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天生注定要找到一艘从没有人找到过的潜艇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瑞奇。柯勒。
1968年,理查德。柯勒和妻子弗朗西丝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搬到了莫里恩派克的一所房子中。这个社区位于布鲁克林,里面住满了意大利和犹太裔的居民。在这个社区里,孩子们都帮助年老的寡妇做家务,外国移民在他们狭小的后院中种植无花果。理查德当时29岁,是一家玻璃公司的老板,他拥有德国血统,而且对此深以为傲。弗朗西丝当时27岁,祖籍西西里,她同样为此感到骄傲。两人都希望能够将自己所传承的文化灌输给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六岁的瑞奇,他已经到了可以领悟这些文化的年纪了。但是柯勒夫妇在抚养瑞奇的过程中,发现儿子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他贪婪地阅读书籍,但从来不看那些给小孩子准备的粗体印刷读物,而是读《国家地理杂志》、战争史和一些与宇宙太空有关的书籍。家里的书都读完后,他就将读过的书再从头读一遍。他母亲奇怪为什么他不到外面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然后弄得灰头土脸的再回家来。而瑞奇则一直要求母亲给他订阅《大众机械》,弗朗西丝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找个医生来给瑞奇看看病。她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能像他一样无休止地追寻答案。
弗朗西丝给儿子买了更多的书,瑞奇不住地阅读——军事人物传记、战事实录、武器手册和任何其他崇尚勇气的书籍。不久,弗朗西丝就发现她不得不强迫瑞奇到外面去玩了。
当瑞奇知道了“阿波罗”计划后,他被人类穿越并控制宇宙太空的想法吸引住了。他阅读关于尼尔。阿姆斯特朗的书籍,然后下定决心也要成为一名宇航员。他每天喝果珍来积攒能量,穿着自己用锡纸做成的“太空服”,然后恳请妈妈给他买史云生电视便餐——这是在布鲁克林能买到的最接近太空食品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父亲一直忙于拓展他玻璃公司的业务,但他还是尽可能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间隙来教育好他的孩子。他欣赏瑞奇爱读书的好习惯,但是他也希望儿子的身体能够变得强壮起来。他教儿子干各种体力活——无论在家、在他的商店还是在他的船上——他都交给儿子重要的任务让他去完成。瑞奇七岁就会划玻璃,八岁就能使用圆锯。一旦瑞奇表现出犹豫不决,他父亲就会训斥他:“你是傻子吗?”或“别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每当这时,瑞奇就会深深地低下头——他崇拜他的父亲,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是世界上最强壮的人,他非常不愿让他的父亲感到失望。瑞奇的母亲会反驳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问道,“你知道你父亲的话曾对你造成了怎样的伤害。现在,你怎么能对你的儿子说同样的话呢?”理查德。柯勒根本不理妻子的话。
很快,瑞奇取悦他父亲的想法就战胜了希望成为宇航员的想法。当他父亲问他:“你在玩美国大兵玩偶?你还玩洋娃娃?”他就赶紧开始转而制作战舰和战斗机模型。当他父亲带他出海,并交给他重要任务时,他总是担心会把水手结打错或将船开得离障碍物太近——这些行为都会被他父亲骂作愚蠢。但无论如何,他可以和他父亲一起出海,自己打水手结,自己驾驶船只——邻居家的孩子在七岁时决不可能做到这些。不久以后,瑞奇就可以做那些十几岁孩子能做的事情了,这全归功于他的父亲。理查德认为他能够做到,并使他做到了。
在瑞奇继续研读历史的同时,他还接受了另外一种教育。他的父母希望将引以为傲的祖国文化传授给他。弗朗西丝做的饭菜充满西西里风味,她沿袭家族传统,与人拥抱亲吻时在脸颊上留下口红印、周五不吃肉、与朋友充满激情地拥抱、用浓厚的西西里方言呼喊孩子的名字——这些都是瑞奇意大利血统的标记。他浓密的黑发梳成多尼。奥斯蒙德的发型。他的皮肤在他母亲一瓶瓶进口特级初榨橄榄油的滋养下呈现出橄榄色。他的眼睛是草场上树皮的颜色。他的眉毛在尾部向下弯曲,就像被从场上扶下来的足球运动员受伤的胳膊一样,但是他的眉毛表情丰富,它会随着瑞奇的心情上下移动。从小的时候起,瑞奇的眉毛就会动来动去,即使在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
而瑞奇的父亲则希望将他教育成一个德国人。他和瑞奇都是崇尚努力工作、注重荣誉的人,他们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或馈赠。他的处世哲学是,“如果你想得到更多,你就要付出更多,”他还不遗余力地将这个想法传授给儿子。他希望瑞奇能够以他祖国的文化为傲,不能让这个社区的任何人觉得他们德国人的后裔不如别人。事实上瑞奇从他阅读的书籍和看过的历史节目中已经获得了作为德国后裔的自豪感。他从这些途径中注意到,不管人们怎么看待德国人,他们都尊重德国人追寻卓越的态度。
他父亲经常在不经意间回忆起塞格先生,塞格先生是他的邻居,也是他自小崇拜的偶像。塞格是德国移民,他在德国的一个马戏团工作。希特勒上台后,他逃离德国,但之前他曾经随马戏团多次来到美国。他曾给理查德讲述过他所热爱的祖国,在那片土地上手艺精巧的工匠们制作出优美的工艺品,到处都是优秀的科学家和艺术家,每个村庄都秉承了古老的传统,人们都信奉辛勤劳动的工作美德,并对祖国怀有深深的自豪。在遇到塞格先生之前,理查德从未想过他要继承德国的优秀文化传统。但是在认识塞格先生之后,理查德决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德国人。有时瑞奇的父亲完全沉浸在对塞格先生的回忆中,就像回到了童年时代。小瑞奇可以听出来,他父亲将塞格先生视为他心目中的英雄。这在瑞奇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个人可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啊。
瑞奇开始将重点放到阅读有关德国历史的书籍上,尤其是关于二战的历史。他注意到电视上经常将德国人描述得卑鄙无耻,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人们把德国人想象得那么坏,实际上只是希特勒一个人在危害了世界的同时也损害了这个国家的尊严。他阅读了二战前的德国历史,研究希特勒是如何掌握国家政权的。每当学校要求写读书报告时,他都选德国的题材。他告诉社区中的邻居,他的姓“柯勒”就是源于德语“矿工”一词。
瑞奇阅读的历史书越来越多,他开始注意到他和同龄的孩子在思维方式上存在很大不同。其他的孩子喜欢阅读战争书籍,但是瑞奇似乎对士兵的生活更感兴趣。他经常思考一些别人从不思考的古怪问题——被困在碉堡中的士兵写的信、为什么士兵总希望家里能够给他们寄一些小东西、战斗机飞行员的童年生活,以及当士兵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儿子阵亡的噩耗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当他从书上看到战士在战场上阵亡的照片时,他希望这些书永远不要流传到这些士兵的家乡去。
尽管瑞奇的父亲忙于工作,他还是经常和孩子们一起度周末。但是,他不像其他父亲一样和孩子一起打棒球或参加学校的戏剧活动。如果瑞奇希望和他的父亲在一起的话——他经常有这个愿望——他就必须按照父亲的习惯去做,这就意味着他们要一起待在船上。
父亲看着他系帆索或擦扶手时,他总是感到很紧张。如果他稍有失误,他父亲就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如果事情做得很好,他就会满心欢喜。他父亲让他在船上承担重要的职责。很快,瑞奇就学会了父亲的哲学——如果下定决心做一件事的话,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海岸之外对这个视野已经开阔的七岁孩子来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瑞奇的父亲喜欢捕鱼,像所有的渔夫一样,他有一本数字书,这是通向那些神秘地点的通行证。他们经常到沉船附近捕鱼,理查德告诉瑞奇,在他们下面一排排的沉船中,就躺着德国的潜艇。那是非常奇妙的猎杀机器,曾经大规模出没在危险的海域中。瑞奇一直梦想着能够征服宇宙太空的外星世界。但现在对他来说,这种几十年前就在他周围活动的神秘机器要比那些在电视上看到的科幻故事更具吸引力。当他们驾船驶过洛克威出海口时,瑞奇问父亲这些等距分布、像城堡一样的圆形石柱是干什么用的。他父亲向他解释道,美国陆军工程军团用这些石柱在水下拉开一张铁网,用来阻挡德国潜艇进入牙买加湾。“你能相信吗,瑞奇?”他父亲问道,“德国人已经到了这里。看,你能看到维列扎诺大桥吧,德国潜艇最近的时候已经到了那里。”瑞奇常常沉湎于这些知识之中,但他从未向他的朋友透露过一个字。在他看来,只有像他和父亲一样的渔夫才有资格知道德国潜艇潜入美国近海岸的秘密。
在从父亲那里听说了铁网的事之后,瑞奇到商店买了一艘潜艇模型,他不断地画这艘潜艇,直到他画出潜艇被铁网捕捉住的场景。他研究父亲的航海图,惊奇地发现在罗德岛的布洛克岛海岸居然有一艘沉没的潜艇,旁边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警告道:注意——装有军火。距离潜艇逞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而直到如今潜艇上仍然延续着未尽的故事。
瑞奇八岁的一天,天气温暖,阳光明媚。父亲带着他到布鲁克林海岸米尔湾水域的戴德豪斯湾滑水。瑞奇滑水的时候绳子松了,他掉到了水里。父亲赶紧关掉引擎,将船头调转过来,冲瑞奇喊道:“游到船这边来!游到船这边来!”然后将儿子从水里拉了出来。他开着船围着水中的一个物体转圈。理查德对瑞奇说:“进艇舱去,别往水里看。”但瑞奇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他向艇舱中走去,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观察水中的物体。他父亲开着船又围着那个物体转了一圈。这时他看清了,是一具尸体,是一具女人的尸体——他知道是女人的尸体是因为他看到尸体身上穿着比基尼泳装。他父亲与海岸警卫队取得了联系,然后继续围着尸体打转。瑞奇近距离地观察尸体,女尸面部向下,长发漂在水面上,双腿分开,屁股有一半从泳装中露了出来,背部和大腿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尸体随着船只掀起的波浪上下起伏。瑞奇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向水里看去。他没有大叫,也没有害怕得躲起来。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就这样被丢在大海里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踪迹。
出海季节即将结束时,瑞奇的父亲决定学习水肺潜水。在家的时候,理查德允许瑞奇安装和分解他的气瓶和呼吸调节器——他希望让他的三个孩子熟知这些设备而不至于感到恐怖。他将潜水设备扔到后院小水池底,让瑞奇游到水底将设备组装起来,然后让他使用气瓶和调节器在水底呼吸。每当瑞奇想到自己可以征服海底世界,他就觉得自己像电视剧《海底两万里》中的潜水员一样了不起。
在这期间,瑞奇一直坚持不懈地读书,这使他在同龄的孩子中看起来像个书呆子。瑞奇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也不和邻居的孩子们在外面一起玩耍。他将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于读书或制作二战武器的模型,而且他的模型越做越逼真。但瑞奇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瑞奇的父亲听说儿子放学后被一个叫维尼的留着非洲发型的高大男孩欺负后,他带着瑞奇到社区里找到这个孩子,然后逼着儿子痛打了这个男孩一顿。此后,邻居的孩子都不敢再小看瑞奇了。他们都知道如果惹了瑞奇,他就会发狂的,没有人再敢轻易招惹他。
瑞奇九岁那年的夏天,他父亲带着他和另外一名码头机械师驾驶他的渔船出海,在船上聚会。现在,理查德已经允许瑞奇驾船航海、在海水中游泳,以及为大人们开伏特加酒,他已经成为船上的重要一员了。理查德将船舵交给瑞奇,让他将船从港口驶入大西洋。刚刚离开码头十分钟,瑞奇就将船舵用力打向一边,船身的晃动引起了他父亲的注意。
“你在干什么?”他父亲问道。
“前面有个轮胎,我不想撞上去。”瑞奇回答道。
理查德俯下身,向水中看去。
“那不是轮胎,”他说道。
瑞奇歪着头向旁边看去。船继续向前行驶,他看到他原以为是轮胎的物体实际上是一具男尸。他脸部向下,双臂向两侧伸出,双腿悬浮在水中,一件黑色的风衣在海浪的冲击下盖到头上,就像是一块裹尸布。船驶过他旁边时,带起的海浪将他的头冲了起来,瑞奇看到了他的脸。他双目紧闭,脸刮得很干净,头发盖在眼睛上,在风衣里面穿着一件高领毛衣,他的皮肤很白,他已经死了。
瑞奇的父亲接过船舵,驾着船绕着尸体缓缓行驶。“快回艇舱,别看了!”他命令道。瑞奇离开了舵手室,但眼睛一直看着水中。他父亲和另外那个人用一柄十英尺长的鱼叉钩住尸体向船的方向拉近。海浪很大,尸体随着海浪上下波动,但他的双臂一直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变,向两侧伸出,与身体成十字状。理查德报告了海岸警卫队。
“将尸体打捞到船上,”海岸警卫队命令道。
“绝对不行,”理查德回答道。
理查德知道,如果将尸体打捞到他的船上,他就会卷入无休止的调查中,而他根本无暇应付。他尽量待在尸体附近,等着海岸警卫队的到来。一边等,理查德一边和他的朋友开着玩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钱包!”“他有没有戴着大钻戒?”
海岸警卫队到达后,用无线电与理查德取得了联系。
“将尸体捞到你们船上,然后跟我们回去。”
“不行,”理查德回答道,“如果你们不来打捞这具尸体的话,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父亲的想法比看到尸体更令瑞奇感到恐惧,他不能忍受任由一个死人在海上漂浮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他父亲说到做到,他只有祈祷海岸警卫队赶紧来将尸体带走。
海岸警卫队的船冒着风浪驶近他们。瑞奇一直盯着尸体的脸和他向两侧伸展的双臂。海岸警卫队的船驶过时,理查德将手中的鱼叉递了过去,船员看到尸体后开始呕吐。海岸警卫队要求理查德驾船跟随他们返回岸上。当所有人到达海岸警卫队驻地后,他们用担架将尸体抬到岸上。海水不断从死者的口中流出,一个和瑞奇年纪相仿的男孩跑到担架旁,大喊着:“爸爸!这是我爸爸!”瑞奇止不住浑身颤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哭泣。几分钟后,有人告诉理查德,死者在驾驶帆船时遇到了暴风雨,他被海浪打出了帆船,葬身大海。他们说死者是个牧师。
在回家的路上,瑞奇一直在想如果他和父亲没有发现这个牧师的尸体,结果将会怎样。距离上次他发现那具女尸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瑞奇一直想知道,如果一个人在海中丧生,那么热爱他的那些家人将会多么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下落,将会多么伤心欲绝。
瑞奇十一岁的时候,他父亲终于教他潜水了。他们一起来到码头停船的地方。瑞奇检查了他的量表,在面镜中吐上唾沫防止面镜在水下起雾,然后拍了拍身侧,确信没有落下潜水刀。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学着电视剧《海上巡航》中的姿势,采用背滚式入水。纽约的海水中到处漂着白色的泡沫杯和烟蒂,水面上布满了油渍。但是瑞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面下的景色简直太美妙了——马蹄蟹举着蟹螯示威、米诺鱼四处穿梭、水母随着水流到处漂泊——他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自由游弋。就是在这个地方,潜艇曾避过岸上的喧嚣悄悄潜行,他知道他已经到达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与他一直渴望的神秘宇宙太空别无二致。
瑞奇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分居了,他父亲有了其他的女人。1975年2月的一个晚上,弗朗西丝悄悄走进瑞奇的卧室,将正在熟睡的瑞奇叫醒,然后将行李箱递给他,让他收拾自己和弟弟的行李。
“我们要去哪儿?”瑞奇睡眼惺忪地问母亲。
“我们去佛罗里达,”弗朗西丝说道。她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很吃惊。之前,这个念头从未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
凌晨两点钟,弗朗西丝将三个孩子带上了她的黑色别克利雅,然后向南面的新泽西高速公路开去。她在途经的加油站买了一份地图,然后让瑞奇开车。天朦朦亮的时候,他们在一个休息站稍事休息,然后弗朗西丝接着开车上路,最终到达佛罗里达的母亲家。她从未告诉母亲她要来这里。罗赛莉。鲁奥蒂亲了亲她的女儿,亲昵地捏了捏外孙的脸。弗朗西丝知道她是不会再回纽约了。
离开纽约几个星期后,瑞奇在佛罗里达的外婆家庆祝了他的十三岁生日。弗朗西丝在附近买了自己的房子。瑞奇和父亲通电话的时候说:“我爱你,但是你为什么不到这里来和我在一起。”理查德只能说:“你知道,儿子,我也没办法,你妈妈和我已经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打过几次电话以后,瑞奇知道他以后的日子就要在佛罗里达度过了。
瑞奇十四岁时上了附近的哈德森高中。一天他外出锻炼身体时,看到一个身材彪悍的同学正在欺负另一个身材瘦弱、长着金发的男孩,瑞奇认出来这个男孩是他数学班的同学。瑞奇走上前去,让那个高大的男孩住手。“关你他妈什么事,你再废话我就……”高大男孩说道。瑞奇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男孩摔倒在地,一边呜咽一边哀求。瑞奇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如果有人欺负你,就举起你的拳头。
那个瘦弱的男孩对瑞奇表示感谢,并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唐。戴维森,他请瑞奇放学后到他家玩。唐的房间就像一个展厅,很多二战期间的战斗机模型从屋顶悬挂下来。如果为这些模型拍个特写,那么它们看上去和真的战斗机没什么两样。瑞奇躺在地板上,看着上面那些模型,他仿佛置身于雷特湾的战场上,看到机关枪击毁了敌机的机翼,飞行员跳出驾驶舱逃生。唐非常高兴看到瑞奇躺在地板上观看模型的样子,因为他自己也常常这样做。唐的书架上有二十几本关于希特勒的空军——纳粹空军的书。“我是德裔,”唐告诉瑞奇,“我对二战时期的技术非常着迷——尤其是德国的工程技术和他们使用的超级武器。”瑞奇告诉唐关于纳粹海军的情况——德国海军——以及德国潜艇如何潜近纽约海岸,距离他家门口只有一两英里的秘密。瑞奇告诉唐他也是德裔,自此两个孩子成了亲密的朋友。
瑞奇和唐十五岁的时候,他们报名参加了潜水班,希望取得初级潜水资格。他们经常潜水,用鱼叉叉鱼,并和鲨鱼一较高下。瑞奇感到自己就像水底的宇航员,自由探索着海底的禁区,而到这些地方探险是那些同龄的同学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些精良的潜水服,既是瑞奇海底探险的防护服,又是他探索海底世界的入口。他喜欢这种在海中叉鱼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像唐和他这样的海底捕猎者经常在海中单独度过一个多小时,父亲不在身旁,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瑞奇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成了街头的小混混。他放弃了多年来对书籍的热衷,开始在海滩上和其他孩子一起游荡,在放35毫米胶片的塑料筒中塞上烟草,还定制了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刀。他一副七十年代少年的典型装束:长发及肩、留着小胡子、穿着毛边短裤、黑色的摇滚T恤,上面印着闪亮的丝绢印花。佛罗里达的阳光将他原本橄榄色的皮肤晒得黝黑,他的下巴棱角分明。女孩子们都想接近他。他的眉毛还是像会说话一样充满感情地上下运动。
瑞奇每门课程的成绩都是A或者B,但是老师给他的评语往往是:“学习不够用心”或“有待进一步提高”。他经常在街上展示他父亲教给他的处世哲学。一次,他十四岁的弟弟弗兰克说他受到了一个成年人的欺负,十六岁的瑞奇将这个成年人打倒在地,直到他哭喊着求饶。瑞奇和四名低年级足球队员决定对高年级队员搞一个恶作剧,将他们锁在衣橱中的运动服用火点着。学校因此对他们提出了诉讼。开庭时,法官对他们说,如果他们以后不再惹麻烦,那么他们这次的记录就可以被消除。自此以后,瑞奇果然没有再惹麻烦。
随着时间的推移,瑞奇开始为以后打算。他不准备再上学了——虽然他从学习中得到了很多乐趣,但是他需要亲自动手做些事情,而不是仅仅坐在课桌后面听别人讲课。一个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了。他要参加海军,这样他就可以在海上生活、环游全球、操作那些世界上最壮观的战舰。也许——这才是他真心希望的——他可以在一艘攻击潜艇上服役。当然他指的并不是笨重的核潜艇,而是舰身圆滑、行动敏捷、像捕猎者一样的潜艇。
瑞奇中学快毕业的时候,美国海军征兵人员到他们中学征兵。瑞奇问了很多问题,征兵人员告诉他,参加军官认证考试的人有机会参加军官培训计划。参加这些培训计划的新兵可以有机会接受各个领域的培训——其中包括潜艇。瑞奇报名参加了考试,并且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他在百分制的考试中取得了九十八分的好成绩,美国海军称他们很乐意接收他,瑞奇再次提出了上潜艇的要求。
征兵人员向瑞奇保证,如果他答应在海军服役六年,海军就会同意安排他在潜艇上工作。他们要求瑞奇签署一份协议来确保此项承诺,瑞奇和母亲签署了协议。尽管早在几年前他成为宇航员的梦想就破灭了,但是现在,虽然听起来大不相同,他还是对自己说:“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高中毕业后,瑞奇和其他几名新兵被汽车接到了佛罗里达的海空军基地。海军的喷气机在头顶盘旋,新兵们宣誓入伍,瑞奇也成了美国海军的一员。
当天下午,一名身着蓝色夹克的军官将瑞奇叫到办公室中。
“孩子,出了点问题,”他说道,“你申请的时候说谎了。”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瑞奇问道。
军官解释道,他们发现瑞奇在高中的时候曾有过纵火记录。海军不能允许可能纵火的人在军舰上服役。绝不允许。
瑞奇的胃开始痉挛,他解释那起事件纯属恶作剧,而且法官也同意消除记录,但军官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军官提出,瑞奇可以继续参加军官培训,但他再也不能登上任何一艘军舰。他要求瑞奇就此签署一份文件,瑞奇拒绝签字。几个小时后,瑞奇伤心欲绝、神志混乱地在街上游荡。他曾经当过一天美国海军的成员,但现在他预期的美好未来被少年时犯下的错误所扼杀。接下来的几天中,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一直在反省以前的生活,希望能找出什么弥补的办法。当他发现于事无补后,决定回纽约为父亲工作。
三年来,柯勒一直在他父亲公司中辛勤地工作。在这期间,他从未碰过他的潜水服。一天,他到长岛东部的一家潜水用品商店修理窗户。其间,他看到一张照片,照的是一名潜水员在沉船探险。照片上的潜水员好像在沉船的浴缸中寻找水龙头,柯勒向这个名叫艾德。墨菲的店主询问关于这张照片的情况。
“这艘船是‘安德拉。多利安’号,”墨菲说道。
柯勒在书上看过关于“安德拉。多利安”号的故事。他知道这艘船沉在纽约海岸附近,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潜水到那里去探险。店主拿出一沓“多利安”号的照片。从这些照片看来,“多利安”号和柯勒在佛罗里达看到的那些沉船完全不同。那些沉船已经完全被海水所侵蚀,但是“多利安”号看上去就像是好莱坞用来拍电影的道具沉船,艇舱完好无损,上面的各种管道清晰可见,似乎还在讲述着曾经发生过的悲剧。
“我想到那儿去潜水,”柯勒脱口而出。这个决定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整整三年了,他从未想过再去潜水。
“不行,不行,不行,”店主赶紧说道,“要到‘多利安’号潜水可不是那么容易。它可有250英尺深,只有最好的潜水员才能去。”
“我就是最好的潜水员,”柯勒说道。他向店主讲述了以前在佛罗里达叉鱼的经历。
“这可不像叉鱼,朋友,”店主说道,“这样吧,这个周末我有一群顾客要到一艘名叫”圣地亚哥“号的沉船去潜水。这是艘一战时期被德国鱼雷击沉的巡洋舰,大概深110英尺——这个深度你应该可以,到时带上你的潜水服。”
“我一定会去的,”柯勒说道。
柯勒冲到父亲公司的地下室中寻找他的潜水装备。潜水装备上遍布灰尘而且霉迹斑斑,他打开装备,将气瓶、呼吸调节器、面镜和蛙鞋分别拿了出来,他的潜水服中飘出一股腐朽的橡胶的味道。
周末,柯勒随船前往“圣地亚哥”号。当他们抵达沉船地点后,他开始着装。其他的潜水员一边偷笑,一边被他衣服上的气味熏得直咳嗽。柯勒没有手套,没有潜水帽,没有靴子——只有一件连胳膊都盖不住的像农夫装一样的湿衣。看到他的这身装束,有人问他,是不是早晨刚种过玉米。
“水底很冷,”一个潜水员告诉他,“这里可不是佛罗里达,伙计。”
“啊,我不会有事的,”柯勒说道。
入水一分钟后,柯勒就开始发抖了。灰绿色的海水中,温度不到华氏50度。当他到达沉船后,他意识到这艘沉船是头朝下,底朝上翻转过来的。他顺着船侧巡游,希望能找到一个入口,最后发现了一个艇舱的入口。柯勒没有受过挖掘、筛选或其他这方面的专门训练。他只是用手抓了一把淤泥,然后从里面找到了一把子弹。他非常兴奋,但他的身体开始冻得瑟瑟发抖。他看了看表——他刚刚下水五分钟。他开始上升,不想被冻死在海里。在上升的过程中,他着迷地盯着手中的子弹。一战时期的军火现在居然跨越时空出现在他的手中,简直不可思议。
之后,柯勒置办了东北部海岸沉船潜水员的标准装备:干衣、手套和一把价值五十美元的潜水刀。他报名参加所有潜水用品商店潜水包租船的潜水活动。他的身体似乎本能地向往那些堆满物品的沉船。他经常可以找到多年来被其他潜水员忽略的东西。他毫无畏惧地在诸如“俄勒冈”和“圣地亚哥”之类的沉船中进行探险,经常穿越那些连潜水教练都畏惧的地方。他的血液中充满了对潜水的向往。大海中起伏的波浪、航船引擎的轰鸣、海港的灰蓝色海水,以及午夜时分银河在水中的银色倒影——所有这些都让他想起那些和父亲一起在船上度过的美好时光。
对柯勒来说,沉船潜水这项活动一样可以使他四处周游。他曾在一本潜水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则报道:1967年一群人租了一艘船到“多利安”号去潜水,其中一名叫约翰。杜达斯的人找到了沉船的罗盘。柯勒觉得杜达斯简直就不是普通的人类。在那些没有量表的日子里,他们穿着冰冷的湿衣,戴着随时可能进水的腕表,却能潜到250英尺深的海底从“多利安”号中拿出罗盘箱。柯勒刚刚开始认识到氮醉症状,并对海底的寒冷有了感性的认识。对他来说,杜达斯简直就是将宇航员、雇佣兵、角斗士和海豚的优点集于一身,是个真正的强者。
随着经验的丰富,柯勒逐渐展现出他超于常人的勇气。一次到“圣地亚哥”号潜水时,他挤进了一个快坍塌的洞口,进入一间布满油污的艇舱。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情况下,他找到了满满一包的瓷器、灯罩、望远镜和号角,然后将这些东西分给岸上的同伴。他的表现引起了潜水爱好者杂志的关注。在探索其他沉船时——“俄勒冈”号、“救援”号、“科伊布拉”号、“勒塞尔”号——他在淤泥中挖掘,并游进坍塌的艇舱,这些危险的行为都显示了他对深水沉船的无比热爱。他经常在空气用尽之前结束潜水,他经常从那些充满危险的艇舱中满载而归。他对沉船物品的渴望无止无尽,他找到的东西越多,他就渴望越多。
一天墨菲将柯勒叫到一边单独谈话,他告诉柯勒,有一个六人潜水小组——事实上就是一个团伙——他觉得这六个人和柯勒属于一类人。这个团伙没有正式的名称,但其他人都叫他们“强盗”。他们很恐怖,墨菲说,说他们恐怖是指他们对沉船物品的欲望和他们对危险环境的藐视。他们是东部海岸最优秀的潜水员。
“他们潜水的深度令人疯狂,柯勒,”墨菲说道,“他们专去那些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们和你是一类人。”
“能把我介绍给他们吗?”柯勒问道。
“听着,很多人认为他们是抢劫沉船的强盗……”
“那你就必须得把我介绍给他们了。”柯勒说道。
墨菲邀请这伙人参加他组织的一次前往“俄勒冈”号的潜水,柯勒也报名了。墨菲介绍他们认识。这个“强盗”团伙包括六个人——五个蓝领工人和一个航空宇宙工程师——每个人都至少有十年的沉船潜水经验。他们在船上大声喧哗,但抵达沉船后就变得完全不同。柯勒看到这些人迅速融合成一个整体,飞快地做着各种手势,很明显是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计划统一行动。他们派一个名叫宾基的人钻到货船尾部的一个小洞中,然后轮流等在舷窗前把自己的包中装满各种物品:闪着银光的水壶、盘子和其他由宾基挖出来的物品,似乎每个人都可以预计到其他人的每个动作,在默契的配合下,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相同的时间内,他们可以打捞出最大数量的沉船物品。柯勒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无间的合作。他从小就对那些构造精良的机器非常着迷,而现在看着这些人的团队合作,他更是感觉永不厌倦。
上船后,“强盗”们打开啤酒,摆出各种熟食大肆庆祝他们的收获。柯勒将他在沉船上抓的两只大龙虾递给他们,他们嗤之以鼻。“你找的沉船物品在哪里?如果你就是想抓龙虾的话,你他妈还是待在码头上吧。”柯勒笑了笑,然后问他以后是否还可以和他们一起潜水。
“强盗”团伙并不喜欢外人,但他们喜欢柯勒。这个孩子像他们一样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他们都痛恨相同的包租船船长。最重要的是,他看上去具有和他们一样的强盗精神。他们向他提了一条建议,“你带啤酒,”他们说道,“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潜水。”
柯勒买了数不清的啤酒,他这样持续了一年。他从未见过什么人聚会时像他们一样闹得那么凶。他们潜水前在比萨店里大吵大闹,他们朝路过的船只露出屁股,他们戴着塑料猪鼻子冲他们讨厌的船长学猪叫。他们还要喝下大量的啤酒,吃进数不清的食物。偶尔歇一会儿,他们还不时地教育柯勒,这些乐子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就像对待军队士兵一样,这些人将柯勒原有的服装剥去,给他配备了深海潜水员的标准装束。他的潜水服?去死吧——要买这种牌子的。他的灯?快把那些佛罗里达的垃圾丢掉,买个更亮点的——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可是大西洋啊。五十美元的刀?太夸张了吧,换个便宜的,这样它掉下去的时候你就不会玩命地去追了。他们意思很明确:如果一个潜水员想到其他人都不敢去的地方,那么他必须首先具备能够这样做的硬件。
然后他们开始给柯勒灌输新的想法,他们教他研究甲板图和照片,这样就可以确定沉船上哪个部位才能找到最多的物品。盲目挖掘的潜水员永远比不上那些提前准备的潜水员。他们倡导团队精神:他们这群人要一起行动,然后一起分享得到的东西。这样的话,柯勒就可能会背着别人挖出来的东西上来,或者在其他人体力不支时向他们伸出援手,无论如何一定要使整个团队的收获最大化。如果柯勒想独吞找到的沉船物品,那么太好了,孩子,不要待在团队里了。只要你在团队里,就要记住这一点:我们从不互相欺诈。
他们在潜水过程中对柯勒倾囊相授,他们的方法虽然古老但行之有效。他们讨论如何判断出倾斜的沉船上沉船物品的所在。他们的行为体现了用脑思考相较单纯使用体力的优越性。他们熟知所有潜水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状况,就像一本活的潜水事故百科全书。他们研究这项运动中所有可能出现的千钧一发的情况、减压病的袭击,以及溺水死亡等,他们深入分析每起事故,直到他们对事故原因了如指掌,并可以本能地反应出预防方法为止。他们对别人发生的事故进行总结,得出这样一条经验:潜水员不可能独立做成所有的事。
他们向柯勒传授生存的方法,告诉他,只要他还在呼吸那么就万事大吉。他们教他如何应对产生的恐慌:首先将动作慢下来,然后后退,不断跟自己讲话,直到战胜恐慌。他们不断提醒他没有减压就升到水面的严重后果,当他们说:“我宁愿割断自己的喉咙也不愿意忍受减压病的折磨”时,他相信他们说得是真的,因为他们曾亲眼看见没有减压的潜水员浮出水面后满脸鲜血、心脏停止跳动的惨状。他们提醒他——不断地提醒——要注意“雪球效应”,这是指如果潜水员忽略了一个或两个小问题只顾解决其他问题,那么这一两个小问题就会和其他问题搀杂在一起给他带来巨大的困扰。“一定要解决好遇到的第一个问题,要立即解决,并且要妥善解决。”他们说,“否则你他妈就完了。”
柯勒记住了他们说的每句话。当他们带着他到最危险的沉船潜水时,他努力坚持着,用背包往上运沉船物品,一直注意保证自己的安全。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他参加了这个团体的每次潜水。对这些潜水员来说,柯勒只是一个小鬼,但他每次找到的东西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没有什么想法是过于夸大的。他居然认为他们这群人可以将“科伊布拉”号的船钟从船头上摘下来。大家都知道这艘船全长400英尺,沉在180英尺的深处,那里海水冰冷,从没有潜水员到过这艘船的船头。“你还真聪明,这真是个不错的找死的方法,”他们一边说一边将啤酒罐砸向他的后背。但是不管这些人怎么嘲笑柯勒的想法,也不管他们怎样讽刺他,柯勒都坚持说:“这是可能的!”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柯勒的想法是有可能实现的。在柯勒提出找寻“科伊布拉”号船钟的建议一个月后,这些人准备了备用气瓶,制定了严密的小组行动计划,成为第一批到“科伊布拉”号船头探险的潜水员(直至今天,还没有人发现这艘沉船的船钟)。
一天,在潜水归来的途中,这些潜水员达成一致意见。如果他们增加成员并且形成组织,那么他们就可以自己租下一艘船潜水,这样既可以省钱又可以自己决定潜水地点。不过,需要规定成员的义务——无论是否参加潜水,成员都必须支付船的租金——但这确实可以提高整个组织的行动效率。
潜水员们一个个表示同意。现在这个组织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字。有人建议用“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太妙了。另一个人建议大家穿上同样的风衣。“我们可不是保龄球队,”其余人都反对。那么绣着骷髅十字的棉布夹克怎么样?这还差不多。现在这六个人必须选出另外四个新成员,而这四个新成员的加入必须得到所有人的同意。只有最好的潜水员才能获得提名,而且这些潜水员必须和他们一起潜过水,必须与他们想法一致。当提到柯勒的名字时,四个人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同意,另外两个人将拇指指向一边表示反对。柯勒的心沉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当这两个人认为已经把柯勒折磨够了的时候,他们也竖起了大拇指,柯勒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他们打开啤酒,每个人都发誓要忠于他们的组织。“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就正式成立了。
就在柯勒加入“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时候,他听到传言,父亲正在和他的前女友交往,柯勒曾和这个女孩同居过一年。他质问他的父亲,父亲承认这是真的,而且他已经和这个女孩交往了几个月。瑞奇听后,哑口无言。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最后他艰难地说道。
“我是你爹,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柯勒说道,“如果你看不惯,门在那儿,你可以走。”
如果瑞奇走出那扇门,他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在他父亲的世界里,如果一个人选择离开家门,那么他就永远都不能回头了。瑞奇的喉结上下抽动,前额的血管紧紧绷了起来。瑞奇现在可以选择让步——他可以说几句下台阶的话来保住他的工作、他的未来,以及和他父亲的关系。再说,他已经不再爱那个女孩了,为什么要因为她而离开这个家?瑞奇看着他父亲的眼睛,老柯勒的眼睛一眨不眨。如果瑞奇现在走了,他就会失去他的父亲,失去这个教他航海、教他做生意、教他如何坚强地面对世界的人。他应该走吗?柯勒很清楚自己的生活原则,他认为对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坚持下去。
“我会走的,”他告诉他父亲。那天,瑞奇将他的东西从地下室搬走了。他再次见到父亲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现在,瑞奇必须找一份工作。一个玻璃推销员将他推荐给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正准备出高薪招聘像柯勒一样有经验的员工。几天以后,他成为这家玻璃公司的技工。他们公司的业务主要面向纽约的犹太教社区。他和老板相处得很好,四个月后他已经升为公司的工头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柯勒一直辛勤工作,并为公司创造了良好的业绩。作为奖励,老板邀请柯勒做他的合伙人,生活又重新好了起来。这几年的夏天,柯勒一直跟随“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参加潜水活动,这群潜水员在大西洋上是独一无二的。
“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租的船上永远装满了丰盛的食物。潜水员们将最好的熟食、奶酪、意大利香肠和各色点心带到船上,简直可以和罗马的狂欢节相媲美。如果这次有人带了妻子专门做的西红柿奶酪沙拉,那么下次肯定有人带来他妻子精心烹制的鲜嫩猪腰肉来与他一比高下。潜水员甚至会在船的后甲板上烤牛排、鸡肉和从水中抓上来的比目鱼。
但他们的流氓习气甚至超过了对美食的热爱。他们经常在船长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大叫一声:“游泳时间到了!”然后脱光衣服,裸体跳入海中,一边游泳一边拿着啤酒罐继续喝酒。他们带着枪上船,然后将动物扔到半空中开枪射击。如果看到举行正式宴会的游船经过,他们会一边向游船仍啤酒罐,一边唱低俗下流的小曲。如果船上的游客对他们不予理睬,他们就会脱下裤子向游船露屁股。
每个“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成员都有外号。年龄最大、头脑最冷静的皮特。古格里瑞是“皇帝”。杰夫。帕加诺由于相貌丑陋,所以被叫做“复仇者”。帕特。鲁尼的外号“铁锤”得自他在海底使用的工具。约翰。拉琴梅哲的外号是“摇摆的杰克”,因为他总是想裸着身子走来走去。航空宇宙工程师布拉德。舍尔德名为“削木头的迪克”,因为他曾试图将一块无用的浮木削成一艘帆船,结果根本不像一艘帆船。柯勒的绰号得自一次有关理查德。普赖尔吸食可卡因事件的讨论。由于工作的原因,柯勒经常出入布鲁克林毒品泛滥的街区,因此他能够告诉这些潜水员可卡因和“快克”之间的区别。因此他赢得了“‘快克’小子”的绰号。
在这期间,柯勒遇到了费莉西亚。贝彻,一个漂亮的黑人姑娘,她是柯勒一个客户的公司的售货员。她可以理解柯勒对潜水的热情。他们于1989年的秋天结婚,婚礼不久后,费莉西亚就怀孕了。
一天晚上,柯勒独自一人在布鲁克林一家西班牙餐馆吃饭。当他坐在吧台旁后,他感到有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是他的父亲。五年来,他们两人从未见过面,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老柯勒问瑞奇他是否可以坐在他的旁边,瑞奇同意了。
“你就快当祖父了,”瑞奇说道。他父亲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结了婚。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他们一直谈论彼此的生活和家庭,两人都闭口不谈瑞奇以前的女朋友。他父亲让他回自己的公司来工作。瑞奇说,他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合伙人,他不会再替别人打工了。他父亲建议他们合伙在新泽西开一家自己的玻璃公司,瑞奇同意了。他已经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动摇的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他很高兴能够再次回到家族事业中来。他也很高兴地发现,如果他有了什么想法,即使这个想法是很痛苦的——就像和他的父亲决裂一样——他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1990年,柯勒和费莉西亚庆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儿子。柯勒每天都紧张地工作,他将业余时间全部用于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一起出海探险,他们经常租史蒂夫。比兰达的“瓦胡”号。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柯勒一直使用“瓦胡”号。但是最近,柯勒经常和比兰达发生争执,有一次甚至差点打起来,柯勒知道是另找一艘船到“多利安”号潜水的时候了。他以前曾随“探索者”号和莱格一起出海过几次——一直以来他都很崇拜莱格。即使莱格的粗鲁和急躁是出了名的,但他对柯勒始终很尊重。1990年和1991年,柯勒曾报名参加了“探索者”号的几次出海,尽管当时查特顿已经在帮助莱格打理生意了,但他和柯勒从来没有在船上碰过面。
1991年的秋天,柯勒听说发现潜艇的消息后,他的生活几乎为此停顿了。一连几天,他被一阵阵冲动折磨着,无论在家还是工作中,他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完全忽视了他的朋友和家庭。当布伦南打电话告诉他:“你可以参加”时,柯勒感觉到他好像回到了他父亲向他讲述塞格先生的故事的那些日子。他为他的姓氏所代表的含义感到骄傲,他为德国人建造机器的先进工艺感到骄傲;他以前读过的书现在似乎又一页页地从他的眼前翻过,他看到了二战,看到了英勇的德国士兵,还看到了纽约港外拦截德国潜艇的铁网;他似乎回到了他和唐一起设计的准备环游世界的帆船上,似乎登上了海军曾许诺的潜艇,这些都是他用来探索未知世界的工具。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成为发现这艘德国潜艇的潜水员中的一员,因为二十九年来,潜艇一直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