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进我身体里的匕首顷刻化成千万缕黑气钻进了我的伤口中——
像无数把钢刀,刺穿了我的血肉,活生生要将我撕成碎片。
疼……
我汗如雨下的痛苦倒在了上清怀里,双手捂住受伤的地方,血流挤出指缝,染红十指……
“找死!”上清一怒之下一掌将她拍飞了出去。
可凡人之躯何其脆弱,林英身体落地的那一刻,就被摔得浑身抽搐,脑袋着地,一口血沫子喷了出来,犹如濒死的鱼一般,扑腾了两下,两眼一翻,绝了气息。
“娘子!别怕,我救你,夫君救你!”他手忙脚乱的施法为我汲出伤口内的黑气。
可他越是想把黑气从我体内弄出来,我的伤口就越疼……
“上清、上清疼,别吸了,别吸了……”我痛得双眼朦胧,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赶紧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施法的大手,满身热汗地喘着气呻吟:“我不要你救了,疼,我好疼!”
“落儿!”他不得已还是停下了掌中法术,心疼至极地把我拢进怀中,不知所措地拍着我肩膀安慰:“没事的,会没事的!本座带你回家……落儿,坚持住,切不可让妖魔戾气唤醒了太昊鼎,不可让太昊鼎操控了你的神智!为夫带你回家,乖……”
我实在太疼了,被他打横抱起来时,就身上一软,昏死在了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时,我听见了月卿那不正经的调侃声音:“这东西你明明可以自己解决,怎么还特意跑过来让我出手。龙祖大人啊,为何本公子一来,你变娇气了呢?”
“滚!本座只是,不敢用自己的法力帮她汲出妖邪毒气,会疼的。”
“娘娘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想当年,娘娘拳打妖王殿,脚踢太上馆,为了抢祖神定下的那个彩头,身中七箭,被扎的像个刺猬,还能骑着魔灵兽大战四大天神,把整个三界之巅祸害的寸草不生。”
“她不是九灵娘娘!”
“龙祖你……”
“她是落儿,本座的落儿……本座的娘子,她怕疼。”
“……哎!这也算是、你欠她的吧!不过,你们到底是被谁算计了?这魔息,有点像,上古魔气。据你表述,本公子怎么觉得,你形容的凶器,有点像,魔界的七绝刀。”
“落儿的身份泄露了?”
“不太像。我还没上去呢!暂时,除了你我,还有灵梳,以及家里的几个人,应该无人知晓娘娘的真实身份。况且,如果那人真是冲着娘娘的身份来的,就不该用七绝刀,因为七绝刀可杀神,却杀不了娘娘。”
“如此说,那就只有……”
“是冲着太昊鼎来的了!七绝刀妖魔煞气过重,能勾起娘娘体内太昊鼎的魔性。”
“她到底是想要为祸天地,还是想,要落儿的命。”
要我的、命?
浑浑噩噩中——
我听见了远方有轻浅悠扬的古琴声缓缓漾来——
再睁开眼,目之所及,混沌不清。
忽而几点星辰拨开黑暗,点缀混沌,漂浮在我身边,将我包裹其中……
一声凤鸣刺破长空,我抬眸,正见一只通体祥瑞之光的金翅大凤凰扇动翅膀,自我头顶掠过,直冲前方天幕而去……
“我啊,这辈子有哥哥保护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你就尽管惹事,尽管揍人,不用违背本心,更不可委屈着自己,万事,都有为兄!”
“你就不怕天上的那些神仙找你麻烦?他们都说,你怕天神,怕君池帝尊。”
“怕?你觉得为兄会怕那些老古板,大石头么?”
“我觉得,怕是肯定不会怕的,只是哥哥你最近这些年,的确低调许多……我都有点怀念以前咱们一起去偷天界战马的时光了。”
凤凰飞过之地,浩瀚星辰深处,突然多了两名相倚而坐的男女。
男人青冠束发,玄衣墨裳,广袖飘飘。
女子发髻高挽,簪满紫花,衣袂生香……
女孩子二十出头的身材与清澈嗓音,亲昵地抱着男人胳膊,将脑袋歪靠在男人肩上:
“哥哥,我瞧的出来,你有时在那众天神面前,刻意做小伏低,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哥,我不懂,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男人低低一笑,好脾气地耐心为她解释:“为兄啊,的确是怕他们。只不过,为兄怕的是,天神主宰三界的那日,会将我魔界,屠光斩尽。
世人皆知魔凶残好战,是危害苍生的祸端,如今天界势渐长,用不了多久,天界的本事,就要凌驾于我们魔族之上了……等天地之主真正出现的那天,我们魔族,是被祖神保留,还是被销毁,都还难说。
小九,你要记住,身为一族之主,一人之强大,不算强大,一人之安危,无关紧要。唯有阖族皆强大,方有自保的能力。神仙与魔族,乃是两个极端,一清一浊,一正一邪,未来的三界注定是属于神界的。
而我们魔界若想在神界的眼皮子底下得一席安稳之地生存,就必须要让神界觉得,我们魔界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女孩子闷闷不乐地念叨:“所以,之前和太渊交手的时候,你是故意让他占到便宜,捅你一刀的?想起他那沾沾自喜的骄傲模样,我就恨不得把他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都给撕了!
我就说,我哥哥以前明明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镇压了一回断肠海就功力退步到那个地步。你还对天界那些大神点头哈腰……您可是一界之主,凭什么这样委屈自己?”
男人闻言不禁轻笑:“傻丫头,要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锋芒太露,是要遭人惦记,群起而攻之的。但……你现在还不是魔界君主,你还小,不需要憋着委屈。
在自己能放纵的年纪,多放纵随心点,这样才不会给自己的漫长生涯留遗憾。小九,你不用收敛锋芒,我魔界的长公主,就该恣意潇洒,坦荡率性,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哥哥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你便还能做,这整个魔界,最嚣张狂妄,最放肆骄纵之魔,你在哥哥面前,永远都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哥哥一日不死,你一日不继承君位,就一日,无需长大。”
你在哥哥面前,永远都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哥哥一日不死,你一日不继承君位,就一日,无需长大……
浅浅两句话,便勾得我眼眶一热,鼻头一酸,湿了眼眸。
哥、哥……
“我才不要继承君位呢!我要做公主,做公主好,有个霸气厉害的君兄,还不用被政务烦恼,不用为了整个魔界考虑,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修为,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没出息,硬着头皮对那些自视清高的神卑躬屈膝……
哥哥,你可是我最尊贵,最儒雅有礼,最有神性的哥哥,他们凭什么这样压迫你,欺辱你。”
“为兄,是魔祖,为魔界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九儿,莫要在意旁人对你的评价,为兄如今,也是在遵从自己的本心而做事。
就像九儿你,外界传闻你狡诈阴险、放浪形骸,整日里不是去东山遛狗,就是去西山斗殴,没半点女子模样,可,九儿你遛狗斗殴的时候,不开心么?”
女子低低一叹:“开心啊。外面的人对魔界的成见,早就已经根深蒂固,无从改变了。改变不了,只能接受喽,我阴险狡诈放浪形骸,我并不觉得有多丢人,反正我是魔啊,我们魔不就该阴险狡诈放浪形骸嘛!
与其去纠结别人的不善言论,不如痛快地活出自我,遛狗斗殴,那可是我魔生的两大乐趣!”
男人宠溺地刮了下女子鼻梁:“为兄,亦是如此。”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试探着问:“那哥哥,我以后是不是得控制一下自己,尽量不去天界惹事?免得给哥哥添麻烦……”
“无妨,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哥哥来办便行。九儿你是魔界公主,祖神钦封的九灵娘娘,为兄软弱点,你这个做妹妹的嚣张点,在外人看来,并无不妥,你若突然安分,那九重天上的神才该慌了!.
九儿你记住,为兄的一时忍让,只是为了少生是非,只是谦逊,给他天界一个台阶下,但这并不代表为兄真的软弱无能,怕他天界。
为兄能护得住你,哪怕哪日你把天桶个窟窿,有为兄在,这世间万灵都休想伤你一分一毫。
三界若容你安好,为兄必顺应上苍的旨意,助天界造出一番新天地。三界若敢损你性命,我这魔界,反了又如何。”
“哥哥,我何德何能,这辈子能有你这么好的哥哥……”
“傻妹妹,你我,可是有血缘关系。这魔族万灵都是你我的子民,但你我真正最亲近之人,却只有彼此。”
“如果以后,我比哥哥先死……”
“不会,只要你这丫头不自己放弃自己的性命,你的灵力,源于为兄,为兄不死,你不灭。”
“哥哥,以后的每一天,咱们兄妹俩都一起过,好不好?”
男人好笑的拒绝:“不好,你以后还要嫁人呢,如何能与哥哥过一辈子。”
女子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那我不嫁人了!我就要和哥哥在一起,这世上,没有比哥哥更好的男人!”
男人拂了拂广袖叹气,故意逗她:“哎呀,那可不成!你不想找妹夫,为兄我还得找媳妇呢!你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也就算了,可不能拉着为兄一起遭罪。
为兄也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伴侣,为为兄生个一儿半女……如今纵有你这个妹妹陪在身侧不孤独,但多时终究还是太寂寥,妹妹,和媳妇儿,到底是不一样滴!”
女子假装生气,“哼!祝你找个母夜叉嫂子,整天收拾你!”
男人温和的同她拌嘴:“那为兄就祝你找个修为在你之上的夫君,这样以后你再惹事,就不用为兄亲自教育你了!”
“你就是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不在你跟前烦你!”
“不不不,为兄没想让你嫁出去,为兄打算让妹夫嫁进来。这样为兄就又多一个使唤人手了!”
“哼!我要是成家了,你得把魔宫分我一半!”
“全给你都无妨!”
“你都已经、嫌弃我到连家都可以不要的地步了……呜呜呜。”
男人抬手敲了下女子的额头,笑说:“你我兄妹,什么时候分过财产,这魔宫,你的我的,又有什么区别?”
抬头看着漫天繁星,男人若有所思:“哎呀,早点嫁了吧,本尊头都要被你吵大了,你这丫头,矜贵的很,可不好养……你嫁了,本尊也能安心找媳妇了。”
我那温润儒雅、英明神武、丰神俊朗,最不像魔的魔祖哥哥啊,生前总将娶媳妇挂在嘴边……
可却死在了,没得及和心上人表白的那年。
至死,都是孑然一人。
可不就是,我拉着他孤独终老么!
“哥哥……”我艰难的一步一步,走到那熟悉的背影身后,抬起僵硬的胳膊,指尖想要触碰他挺直的后背,“哥哥、我、想你了……”
想字脱口而出,我顷刻泪如雨下,满脸温热。
终于鼓足勇气去触摸他,他却霎时化作紫色流萤,无情散去……
“哥——”
我激动扑上前,却无奈抱了个空……
近在迟尺的两抹身影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无尽黑夜里。
我踉跄了一步,两眼酸痛,心如刀割。
是啊,我还有个哥哥,有个很厉害,很疼我,将我视作珍宝的哥哥……
可他,早就死在了几十万年前的那场魔族大劫中了。
我没哥哥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疼我了……
斗转星移,眼前瞬间时光飞逝。
瓣瓣桃花擦过我的指尖,我抬手,接住一片……
星光又在面前不远处勾勒出了一抹雄健威武的大将军轮廓,将军身边,伫立着一名温婉清秀的姑娘。
“这几年为父一直在外打仗,陪你的时间,属实少了太多。不觉,我家安儿就已经这么大了,亭亭玉立,个头啊,都快有你娘当年那么高了!”
姑娘将斗篷披在父亲的一身银甲上,善解人意道:“爹爹不用担心安儿,安儿一切都好。听着边关一次又一次地传来捷报,安儿在一众姐妹跟前,脸上可有光了呢!
这整个大璃朝,人人都说安儿的父亲是护国英雄,爹爹每打一次胜仗,京中的百姓都会来公主府门口磕一次头。
对了,还有大娘大叔给安儿送鸡蛋呢!他们听说安儿打小身体不好,就总嚷嚷着,要替爹爹你照顾安儿。”
“这些百姓啊,心善,不过安儿也要记住,小礼……”
姑娘接过父亲的话:“小礼可收,不涉金钱。爹爹你放心就好,他们送我鸡蛋,我也让铃兰拿了银子给他们,就当是我们公主府买的。
安儿谨遵父亲教诲,绝不收百姓一分一文!不过,过节的时候,大娘们会往府里送饺子,饺子钱,我可真没给……”
大将军哈哈大笑,拍拍姑娘肩膀:“傻孩子啊!这个钱,不给也好,不给也好啊!”
捋了捋胡子,大将军叹息道:“为父我啊,在京中树敌颇多,之前还一直忧心,为父一走,这公主府的戒备是不是也得严实些,万一有人趁我不在,伤害我的宝贝女儿可怎么办。
但,我们这公主府啊,自你娘在的时候,就大开门庭,百姓有求必见,京中百姓早已习惯时不时来家里窜窜门了,我们,也习惯了。
若突然不见人,不待客,难免会寒了百姓的心。早时,为父也纠结的很,结果你猜怎么着,在朝上和为父政见不合的那几个老匹夫竟然良心发现,在为父走之前,主动承担了替为父保护公主府的重任。
那几个家伙,都是京中权臣,有他们的人守在公主府门口,谅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人!
不过,更让为父匪夷所思的是,半年前,云国世子来刺杀你,竟然没能下得去手……听说是你救了他姑母,云国皇后。”
“他当初伪装成乞丐,向我拦轿讨食,我给了他几块糕点,又瞧见他满身伤痕,就带他回了公主府想帮他上药。他一开始心虚抗拒,是我让人把他绑回来的。
我给他上药的过程中,他和我多聊了几句,说是姑母没钱治病,得了怪症,他唯一的亲人也要没了。我一听症状,和王太医同我说的中柒柒草毒的症状很相似,就顺手给了他一张王太医教我的药方。
谁知他拿了药方,伤药也不擦了,糕点也不吃了,直接运轻功飞走了……”
“我儿心善,原以为,心善是祸端,却不料,反而救了我儿一命。哎,这些年来,是为父对我儿疏于关怀了。”
姑娘温柔一笑:“爹爹,你尽管在边关所向披靡,女儿在家,等你回来团圆。”
大将军偏头慈爱的瞧着姑娘,只是,越看,眼角越红。
一把抓住姑娘的手,大将军深呼一口气,心疼道:“爹都没来得及,嘱咐你嫁了人就要乖顺,但也不可任人宰割!
爹竟没机会……亲自送你上花轿,爹没能做你的后盾,做你在后宫挺直腰杆的底气……爹不好,爹不该死的那样早!
早知,我儿要在那深宫大院耗尽一生,早知那皇帝小儿让我女儿受尽委屈,爹绝不会允许我儿嫁给他!那个不讲信义的昏君!
我为大璃朝立下的那些赫赫战功,竟连保全我的女儿都不能!原来忠君护国,换来的却是如此下场!我儿年轻早殇,二十多岁,那正是花一样的年龄,旁的女孩子,一生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我的女儿,却落得个香消玉殒,花魂向忘川。安儿啊,是爹爹不好,爹忘记了,最是无情帝王家,爹忘记了在后宫,皇后的尊位,永远比不过皇帝的恩宠……
爹若是还活着,便没那些混蛋什么事了,大璃朝不会有镇国将军,皇帝,更不会娶镇国将军之女为贵妃。都是爹不中用,害了我儿……”
镇国将军、贵妃?
听着这些熟悉的称呼,我努力回想……才终于,想起了一些事的模糊轮廓……
对啊,我爹死后,我嫁给了皇帝……
但是皇帝并不爱我,甚至不屑见我,纵容贵妃欺我,还将我关在冷宫,一天三顿饭都不愿给我吃……
贵妃还怀了皇帝的孩子,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孩子流产了。
贵妃没了孩子,就跑来冷宫冲我撒泼,灌我喝绝子汤泄愤。
皇帝得知这件事以后,非但没怪罪贵妃,还把皇后宫收拾了一遍,打算赏给贵妃住……
我在冷宫,看见门口的鸳鸯花开了三回,落了三回。
第四回的时候,我原本是想提水浇花的,可不知咋回事,人就倒在了花下。
我死后,贵妃的外祖一族,好像造反了。
皇帝砍了贵妃所有亲人,却力排众议,昭告天下,贵妃大义灭亲,检举有功,无罪反还该赏,强势的保住了贵妃性命……
再后来,贵妃与帝王恩爱一世,躞蹀情深,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