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有脚步声传入,是太医过来了。
婉芙在帝王怀间,小心抬了抬眸子,与男人相触上,又红着脸躲避回来,推了男人胸膛一下,“皇上……”
她羞赧地撇过脸,那腰肢柔成了水。
女子眼波如春潮,转盼流光,海棠醉日。李玄胤挑起眼皮睨向那张脸,顿时觉得生了一股无形的火气,愈是压抑,愈是难忍。
他一时脸黑,任由这女子从怀里下去,抿了口茶水,才让外面人进来。
太医来时以为是给陆常在诊脉,一进门见是上回那个叫婉芙的婢女,眼眸盈盈,朱唇艳艳,登时不敢再瞧。心中暗想,看来日后他又要多伺候一人了。
在这后宫里当差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主子们勾心斗角,受波及的无非就是奴才和他们这群太医。是以后宫多伺候一位主子于他而言就是多了一重风波。
脉象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脸颊也肿得厉害,须得冰敷消肿。
他开下方子,叮嘱过躬身告退。
这夜本就是吟霜斋卸灯,只是因婉芙姑娘的事,皇上才提前了一个时辰过来,陈德海在旁边站着,也不知眼下该怎么办,更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只埋着头装死。
李玄胤看那人一眼,有旁人在时,她倒是乖。
他手腕搭到案上,杯盏里没了茶水,眼皮子抬起去看,陈德海会意,刚要过去奉茶时,帝王抬手拦住了他,他蓦地一怔,反应过来,婉芙姑娘在这呢,哪用得上他,又站了回去继续埋头装死。
婉芙过去倒茶,宫人将冰块送进来,吟霜斋存的冰不多,都是去内务府现取的。
棉布包裹着冰块呈到案上,婉芙低眸看看那冰,福了下身,要下去冰敷。帝王拉住了她的手,“坐过来。”
婉芙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若是无人还好,宫人还在这呢,她怎好抹开脸。
李玄胤递了个眼色,陈德海赶紧带人退了出去,站到廊庑下轻呼两口气,婉芙姑娘真是本事大,皇上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都是嫔妃伺候他,头一回亲自伺候别的女子。
婉芙在帝王怀中,凉凉的冰块敷到脸上,驱散了方才的肿痛,她抬眼觑觑帝王的面色,装模作样道:“奴婢自己也可以的。”
“不就等着朕动手?”李玄胤嗤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小心思,冰块用了力,惹得人咬唇一疼。
怀里人要躲,被他掰过来,黑眸垂低在那张小脸上。不得不说的是,这张脸生得甚各他心意,每一笔都描摹得刚刚好。
后宫出挑的嫔妃不是没有,但看的多了总是不耐,生出几分烦腻。偏生这时候出现这么个人,不知道是蠢是笨。
“皇上看奴婢受伤,心疼吗?”
李玄胤对上那双怯怯的眼,啧,不止蠢笨,脸皮还厚,他不上她的路子,漫不经心地吐出三个字,“不心疼。”
“皇上都罚江贵嫔了,还说不心疼。”婉芙固执地不依,那双眼里暗示明显,就差说出口了。
李玄胤终于被她吵得不耐,钳住她的下颌晃了晃,随口道:“怎么,这么缠着朕,要朕下旨封你采女?”
帝王说得太过随意,让婉芙看不出皇上是否真有这么个意思。只是她听后小脸顿时垮下来,后宫嫔妃中,采女从八品,属最下等的位份,若真以采女的位份上位,岂不是明说了皇上根本不在乎自己,随便一个得势的宫人都能欺负得了,她咬咬唇,泪珠子吧嗒吧嗒又掉下来,砸到帝王手背。
长成这样,即使哭也是梨花带雨招人心疼。
李玄胤眯起眸子,仔细端详这张脸,莫名的,竟觉得她觉得有趣,若非时机不对,倒想看她去别的地方哭,譬如那张榻上。
“哭什么?”
婉芙别开脸,要从帝王怀中下来,“奴婢身份低微,不配伺候皇上。”
“说的什么话!”
李玄胤揽住她的腰身,竟看不出她这泪珠子是情之所至还是故作姿态。
见怀中人还哭,他拿着冰块盖住那张小脸,冷嗤道:“胆子不小,敢跟朕闹脾气。”
若是陈德海在这,不禁又要腹诽一句,若非您惯着,婉芙姑娘一个小小的宫女,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奴婢就做奴才好了,左右也是受主子打骂,奴婢也习惯了。”婉芙抽噎两声,睫毛挂着的泪珠子晶莹剔透,那双眸三分嗔怪,娇媚到了骨子里。
李玄胤这时在想,就因着这张脸,封她三品以上的位份都不为过。先帝在时,但凡挑到貌美的女子,便是那女子想要妃位,也轻而易举。但他倒底不是先帝那样的昏君,这女子庶女出身,又在宫中为婢,位份太高了难免招人眼,于她也不好。
他心底沉思,眼眸也跟着沉下来。婉芙见他迟迟不语,以为自己是过了头,惹他不悦。小闹宜情,若不知分寸,难免招男子厌烦,她心中思量自己方才的言语,猜度约莫是哭得太多,才惹得不喜,眼眸微动,轻敛下了声。
两人各怀心思,稍许,李玄胤敲了敲案,正欲说话,陈德海趴着门传话,“皇上,江贵嫔晕倒见红了,咸福宫请皇上过去看看。”
江贵嫔见红……
婉芙心头下意识跳了下,眼眸怔然,若真如她所想的那般……就在这时,怎会在这时?
若再过上片刻,皇上或许就会松口给她位份,偏偏这个时候传出这信。
若是江晚吟有孕,她不敢保证,以皇上现在对她的兴趣能大过江晚吟腹中的龙种。她不想让皇上现在过去,难保江晚吟会说什么话,但她拦不住,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奴才,她不能不知规矩得惹帝王厌烦。
她很清醒,知道该怎样以退为进。
所以她垂下头,小声道了句,“江贵嫔见红,皇上理当去看上一眼。”说罢默默地站起身,脸颊依旧红肿,泪痕犹在,似是委屈,又隐忍着不说。
李玄胤见她这样,眉宇微拧,她便是这般,该听话的时候不会缠人半分,分明清楚,他若是去了咸福宫,难保会再来吟霜斋看她。说不准还会被江贵嫔说动,逐她出宫。
他起身,又见她屈膝福礼,俨然一副恭送的姿态。
方才的所有缠绵暧//昧消散,她如同一个普通的奴才,恭送君王。
李玄胤见她垂着头闷不吭声,一句都不说的听话模样,心头仿佛窝了股火,他还没说什么,她就断定自己会走,断定自己会不管她,他脸沉下来,没再去看,拂袖出了殿门。
陈德海跟在后面,吟霜斋主子奴才都出来恭送,唯独婉芙姑娘不在,他分明看见皇上登上銮舆时,有意在人群扫了眼,应是没见到人,脸色沉得厉害。
一刻钟前还好好的,陈德海看得心惊胆战,不知是江贵嫔这事扰得皇上不虞,还是因为别的,不过这江贵嫔委实命好,前脚刚被禁闭,后脚就有了身孕。
这本就张扬的人怀了龙裔,日后还不得在宫里横着走。就是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婉芙姑娘,咸福宫这时来信儿,显然就是知道圣驾还在吟霜斋,针对婉芙姑娘来的。
……
圣驾到了咸福宫,有嫔妃闻讯,早已过来,见皇上进了宫门,近前屈身恭迎。
李玄胤脸色并不好,未看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直接入了殿。一众嫔妃都觑见皇上的脸色,以为皇上是忧心江贵嫔,不禁嫉恨这嚣张的江贵嫔还真是命好,赶这个节骨眼上怀了身孕!
内殿里,太医躬身把脉,江贵嫔侧躺在软榻上,脸色煞白,眸子红了一圈,听见动静,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呜呜着喊疼。
榻上殷红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清扫,触目惊心。李玄胤看清情形,沉了脸色。
坤宁宫较咸福宫远,皇后姗姗来迟,紧跟着后面的就是宁贵妃,江贵嫔有孕,宁贵妃哪高兴得起来,往日的敷衍都没了,扫皇后一眼,扶着宫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咸福宫。
梳柳对宁贵妃的目无尊卑颇为咬牙切齿,以往在人前宁贵妃还知些规矩,眼下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皇后对宁贵妃的态度倒无所谓,陆常在出身低微,为人小心,有孕可以说是意外命好,但宫里论起嚣张跋扈,宁贵妃可称第一,第二个就是江贵嫔。一样的性子对上,相看两厌,江贵嫔有孕,宁贵妃哪还有心思做那些表面功夫。
皇后没再多思,进了内殿去看江贵嫔。
进门时,咸福宫已哗啦啦跪了半个大殿的宫人,靠近内殿的小宫女哆哆嗦嗦,衣裙上还沾了血,案上空荡荡的,连果盘也没有,皇后留意,并未多想,走了进去。
入了殿,屏风后两道绰绰身影,是江贵嫔窝在皇上怀中哭,一如白日到她那去哭一般,她不吃这套,但不代表皇上不吃,江贵嫔倒底是个美人,如今这个美人怀了身孕,试问哪个男人会不心疼。
皇后微敛心神,换上一副担忧神色走了进去,“这是怎么了?”
得知皇后进来,江贵嫔也没从帝王怀中起身,只嘴上做了礼。
皇后点了她随侍的宫人,冷声,“怎么伺候你们主子的?”
听雨慌乱地跪下来,“是奴婢伺候疏忽,请娘娘责罚。”
皇后在来的路上听说了吟霜斋皇上因着江婉芙而惩治江贵嫔的事,料想江贵嫔大半是因此动了胎气,牵扯到皇上她自然不好再深究,只略施了惩戒。
太医把过脉,道并无大碍,待开两副安胎的药,养过一段日子就能无虞。
半个时辰前,陈德海送江贵嫔回咸福宫,待人一走,江贵嫔就忍不住发作,咒骂江婉芙是不知羞耻的贱人,摔了一地的碎瓷器。
又因宫人上茶慢了一步,一脚踹过去,或许是扯到了小腹,才惹得动了胎气。
这事自然不能说,见红的那一刻,江贵嫔先是欣喜,紧跟着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她一面让人去请皇上太医,免得这时候被那贱人钻了空子,一面让人赶紧收拾了地上的残局。
待皇后一问,江贵嫔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提动了胎气之前的事。
太医一走,江贵嫔就拽住了皇上的衣袖,“嫔妾好疼,皇上留下来陪着嫔妾……”
皇后目光投向坐在榻边的男人,帝王面色平静,低眼看着怀中的女子,一时并未开口。
圣心难测,皇后也未猜到皇上在想什么。若无江贵嫔今日这一茬,那册封江婉芙的诏书怕是已经下来了。但谁让江贵嫔怀了身孕,皇上对江婉芙再有兴趣,也不会抛下江贵嫔肚子里的龙种不管。
如她所料,皇上平静地将手搭在怀中人的腰身上,隔着衾被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嗯,朕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