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鬼刃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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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千颜!这个小妖精果然没死……
苏音慢慢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最后一颗血红的泪珠。以鬼火之烈,尸骨无存,既然要离开这个尘世,为何还要留下些什么呢?
“我苏音自忖,一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唯独错在了将真心付予一个永远不会回应我的人。或许这就是身为女子最平平无奇又最卑微的爱,只能站在脚下仰望,满盘落珠。”
“苏音,我没有要你死!你给我活着。”
“不可能了,亲王。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人,已经没有我苏音的位置了。从得不到你的那天起,苏音就已经死了。活着是因为她的心底还有一份奢望,你永远都不会遇到那个对的人……但是现在苏音会让你记住,是她带走了那个攻占你心的人……”
柳千颜的脸色惨白,白出了阴蓝色的鬼域之光。
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她,没有一个人敢触碰她由内而外烧起来的幽冥鬼火。
谡深几次上前,可这会儿的鬼火更加的炽烈,仿佛筑起屏障将他阻隔在外。
“苏音是铁了心的要烧死三小姐!”
谡深已经没有心思追究鬼刃是什么时候得知她就是柳千颜的了。
她是柳千颜,这件事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够令他确信。
一直以来熟悉的感觉,脑海中泛出她故作乖顺的模样底下,戏笑起来旷世傲物的自负神情,与记忆中的柳三小姐如出一辙。
她底子里就是个傲气的人,是个蔑视万物的女子,是个有着睿智、果敢、刚毅的先知之料,却因禁锢于疲软的躯体,禁锢在一个孩童的脆弱中,每每以柔弱顺觉示人,诓人于眼皮。
鬼刃这时想到了一个人,“風家药铺,浅堂大夫!”
纵是苗疆出身浅堂也许多年未曾见过幽火之蛊了。
他细缝的眼睛里透出畏惧的光,但仍坦然若素的说,“以蛊师之血……”
“没用了。”谡深打断了他,“人已经死了。”
“什么。”
见到苏音如炭烤后的尸身,浅堂倒退了两步,童年时隐隐卓卓的记忆碎片一闪而逝。蛊师之间的对决最惨烈也不过如此,今日绝然又让他见到了。
这就是風家人决定再不碰无辜之术的起因之一,嗜人之人终遭反噬。天地间恒古不变的定律。
再次看向那单薄淸衣的年轻女子,浅堂眼神更畏惧了。
“夫人,”他舔舐了几次干涩的嘴唇,“夫人如此,已由多久了?”
鬼刃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多久?鬼火是苏音燃起的,如今苏音自燃而亡已有半炷香的时辰了。”
“半炷香……”她怎么还没死!?若是蛊师以身祭血,没有一个鬼火焚身之人能活的比蛊师自身还要久的。除非……浅堂眼神闪过一道凌厉的锋芒,那个鬼老——温子合说过,“相山城中是要变天了”。
鬼火之源,取之于天地,无穷无尽。它的目标没有灰飞烟灭,它是不会熄灭的,哪怕召唤之人已先逝而去。
“用汤泉水吧。”最终浅堂慎重的提道。
“什么水?什么水能灭鬼火?”鬼刃不信。
浅堂掠过鬼刃,径直看进泷亲王谡深的眼睛里。他需要知道的只有泷亲王一人的态度。
“汤泉水?”谡深微微点了点头,他是听过的,“那不是救人之水,那是杀人之水。”
“没错。事到如今,蛊师已死,鬼火依然不灭,是由于焚主未死。只有令鬼火相信被焚身之人已回天乏术,鬼火自然而灭。”
“是……杀了三小姐的意思?!”
汤泉水实则不是水,是树。
是树根缠绕地下之后反哺的浆液。那树可以分泌出浓汤似的汁液,可以入药,也可以杀人,当地称之为,“汤泉”。
但没有人愿意取汤泉水。要取汤泉水,必先砍下整棵汤泉树。
一棵汤泉树百年而生,五百年而开花结果,千年而沥成老汤。
而千年老汤泉,在谡国之内是生长不起来的,谡国之土过于油旺不利于树根生长。但就在谡国境外不远的东周,却有一棵千年老汤。
鬼刃调整了一番呼吸,试图解开这个任务,“所以,我们是要进东周境内,砍伐一棵千年老树?东周武士怕是连我们过境都不许的吧。”
谡深凝神细思起来。
按照浅堂的主意,在蒙蔽过鬼火之燎前,将柳千颜浸放在常年低温的冻泉之中。但每个人心底都清楚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根本无法遏制住鬼火焚身之痛,鬼火烧身之实。
“时间越长对身体的损害越大。”浅堂措辞尽可能的谨小慎微,他心底想的是,能不能活过一天也是未解之谜吧。从未曾见过在鬼火焚身之下还能长长远远活着的人。尤其,召唤鬼火之师以身洒血献祭。
她已经闭起了眼睛无法言语了。感觉到有人用厚重的毯子包裹起她,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是不是他。是他不畏死的,呆头呆脑的小徒弟。
有一次他被迅蛇撕咬,尽管已砍断迅蛇头身,可锋利的牙齿紧紧的嵌入进去怎么都不好拔出。那时候的笙儿就是一口一口,将蛇头啃了下来。
不是没有提醒他,蛇头许还有毒。可是他说,比起师父的手我的命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说话的时候抬起眼来,眼底里尽是光芒万丈,刺的一个垂垂老者竟睁不开眼。
原来世间真有道义的光,真有普洒人间的光。
人们啊只是没有看到,便以为那永远不可能存在的。
身体浸入冻泉之际,稍稍冰凉的感觉令她神智恢复了一瞬。
她看到谡深的脸,早已褪尽年少稚气,不复单纯质朴。可是他眼底里依然有清澈的光,道义的光,良善的光。那是不该属于这个人世的,早就被人们耗费殆尽的。
伸出手去,却被他压了下来。“别动。知道你难受,我会尽快取来汤泉水。你再熬一熬,一会儿就好!”
纵然语气坚定,可她依然清晰的分辨出他声音中强烈不安的感觉。
汤泉水……?脑中混混沌沌,慢慢的想起来,有一棵老树,存活千年之久,甚至要比她的记忆自身都更长久,它叫做汤泉。汤泉水,说白了就是老树根,就是老树的血,现在他要去为她取老树的血?
老树会答应么?这个念头令她嘴角扬起了几分。
等一等。意识请等一等,她想起来了,那老树已不再谡国境内了。
那棵千年老树曾在谡国境内,但由于历代谡王的不作为和节节退让,邻国东周硬起,逐渐蚕食。所以那棵千年之久的老树沦为他国之物了。
人,是会变动的。可树不会。它在哪里扎根,直到分筋错枝就一直会在原地巍然不动存在下去,纵使它早已经历千年之久看清人世变迁浮华。
“留下它……笙儿,留下它吧。为了我……不值得的……”
谡深却并没有听清她喃喃自语般诉说了什么,他只看到她稀薄的嘴唇在蠕动,仿佛在哀嚎着,在诉求着,在喊他救她。
……
鬼刃夹刀,一步抵在谡深马前。
“你让开。”
“亲王!”鬼刃一手勒住战马缰绳,单膝跪倒在地。“亲王,请三思后行。擅闯东周境内,您贵为相山城城主,镇守西南方的泷亲王,您的身份不是普通百姓可比。既然三小姐还活着,何不与柳大将军讨要文书,以谡国上下之力,请取汤泉老树根下之水?”
谡深脑中回闪过柳千颜眼中的绝情,柳绯君眼中的绝情。
他们不是普通的父女。他们之间没有寻常百姓家的亲情。
做父亲的可以肆意出卖自己的女儿,做女儿的可以毫不留情抛却父亲。
柳绯君当年将幺女送去东周,未派一兵一卒守护。女儿客死异乡也草草了事收场,只求东周王一个有愧于心,便是两国间长久之睦。
柳千颜虽活在人世,几年来既未回到皇城,也未回到北疆,可见她对父族一脉心中并无记挂之心。
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却独独找上了他。该是心底无人,唯独念他了。
想到这里谡深便要策马动身。
当年他无兵、无权、无势,属地军虽强悍却人数稀少,不足与东周举国一战。
而眼下今非昔比。哪怕仅以一己之力他都敢长驱直入,与东周王叫嚣到底。
“鬼刃放心。我不会逗留太久,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进去。这次带的人都是夜魅旗的,擅攻略、擅机谋,我们不过几十人,私服入东周,取到汤泉水手立刻潜伏而出。”
他的目光随之掠过身后一干人中打扮最为突兀的男子,那是風家铺子的浅堂。
汤泉水,乃老树根下沥干而出的树脉血水,需如何取,取多少,如何运,还有赖这位大夫的细密指引。
浅堂本是不愿意去的,私入东周,且是随着泷亲王一干人等多少是有风险的。这还跟药行商贩过境不同。
浅堂本想说自己单独先行,到了汤泉老树底下再做合汇。
泷亲王斜眼睨视着他,“你能确保按时抵达?不耽误我们的行动?若你迟了一分半刻,我便烧了你風家药铺,全族入殓。”
浅堂整颗心为之一颤。还以为苏音够绝了,没想到更绝的人是泷亲王。只不过泷亲王鲜少与人刁难,可眼下若救不回这位烟夫人,恐怕相山城中要陪葬的人不在少数吧。
鬼刃依然不肯松手,“亲王要去,鬼刃必须跟着!”
“你留下。保护她。”
鬼刃眼眸中的微光闪烁了几次。府中知道柳千颜身份的,除了他,只有谡深,和已经化为骸骨的苏音。能留下保护她的当然只有自己。因为谡深最信任的人就是自己。
为了安抚鬼刃,谡深下了马,一手按压在部下的肩膀上,俯近他的耳边低声道,“替我看好了她。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她出事。若是……我在东周遇到任何阻碍,我的兵符你知道藏在哪里。派人送她回北疆,不要送去皇城。然后,你亲自来接应我。懂了么?”
鬼刃几次想摇头。不行的!这行不通的。
然而对上自家主子爷真诚而坚肃的目光,他知道没有人能够再撼动他了。
泷亲王不是一个专断的人,在行军治理上不是一意孤行的人。因此他的军营中,他的身边才能笼络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并不指望亲王真能采纳他们的主意,但只希望有个人能听他们说一说。
谡深就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将者。
但他同样是一个认定了一条路就会坚持走下去,哪怕遇到南墙,哪怕遇到火海,哪怕遇到万万人阻挡,纵使破釜沉舟,折戟沉沙,亦千马万度向死而生。
“亲王。亲王,定要平安归来!”鬼刃单膝触地,缓缓的松开了勒住缰绳的左手,收回来曲于膝上,垂首送行。
“会的。若有不测,爱将要来接本亲王呐。”
“鬼刃定不负所托。”
谡深此去,仅带了区区几十人。鬼刃知道他们出走相山城之后就会兵分几路,以各自不同的身份轻装潜入东周境内。
东周王重走商,会敛财,喜爱云游四海,因此边关并不严查。而且谡深了解东周人习性,身上自在散发甚于武士的威仪,容易得到别人的仰视。
然而一旦接近了千年汤泉后一切就变得未尝可知了。
汤泉周围坐立大大小小寺庙无数,聚集了来自四方各海的菩提僧人。他们有些是东周人,有些不是。
他们千里迢迢不远万里聚集在老树汤泉下,不为别的,只为一席之地辩经论道。
他们可以一坐,数周,不吃不喝不睡不拉,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有人走来或路过时就辩一道,辩完再继续各自过各自的互不干扰。
这种场面一年四季周而复始。鬼刃实在不知泷亲王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在那些僧人面前,两眼底下,堪堪砍到千年老树,取其精华血脉,人称汤泉之水。
但是他相信若是有人能取来,只有他的主子爷,相山城主泷亲王谡深。而他也定然会取来,只为救下他曾遗失的女孩。
“鬼哥!东周境内,无动静。”
“鬼哥,东周境内,无动静。”
“鬼哥,东周境内,暂无动静……”
一日三报,以保平安。
谡深出城三日后,上升为一日十二报,每一个时辰都有飞马探子来报,但凡迟了一星半点都会遭到鬼刃最严厉的责罚。
此事,非同小可!
关及的是他们的城主,他们的主子爷,是属地军的主心骨,泷亲王谡深。
鬼刃也非常人,他日夜不睡,一刻不离,蹲守在冻泉池边。目光隔三差五瞥过昏迷不醒的柳千颜。
她时而会清醒那么一刻,口中询问的永远只有一件事,“亲王人呢?”
“去了东周。即刻就回。”
“为何不阻止他……”
鬼刃苦笑,“亲王心性,难道三小姐已然忘了么。”若能阻止,他何不阻止。必然是,他阻止不到。
“唉……”她总是一声长叹。当日若能再醒,便接着问,“东周境内有动静了没?”
“至今没有。”
“多加留意……”她知道他会留意,鬼刃整个人紧绷的神经都让她略感放心。可是,总忍不住要叮嘱什么,否则岂不是白白醒来。
冻泉底下是火熔冰山,蒸腾而上形成寒气,虽极寒却不易伤神,乃习武之人调养的良地。
因此虽缠有鬼火焚身,柳千颜体内气息倒是稳固了许多。只不过加诸在身上的疼痛也就更甚了。
“嘶!疼、疼、疼……”
鬼刃自岩穴池外听完探子禀告归来,“三小姐?”
“没事。你说。”
“今日,该动手了。三小姐且再多熬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