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轻轻凝结于卡琳娜的脸颊之上,而她眼中透出可深刻入骨的仇恨。她的手掌轻轻的攥紧了衣衫，掌心满是汗水，却克制不住手掌的轻轻颤抖。
而这方面的感情,林茉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人曾经飞到了云端，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富贵,又怎甘愿自己人生平静如一潭死水？
林茉唇角也不觉微微往上扬，嗓音沙哑而迷人：“那么如今，我就洗耳恭听。”
卡琳娜蓄势待发,就像一把蓄满力气的弓,想要将自己澎湃急切的情感如此说出口。
然而这个时候,林茉手指比在唇间,暂切将卡琳娜情绪打断：“不过我想要提醒,今日我邀约夫人前来,不是对共同的敌人进行发泄式的辱骂。我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增加彼此间的感情。我想要知道的，是切切实实有用的东西。卡琳娜夫人，你应该知道,你在一个高阶巫师面前，是无法说谎的。”
林茉微凉的嗓音让卡琳娜打了个激灵，她忽而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女郎是连神圣家族都为之忌惮的黑女巫。这个女人不是普通俗流,使得卡琳娜发泄式的辱骂激情为之终止。
卡琳娜慢慢的将手比在胸口,含着泪水飞快点了下头。
饶是如此,她的嗓音也不觉显得急切：“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绝没有任何的虚假。那就是,我的夫君老路易斯公爵,是死于他的亲生儿子手中,让艾威利亲手将毒药灌入口中。”
阴郁的言语回荡在这个房间之中，外面金色麦浪的热情也是化不开卡琳娜言语里可怕的阴暗。
如果这件事情在王都响起声音，那将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甚至林茉两个学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他们也是出色的巫师，自然感应到卡琳娜言语里面真假。
可林茉只不过再一次举起手指比在唇角：“夫人，容我打断，你说得太快了。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以慢慢的告诉我，告诉我所有的详细的细节。”
卡琳娜有些愕然，不大明白。
“就从，艾威利和老公爵何时交恶开始说起吧。毕竟我离开时候，他们还是父慈子孝。”
林茉心中骤然升起一抹讥讽，那个雨夜是自己的噩梦，可那个夜晚，艾威利也找回了对他父亲的尊敬。
卡琳娜苦笑：“何时交恶？我的小柏因还没出生前，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就已经很恶劣了。
至于争吵的原因，卡琳娜大约也是知晓一些。
那时候米莱尔陨落，艾威利获得了自由，他自然可以不必生活在米莱尔的阴影之下了。可与此同时，神圣家族也是失去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庇护。
米莱尔在时，可能对神圣家族颇多掣肘，可是也是神圣家族某种庇护。
然后艾威利就沾染了一些，米莱尔在世时绝不会允许的事情。
神圣家族善于网络人才，对神院年轻的巫师进行网络，用权势和资源诱惑他们。当然这个世界上，可以用以笼络人的不仅仅是权势，还有美色。
那么从前，神圣家族在美色方面手段自然是有一些，总归不至于十分出格。
那些作为棋子的美人儿，在金钱和利诱之下，倒也算是心甘情愿。同样出卖身体，这可比成为暗巷中流萤好多了。事实上，神圣家族暗中扶持了好几位有名的情妇，有没落贵族，有的干脆就是平民。
这种事情，也无非讲个你情我愿。可是艾威利似乎手段有些超过了，甚至涉及一些强迫和买卖，特别对年龄也没有底线。
卡琳娜甚至听过他们之间爆发的争吵。
“如果帝国之狐在，他是不会允许我们家族做出如此逾越的事情。你以为利用神会中某些巫师做掩护，就可以永远安枕无忧？我的孩子，你知道当年的蔷薇家族为何会被清洗？是因为他们手段已经太过于超过。可是你呢，你的过分黑暗，会将整个家族拖入深渊。”
有些事情，出乎了老路易斯的意料之外了。
艾威利从前自以为是正义和光明，当这张遮羞布被撕开之后，他反而比谁都放得开。
“父亲，帝国之狐已经陨落了，可你心里面仍是被他控制着。”
当然还有诸如此类的冲突。
不过卡琳娜却认为这是小事情，她本来没打算提的，可是林茉却偏偏问得十分仔细。
林茉目光一扫，在场两个学生塔莎和穆恩都赶紧做了笔记。塔莎今年十五，穆恩今年十七，都跟随林茉三年多了，是林茉学生中的优秀者。战争年代，孩子们也容易早熟，如今两人都有自己的职务，不过仍以辅助林茉干活儿为主。
不同于米莱尔，米莱尔学生的名额是如金子般宝贵。
林茉反而跟圣者一样，竭力多带几个学生，希望多栽培几个出色的巫师人才。
在巫师方面，布伽共和国本来就底蕴薄弱，也不能跟传统巫师一样那么孤僻了。
这些孩子稍大一些，就会离开林茉，像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向了天空
小男巫和小女巫捏紧了手中羽毛笔，心中却生出了震惊。
其实在七八年前，“岚”就已然察觉不同寻常的孩子贩卖事件。不过因为是战事，加上各种不方便，使得他们没办法深入永痕帝国探查。
而穆恩和秋莎，也接触这件事情快两年多了。
如果这幕后指使者当真是神圣家族，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作呕的事情。
当然这件事情跟卡琳娜的利益没什么牵扯，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爱慕虚荣的女人。如果不是林茉提及，卡琳娜也并不会觉得如何的要紧。
当然卡琳娜也有自己的长处，作为遍地撒网的海王，她有十分出色的记忆力，以免在谈吐中翻船。与此同时，她也善于察言观色，感受到别人的情绪。
那么在这样子的气氛中，自己的孩子柏因.路易斯出生，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也是卡琳娜梦想成真的信号。
这个孩子，自然是艾威利害死的。
不过在林茉明亮的眸光逼视下，卡琳娜也微微犹豫。
“若说证据，我自然也是没有，也并不是亲眼所见。这些，我自然不能骗你。可是就算是这样子，我无比笃定，我的孩子就是死于艾威利的谋害。”
林茉静静的看着她：“那么这其中自然有别的原因，绝不仅仅是这个孩子威胁到艾威利利益的关系。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的肯定？卡琳娜夫人，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卡琳娜轻轻一拢发丝，蓦然露出一丝微笑：“好了，没什么难以启齿的。这其中我固然有什么过错，请相信我那是因为傲慢自负，而不是因为不贞。”
那一天公爵的花园里面开着鲜艳的玫瑰花，吐露出迷人的芬芳。
艾威利满脸不高兴的唤住了卡琳娜，用那种林茉可以想象得到不悦口气和卡琳娜说话：“夫人，请你不要再为难嘉碧，她和你不一样，是一个单纯的女子。”
母亲二字，自然是艾威利永远不会对卡琳娜说出口的。
而他的态度，也确实不像是求人的样子。
卡琳娜之所以刻薄嘉碧，让嘉碧人前丢脸，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艾威利的这种态度。
她早料到继子会看不起自己这个年轻的继母，可艾威利追捧的也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平民女子。故而卡琳娜人前讥讽，让嘉碧无地自容，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跑开。
卡琳娜是个十分笃信年轻女子魅力的女子，输给一个稍有姿色的平民女郎，就算对方是自己继子，她也有几分不甘。
“真是一段令人动容的感情，我亲爱的艾威利。可你和她当真如此的，嗯，如此的热切真心？那么我看到你抱着的那个孩子是谁？那个不属于嘉碧的两岁孩童。是你在外的私生子吗？”
那一瞬间，艾威利脸色变得格外的阴沉，似乎卡琳娜说出什么本不该说出的词语。
卡琳娜觉得自己怀疑是对的，呵，所谓感人的爱情也不过如此，艾威利显然也不过是个庸俗的男人。
然后，卡琳娜就生出了一个恶劣的想法。她假装失足，轻轻跌在艾威利的身上，好似巧合一样，柔软的胸口靠住了艾威利的手臂。
而艾威利呢，显然陷入某种震惊之中，未曾察觉到卡琳娜这种小手段。
他受惊似的侧过头时，却对上卡琳娜动人的笑容。
和风情万种的卡琳娜相比，嘉碧不过是一朵孱弱呆滞的小花。
卡琳娜显然没准备跟艾威利搞真的，她不过随便撩撩。就像她在家乡撩遍小伙子，却仍然是处女一样，在她看来权势比爱情更重要。这不过是年轻继母一个恶劣的玩笑，想要看看在自己面前高傲正经一脸不屑的继子，是否是真正的清心寡欲。
“他惊恐的推开了我，然后我发现了一件好奇妙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真是下流无比，他心里写着不屑，可是身体呢，却冲动了。”
简而言之，就是艾威利硬了。
“这个下流又虚伪的贱种，就用那种杀人般目光凶狠的看着我，充满了屈辱、羞耻、愤怒，以及无法忍耐的浓浓杀意！那种目光，我永远记的。他那样子看着我，想要毁了我的一切，仿佛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当我的柏因死了后，他用那种胜利者的嘲讽目光看着我。不会错的，他就是这样子的意思！”
卡琳娜的嗓音带着尖锐，大口大口的喘气。
林茉不予置评，让卡琳娜平静一会儿，才抓住问题的关键点：“你是说，他有一个私生子？而且，当你提及他这个私生子时候，他脸色奇怪之极。”
这件事情，林茉隐隐觉得有些古怪。隔了十多年，如今艾威利的性格不好说。
可是放在当年，艾威利跟嘉碧的感情绝对是真的。一个两岁多的私生子？这还能让人相信爱情吗？
那时候，嘉碧象征艾威利的个人尊严，又怎会让别人觉得他的感情庸俗不堪？
“两岁多样子，具体年纪我也说不大好。那个孩子年纪很小，却已经看得出长得很漂亮，不过他的眼睛很奇怪。年纪那么小，那双眼却是如此的明亮。仔细想想，我甚至觉得可怕。不愧是，艾威利那个可恨卑劣杂种的私生子。”
然而林茉却隐隐察觉，卡琳娜也许不是挖掘八卦成功，而是发现了某个可怕的秘密。
王都。
银色的餐盘上是烤得三成熟的牛排，叉子一划就咕咕往外渗出鲜血，和生肉相差无几。
一双苍白的手，却开始划破牛排，将这种生肉往嘴里送。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容貌极俊的少年。
今年他已经满十九岁，可是身躯却是过分的纤细，看着仿佛十四五岁。
然而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有着惊人的出奇的美貌。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到了下巴上，少年掏出了手帕，轻轻擦拭了自己的唇角。
他的右手食指上，纹了一个小小的蝙蝠纹理，却并不是真正纹生，而是他生来自带的。
十九年前，半神白弥耶聚集所有的人类，剑指帝国以北，攻打恶魔。
恶魔那庞大的章鱼须须身躯被摧毁，被白弥耶重拳出击，揍得无比衰弱。
那时候的他，多孱弱，多可怜啊。幸好神级生物不死不灭，他是真正的神级生物，不是神之力缔造的人类。
恶魔侥幸没有被封印，他变成一只小小的蝙蝠逃走，之后又藏在战场上一个女巫的腹中。
恶魔那时候也反省了自己为什么会输。
因为自己老实、诚恳，自己繁殖手下，一切靠自己打拼。而白弥耶呢，却恬不知耻拉拢人类搞事情，让自己化身受到严重伤害。
如果他也像白弥耶那样利用人类的力量，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恶魔狠狠的嚼着生肉，任由血腥之气充满了自己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