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很久了。
居室中时不时的响起辗转反侧的声响,诸海棠躺卧床上,来回的翻身,辗转难以入眠。
总有一些感觉纠缠在心上,怎都挥之不去。闭上眼,她一心一意地想要入睡,默默的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一支数到八百多只。
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无奈的睁眼,黑暗中,她的目光幽幽深远,看着天花发呆。
返回罪城已有三四天了。她几天来一直都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状态,真的不太瞌睡,也不太想睡,就像有什么东西膈应着心绪中,怎都安定不下来。
“笨女人。”黑暗中,轻轻的从她的口中传出这一句充满懊恼的话语。阿策说的是,她真真是一个笨女人呢。
是不是笨?她也不知,不过,一名二十余岁就成为武尊的,那大约不是笨。只是,她也许天生就不喜不善思考太深入的东西。
如果思想能具现化,你一定能看见,她的思绪海洋成了浆糊,一团乱麻的没头绪。
她真的很是茫然,不懂唐帝为何派她过来,她知其中一定有缘故,只是她天生就一个心眼,不像那些一身心眼的人精,真的看不懂。
也许她笨笨的,某些东西,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一边是老爹,一边是王策。她夹在中间,左右做人难。
一边是王策和北策府,一边是唐帝和北唐。身为北唐人的她一样夹在中间,是要未婚夫婿,还是要做回北唐人?
茫然之中,整个是满脑子都是前几日的见闻。几年不见阿策,就成了五气境,这也罢了。她很为他的修为感到喜悦。
王策忽然不知几时拜师纪千败,这就有点诡异了,也是喜事。这也罢,可他王策不知怎么和人王等大批武帝扯上干系,这就太诡异了。
最要紧的是,这一根筋的姑娘今次隐约感觉,她这未婚夫婿能藐视大律皇帝,能揍大律皇帝,似乎北唐皇帝也就更加不在话下。
北策府的诞生,和自立为王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晦暗不明的北唐兵变往事,重重疑点与隐情。王策和唐帝的间隙,甚至是矛盾。
北唐,大律,武帝,武神。乃至阿策,许多种种就像乌云,怎都没办法理顺头绪来。
诸海棠发现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怔怔看向窗台,有烛台,有铜镜,也有梳妆盒子,还有唐帝赏赐给她的人级破金剑。
一会儿的工夫,她好像想了很多,好像又什么没想,忽然感到口干舌燥,下床去斟了一杯凉下来的茶,一点仪态也没有的大口喝下去。
仍然很渴。她再倒一杯,再喝掉,继续很渴。
她干脆抱住茶壶,一口喝干里边的半壶茶。渴,真的很渴。她急忙找到水缸,舀了一大瓢水灌入腹中。
渴的感觉,终于缓解一点。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呆呆地坐在床沿。她真讨厌这种滋味,为什么许多事不能简简单单的呢?就像武道一样简单,那该有多好啊。
为什么一定要复杂?为什么不能像习武一样简单?为什么不能是简简单单的好和坏,对和错,是与非,黑与白。
好人和好人,本来该是一个阵营,本来就该在一起。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却渐行渐远?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
忽然,一个熟悉的咳嗽声入耳,她慌忙的用袖口往眼睛上一抹,然后慌慌张张地出了屋子:“阿策,这么夜了,你还不休息!”
王策站在庭院里严惩不贷:“海棠姑娘,长夜漫漫,小生无心睡眠。今晚月色撩人,不如我们来谈谈人生理想吧。”
“谈你的头!”海棠姑娘直觉认为王策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肯定不像好话。
皎洁月光下,有人慌张的把湿润的袖口往身后一藏。
有人假装没看见。
……
“你,还没答我,为何不休息。”
“小生几日来发现,有一只猫半夜不好好睡觉,老是辗转反侧。小生心怀慈悲,决意过来打救这只可怜的小猫。”
王策义正词严,海棠妹子怒视:“你才是猫。”忽然有点脸红,好在这是夜晚,他看不见,一定看不见。
海棠姑娘忘了,夜晚对神化高手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王策笑笑,忽然站住,看着她,流露一个坏笑,徐徐伸手过去。海棠妞的心一下就乱套了,脸泛红晕,竟有几分奇怪的怯意:“你,你想干什么!”
就在某人的心快要冲出喉咙的时候,王策捻住她耳边的一缕秀发,感觉那骤然升温的体温:“你的头发乱了。”
某人一口气还没憋够,王策又坏笑一下,解开外衣。某人的脸顿时涨红,双腿发软,干巴巴,可怜兮兮地说:“阿策……你想干什么。”
王策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点点她的脑门笑道:“你这一根筋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好在是我,不然,给外人看去,那我就吃亏了。”
“啊!”海棠妞儿惊呼一声,羞涩难当的发现自家出来得仓促,居然忘了身上只有一身薄如蝉翼的亵衣了。估计这一会,早被贼眉鼠眼的某人看光了。
王策欢乐低声笑起来,海棠妞狠狠瞪眼,俏脸红晕像红墨水染开。
“有一桩事,我琢磨,大约也该是告诉你了。”王策想起她睡不着的样子,揪心一下,外表不动声色轻声道:“我本以为你爹会亲自跟你说的。”
本来不说,是不想她太担心,也不愿她多想。这一根筋的姑娘,若然钻了牛角尖,会很麻烦。可这会儿来看,再不说,只怕也是不成了。
她沉默的,也倔强的流露一个强笑:“你说就是。”她颜色中是一种你说什么,我都能撑得住的坚强。
浅淡的罡气油然波开,形成一个隔绝的空间。王策轻声吐出一句话:“我不是文绣公主的儿子,也不是皇帝的外甥。”
海棠妞的目光中有酸楚,垂首道:“我知道,你想说,王断大叔才是你爹。”王策木然的光景,她一顿道:“我懂你的意思,不要紧的。王断大叔这么好,你是应该的……”
我……王策无语,这姑娘真真是想多了,也不插嘴,等她继续说下去。王策才无奈苦笑:“女人,你比几年前要聪明了,可也自作聪明了。”
海棠妞眨眨眼,茫然。王策搓搓眉心,纠结措辞,索性开门见山:“北唐兵变发生的时候,知道吧,有人把我和文绣公主的儿子调包了。”
“啊!”海棠姑娘第一个念头没理解过来,然后差一点蹦起来,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下文。
王策干脆直言,除了武神后裔这一点,其他的陆续尽量挑选重点,尽快言简意赅的娓娓道来。
海棠姑娘直接成雕塑了,一口气憋了良久,才呼出来,满是惊涛骇浪:“你,居然……”她思绪混乱:“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去。那,王断大叔……”
“如果我没猜错,老爹知道我的底细。”王策正色,特务老爹多半知道,而北镇多半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特务老爹暗示过。
“能参与调包的,只有五个人。皇帝,老汪,解世铣,谈季如……还有一个,你猜。”
诸海棠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好像有一点线索,又好像想不到。正要说想不到,忽然冲口而出:“我爹!”她张大嘴失态的半天合不拢,到底反应过来:“你是说,你是说……”
“当年把你调包的人,是我爹。”
自然是你老爹。女人哟,你真真一根筋,我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王策猛翻白眼,耸肩:“你说还会是谁?”
……
“可是,可是……”诸海棠真的忽然涌入太多新东西,一时多有想不通的地方。不是说他爹利用王策来升官吗?
王策搓搓脸,呼气解释:“你爹是利用我来升官,来获得皇帝的信任。可是,你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想,一般人会想要升官,想要皇帝的信任。”
“一个探子,更加迫切的需要升官,需要皇帝的信任,才能接近皇帝,才能伪装自己。”
“记得你爹在边境抓住我的那一次吗,那一次我就知道八成是你爹了。”
海棠妞思绪紊乱了:“可是,我爹出卖你,抓住了你。”
王策无奈的搓脸:“你爹这么做,乍看似乎不好,其实对我有多少影响呢?”诸海棠忽然怔住,是啊,皇帝很宠爱阿策,她老爹故意出卖王策,挽救了当时岌岌可危的信任,却在实质上没给王策造成损失。
诸相如和王策是一伙的,在明知不会有危害的情况下,故意以王策来过桥,挽救信任,进入皇帝信赖的圈子,这更加有利。
“我被抓走之后,那你以为是谁放出烟花信号,把我师父引来救走我的?”王策反问一句。
如果王策没猜错,当时诸相如在返回京城的路上,靠近京城,连夜潜入京城放出信号,纪千败才出手救走了他王策。
有纪千败垫底做后手,王策能有什么危险?
“可是,我爹为什么没跟我说。”海棠姑娘大急,冲口而出:“为什么不让我与你真的成亲!”
女人哟,你这么的性子,要给我也不敢说啊。王策狠狠瞪她,要不是见她这次实在纠结辗转,他也不会说。
“在你爹的立场,只能反对,必须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