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沐熙这时又催促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季将军用手挠了挠脑袋,被汗水浸透了的湿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渗出几线银光来,似几息间便已苍老了十岁。
泰城南门破,暂时最佳选择便是弃城了的消息在他脑中反复回荡难以消散。即便是从军二十载了,经历过不少的腥风血雨,他此时也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泰城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楚将失四城!意味着将来大楚的局面会更加被迫,意味着漠州从此被蛮子包围,意味着北边最大的粮城已失,意味着……这场战役大楚败得彻底!灭国之险,似乎就已在前方……
沉重……
这实在是太沉重的一个消息了!
任何大楚人,都不容易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懊悔吗?
竟真的来迟了!竟真的又要去东面,竟全被那个丫头说中了……若当时他听她……泰城虽依旧会破。可是,他们早早的到达东城。若是去得早,与泰城东面守军两面围攻将东边的五万北戎人马解决,那么,此时还能与被逃于东面的守军集结与追来的北蛮子正面开战,直接进入城内把蛮子打出去的机会甚至都还有,那么,绝不会如此时这般被动。
因为,失了时机,此时便是奔赴了东边,东边的北戎军也很快能够得到支援……
懊悔吗?
肯定是悔的!如果他早知道这些,一定会做那个选择的。
可,正是因为泰城太重要,他才不敢选啊!若无法笃定这一切,重回过去,他也依旧会走这条路啊!
“好,那便不耽搁了。诸军随本将东进!”
只,心情再沉重,重责依旧还在前方。懊悔也好,害怕也罢,季将军此时都只得将心情收起,冷静下来,一指前方朝着东边指进。
“东进,屠了那些狗屁蛮子!”
漠州军中,随起了儿郎们嗓破的呐喊声。
沉重的氛围此刻也在他们之中漫延着,一众好男儿即便几日赶路下来累积睡眠时间不过区区几个时辰,可此刻他们之中也无人有困倦者。
仇恨席卷着他们,早已将困倦吹散。
“屠了呼延王八!”
“屠了呼延王八!”
恨意实在无法只藏匿于心中,几乎是本能的,男儿群里响起了齐齐的咆哮口号,他们双目欲裂,凝聚的杀气几乎能将一个人灵魂碾破。
“屠了呼延王八!”沐熙此时立于马上,被这浴血之声所感染,手一高举,一双眼中也放出了不尽的红光来,嗓子一扯,也随着众人高高喊起。
与漠州军们个个衣服凌乱,头发湿透的模样相比,他虽有一张俊颜,可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满身或风干或湿润的大片血迹正叙述着此前他经历过一场怎样的血战,浓浓的黑眼圈正诉说着几乎几日未眠的不止漠州军一群。
狼狈,狰狞,瘆人……此时这张贵公子的容颜里,不知何时早无了一丝丝当初那位京都公子的稚气,所取代之的,已是比之同龄男儿更重的成熟刚毅气息……
情,曾催熟过他的心性及意志,让他变得坚毅又不屈。
而家与国,则催熟了他的热血与担当,让他拥有了无畏拼命的勇气,让他懂得了,什么叫做信仰……
“随我而行,去屠蛮子咯!”季将军长声一呵,手高高举起。一声令后,他手中的长鞭一起,立马便要驭马往前奔驰而去。
众兵扬鞭,纷纷便要跟上。
“季将军……”
只那最先跟上冲得最快冲得最前的人儿,却是忽然驭马横行,忽然地直接拦在了季将军的跟前——
那是方才从漠州军大队中,冲出来的一个身影:瘦小,平凡,看起来那么的不起眼,走进人群便立马能将她给吞没。
然而此时一出,沐熙的双眼瞬间锁定在了她身上,发红的双瞳中,几乎已掀起了滚滚洪涛来……
漠州众兵,数万人马,也纷纷不解的朝那人眺望而去。
“你……”季将军看清前方身影时,愣了下。
因为过于悲痛,又过于心急,他方才都没心思去顾及这丫头了。但此时才想起,她不适合与他们同行,想着她许是要来辞别,立马便道:“你别跟上来。你先自去寻个地方躲着吧。其实回漠州是相当好的,那边如今是最安全的。”
“……”这追上来的,正是时非晚。
只她此时,可不是来辞别的……
猛地跳马而下,时非晚单膝一跪又一次的朝着季将军行了个大大的军礼,竟是说道:“季将军,我还有一谏!”
“……”
十分平静的语气,只瞬间便让季将军心头猛一跳,眼珠子猛地瞪大了直盯向了她,“你说什么?”
“季将军,北戎并没有再多输送来军队。蛮子如今接近二十万人马在泰城集结,比战报上预估的还多。
上次瑜岭一役,北戎折损了四万人马,上次出动的战力再凝集,不会到十万人。可这次蛮子多出了这么多兵,必然是许多守军也出动了。
最方便的,便是济州与潞州守军。潞州好守,又临近泰城,所以会出动多一些。但潞州好守,却也不代表不需要守。
北蛮子之前在大黑山攻过靖州军,又在牙子山脉给金州军使障眼法,在进攻泰城的过程中,也是在泰城兵南进途中遇到再将他们逼回城里的。
因此,呼延炅如今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们元帅有攻潞州之心。”
时非晚不顾季将军异样的眼光,说道。
“你之意是……”季将军似乎明白过来了时非晚想说什么。
“我之意是,将军们既然都知道泰城势已去,已准备弃城暂逃,准备只是围一下折折他们的战力,那么,不一定非得在东面集结。
北戎很快也会有兵马前往泰城城东,去那边打,能打。但我想,不如直接弃东门,放弃在那边拼战的念头,漠州兵马,直接再奔南,在奔往潞州的途中设伏。
因为,此后不久,泰城一定会有不少北戎军需悄悄折回潞州。
因为,呼延炅会担心大楚趁这个时机攻潞州。
将军当知,前往潞州的途中有多少容易设伏的地形。奔赴南边设伏,定能打得蛮子促手不及。
要折损他们的战力,此路,更佳。”
时非晚顺了顺思路,直言道。
与那夜里的谏言不同,时非晚此时语气里含上了更多的自信。泰城败,她虽也悲痛,但确也让她决定开始相信起自己来。
时非晚这话一落,季将军立马陷入了沉思中。此时他没有半分鄙夷,只是很认真的在思考。漠州兵中,也有人开始琢磨起了她的话。
“若是蛮子真在不久后有兵折回潞州,能在那南边设伏,倒的确有不少设伏的好地点。但……若没有蛮子呢?”漠州兵中,此刻冲出了一名牙将来忍不住问道。
“一定会有!”时非晚很笃定的回答。
“你怎知?蛮子兵马多,若多来自于洛州呢?那儿之前可还有十多万能出动的兵马。蛮子久不攻金州东门,想来是洛州的兵马偷偷折回来打这泰城一战了。”又一名漠州兵说道。
“不会。”时非晚依旧很笃定的道。
“哦?为何?”季将军意外的问。心中暗道,这位主也不知是狂傲过头,还是当真如此自信。他从军这么久,也难敢如此笃定的说话。
“因为……”时非晚又想了想,便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此乃借用孙子所言。其意是,但凡用兵作战,淄重车千辆,甲兵十万,还要运送军粮于千里,里里外外的费用……等等,之类的费用,每天都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然后,十万大军才能出动。
“故,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时非晚语顿了下,才接着说道。
因为上边资金消耗的原因,所以,擅用兵的,士兵不会再次征集,粮草不会多次运送。
“而洛州,隔着济州,隔着潞州,实在太远。因为蛮子若用洛州兵马打完泰城,一定也还会折回去。包围金州那么好的局势,他们不会放弃的。故,我想,北蛮子这次的兵马,一定有许多来自于潞州守军!如今之势,他们得赶紧折回去守好潞州!”
时非晚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骂起了呼延炅的难缠来。
时间差……他算得可真是精细!大抵还预料着大楚元帅不会在他攻泰城的时候立马攻潞州呢………
时非晚的话说得已是很清晰了。只季将军这时却仍旧只在沉思中,没有直接应话。
此同样不是小决定。若估错了堵了个空,或者说时机没选好蛮子会拖延折回……那么,可就不好与泰城军交待了。
“将军,请相信我!”时非晚再道。
季将军依旧暂时未语。
“将军,末将觉此议甚好!”
只这时,时非晚旁边不远处,响起了一道毫不迟疑的助力声:“将军大可信一次。她乃金州新秀石狗子,瑜岭一役,烧敌三万,歼敌一万,破敌之人,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