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米良的心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这可是他的偶像。并不是因为看了那些关于狄仁杰的虚构影视剧，而是因为他自己来到了这个时期和狄仁杰一年多的相处。
尽管遭遇了牢狱之灾，但是，狄仁杰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
当然，狄仁杰并不是个帅哥。这时候的狄仁杰已经是六十三岁的老人了。
和武则天张扬的气场相反，狄仁杰永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随和。
但是，米良侧头看狄仁杰，狄仁杰却并没有看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狄仁杰太了解女皇了，她很难相信别人，而且很能从细节中做出自己的判断。
当初她的侄女魏国夫人去世的时候，魏国夫人的哥哥贺兰敏之只不过在高宗李治哭着问他，之前还好好的，为何回来就突然死了，贺兰敏之并没有回答，只是大声哭泣。
武则天知道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此子疑我。”没有意外的，贺兰敏之很快就死了。
是的，贺兰敏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哭着没有回答，然后就没命了。
狄仁杰不能看米良，在这件事情没有说明白之前，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节外生枝，他和米良之间的关系，必须是出于公心，而非私人关系。
“狄公的信，朕已经看过。公既然没有谋反，来俊臣问时为何要承认呢？”武则天问着，声音在偌大的宣政殿回响。
“臣如果不承认，早已死在酷刑之下，恐此时见不到圣人了。”
“谢死表又是怎么回事？”
“臣从未写过。”
武则天没有说话，只是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叠事先放在那里的谢死表，丢在了狄仁杰的面前：“这是你们几个人写的，难道不是吗？”
狄仁杰拾起了那几封谢死表看着。
看后狄仁杰说道：“臣曾任过大理寺丞，犯人之中，串供否认罪名的倒是很多，但串供认罪的，从未见过。”
说完这句话，就把收好的谢死表恭敬地呈还给了女皇。
米良听明白了这句话，谢死表是来俊臣伪造的，所以所有人的措辞，肯定大同小异。
但是米良看到女皇脸上凝固的表情知道，尽管真相确凿，形势却不容乐观。
她不喜欢被证明自己错了。
狄仁杰显然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要做的，是救下自己和其余被牵扯其中的大臣的性命，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要活命，就要证明他们没有谋反，要证明他们没有谋反，就必须证明武则天错了。
而证明武则天错了，就是一步已经接近“找死”的险棋了。
米良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冰凉的，刚才狄仁杰的话，无疑是在“打”武则天的脸啊。
但是，武则天的反应，再一次让米良意外了。
米良正担心她勃然大怒叫人把他俩都拖出去关起来的时候，却传来了她的笑声。
笑得米良心里不停地犯嘀咕，她到底有没有生气？
想着他转头看了一下狄仁杰，他的面色铁青着，看来，狄仁杰知道情况不妙了。
果然，武则天笑完之后，转身往通往宝座的台阶走了两步，站定后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狄仁杰和米良。
“狄仁杰。”她又一次直呼了他的全名，“你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朕会见你。朕喜欢聪明人，但是，朕不喜欢聪明在朕前面的人，下去吧！”
狄仁杰躬身退了出去。
米良正想要跟着退出去，却听到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声音：“米良，你留下。”
“啊？”米良心里想着，为何单独留下自己？
“听说你和上官婉儿合作的幽香阁生意很火爆？”
这句话让米良有些惶恐，武则天竟然连这些都关心。
“谢圣人关心，还算可以。”
“你很聪明，很有才干，你为何要帮狄仁杰？”
完了，米良心里想着，能不在意这些细节吗？
“臣因开发区的事项，一直与狄大人有接触，臣认为他不是谋反的人。”米良小心翼翼地说着。
“嗯？你很关心狄仁杰的性命？”
“不是，怕悠悠众口绑架了圣意。”
“绑架圣意？这话有意思。只不过，朕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圣人自然不屑于别人的看法，但圣人定然要维系政局的稳固。就算是臣这么一个小小从商之人，圣人都如此在意，想来不是臣真的重要，而是圣人想让外面知道，圣人在意的是天道正义，而非姓氏。”米良一股脑儿说着。
说完就心里无比的忐忑，面对武则天，说得越多，被找到错处的概率就越高。
听完他说话的武则天，竟然又笑了……
刚才还心存着一分现代人的傲气的米良，这会儿已经在这不见刀光的应对中，觉得双膝酸软了。
但是，他知道，像武则天这样的人，虽然希望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意，但却并不会真的喜欢卑躬屈膝的人。
要做到不卑不亢又不忤逆她的意思，真的是一门技术活儿。
米良反复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淡定，不能表现得特别畏惧。
“米良，你很有意思，很聪明。”武则天终于笑完了，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慢慢地靠近着站在原地的米良，“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朕为什么相信你的丈人裴行本，那么你再说说，这次，朕会不会放过狄仁杰？”
这个问题，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忽然投到了米良怀里。
被皇帝认为自己知道她的用意，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
“臣不知。臣只知，狄大人忠心远胜于臣。”米良拿自己做了个比较。
不过他这话一说，武则天就戳穿了他：“哼哼，你的忠心，朕亲口褒奖过，你说狄仁杰的忠心远胜于你，我连你都没杀，就更不能杀他了，是吗？”
米良咬咬牙，虽然被戳穿了，但是已经决定要保狄仁杰，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臣只是就事论事。狄公并不在乎来俊臣是否认为他是清白，他千辛万苦让人带了帛书出来，就是在向圣人表明他的清白。狄大人相信这份帛书，不仅是为了表明他的清白，也是把他的生死交在了圣人手中。”
“既然之前你说朕在意朝局稳定，此番朕放过狄仁杰，岂非昭告天下朕错了。朕是不能错的。”
米良差点说出来，错在来俊臣，不是圣人。
但官场生存法则告诉米良，在领导面前甩锅给别人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尤其是在武则天这种极端拎得清的领导面前，这种影响团结稳定的做法，不仅不能帮狄仁杰减轻责罚，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不做评论，只给建议。这条准则适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要评论武则天、狄仁杰、来俊臣这三个人之间的对错。
“狄大人是不是真的谋反，相信圣人现在比臣清楚这件事。不过，狄大人一会儿说自己谋反一会儿说没有，虽然说是为保命，情有可原，但总归不够严肃，有玩弄司法的嫌疑，臣觉得，惩罚还是要有，这样朝廷上的那些大臣才会服气。”
武则天一直看着米良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不如撤了他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的职位，留任户部侍郎吧！”
米良听完心里捏了一把冷汗，总算是没事了。
米良终于“扑通”一下跪在了武则天面前，五体投地：“圣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