里一把飞刀凌空飞起,射向迪安的脖子,只需一击,便能刺穿要害,让他一命呜呼。

但飞刀只刺中了地板。

那具身体在最后一刻向旁扑出,又闪电般起身。

迪安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右手一抓,他背后带着火苗的汽油桶飞向了近在咫尺的虚无之物——人和幽灵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挡!

左手连续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两枪!

轰隆!

爆炸!

铺天盖地的火焰犹如海浪般席卷了整条走廊,高温炼狱之中响起了愤怒而痛苦的哀嚎!

再次遭受重创的亚历山大·拉斐尔凄厉哀嚎,强劲的声波和气流狂涌向四面,分开火海,火焰犹如被狂风摧折的树干向着两侧谦卑地弯下腰。

火势渐歇。

滚滚浓烟之中冲出了一道臃肿的人影,眨眼越过数米,利箭般撞进刚刚展现伟力、防备空虚的亚历山大怀里,并将双手握持的辉光闪烁的乩板,顺势掼入身前无形之躯。

倾尽所有!

空气嗡鸣!

精神、意志、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随着这一刺度了过去。

空间彷佛在一瞬之间冻结。

妖魔般肆虐的火焰、蠕动的浓烟、坠落的横梁,统统被固化。

声音消失、呼吸、心跳停止。

五秒,还是五分钟。

当迪安恢复了呼吸。

亚历山大·拉斐尔黑色的幽灵之躯奇异地暴露在他的肉眼之中。

它胸口心脏位置插着匕首一样乩板,苍白扭曲的脸上狷狂凝固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不!”

它惊恐大叫地后退了一步。

漆黑的身形寸寸裂开,裂缝之中冒出一道道幽蓝色的光芒,将它吞没,化作燃烧的纸页,片片凋零、飘飞。

强大的灵媒级幽灵,亚历山大·拉斐尔,顷刻之间,在迪安面前化作了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乩板随之重新落进了迪安的掌心。

他眼前闪过一大片鲜红的提示:

你使用奇物“不眠者的乩板”摧毁了一头灵媒级幽灵。

熟练度+20,格斗lv1(80→100/200)

你首次杀死了一头超自然的存在!

你和它的实力相差悬殊,你以弱胜强完成了一项艰巨的挑战!

你觉醒了一项宝贵的专长——超自然猎人…

……

呼…吸…

迪安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入身体,精神一振。

现在还不是喘气的时候。

“阿尔文!”

迪安狠狠咬了下舌尖、腥甜涌入口腔,周身剧痛缓解。

“阿尔文!你在哪儿?”

他大声呼喊,没有回应。

转身四顾,周围尽是浓烟和灼人的烈焰,

上帝视角都只能扫到一片刺目的红光。

突然有一块着火的天花板坠落到身前,地板破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熊熊火海。

赤红的死神在向他招手。

没时间了!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冲到卧室阁楼下方,黑漆漆的空间向外喷涌着火浪,上帝视角一扫,一道人形躺在阁楼烈焰中静静地燃烧。

阿尔文就这么被烧死了?

这就是他们兄弟的结局!?

法克!

绝不!

迪安咬牙抓起床架上一截断落的木头,对准天花板一阵疯狂戳刺,戳刺,任由双手被烫得满是血泡。

哐当!

头顶烧焦的木板终于破开大洞。

红光一闪,阁楼涌动的火舌中落下了一具沸腾着火光、冒着黑烟的人形,噗通一声就笔直坠落到迪安脚下。

他矮身抱起这具燃烧的身体,跳出了二楼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