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我叫什么名字……

我僵了僵,对上她那双热泪盈眶的氤氲清澈眸眼,有些讷讷的诚实回答:“我啊,我叫碧落,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碧落。”

“上穷碧落下黄泉……”花姑再度浑然一颤,滚烫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从眼眶内溢了出来,俏丽清雅的容颜上徒添两行花雨清泪,“上穷碧落、下黄泉。竟然是碧落,凌哥……”

扭头再看向旁边的一袭黑衣装束男人,男人黯沉着眉眼,低头,半张脸上都拢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走过来,赶在花姑欲含泪说下去前,伸手搭在了花姑的肩上,指尖收紧,嗓音沙哑:

“的确是个好名字,我们的女儿,也和丫头你的名字,一样好听。”

我瞧着她二人脸上骤然变化神情,有点不明所以:“是吗?你们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意味深长地与花姑对视一眼,目中悲切沉入眸底,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从嗓门眼挤出了一道喑哑哽咽的声音:“倾欢,我们的女儿,小名,该叫倾欢。”

“清欢?”我抿了抿唇,欣然说:“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这名字的确很好听,很有书卷气,你们的女儿肯定也是位温柔端庄,善良且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姑娘!

不是说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已经结婚了么?老公对她也还不错。一般来说,现在敢闪婚的男女要么两人都不成熟,性子不定,想一出是一出,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先凑合着在一起了。

要么,就是两个人过于成熟,别人需要用一年半载甚至好几年才能做好的决定,他们短短一两月甚至三五天就解决了,这种人,都是比较有智慧的,脑子太过清醒,通常还挺高瞻远瞩,责任心强,懂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

花姑姐,听你们的形容,你们的闺女明显就是属于后者啊!至少,她很懂得把握自己的未来!”

花姑抬袖子抹了抹眼泪,低头苦涩一笑,心痛万分道:“是啊,她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孩子……”

男人颓废阖目,立在花姑身后,叹息着说:“不是那个清欢,是倾欢,倾我夫妻一世,愿之心欢的意思……

我们两口子,这辈子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偏偏那个女儿一出生就命不好。

没了父亲,还不曾见到人世间的第一缕阳光,母亲就也没了,她在我妹子的肚子里了无生机地待了好几天,终于上天保佑,给了她一条生路,让她有机会能降临那个阳世间。

然而到了世上……她肯定也受了不少苦,就像丫头你说的那样,没有父母呵护的人生,总会空缺一块。我和妹子,又都身份特殊,所以她一出生,就注定命中多舛,不会好过……

但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有人代替我们夫妻,疼爱她、保护她了……怪不得她半人半鬼,没个真样,我们的女儿一定在阳间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做爸妈的,没本事保佑她平安长大,是我们亏欠了她太多……”

他的嗓音低低的,语气中听不出太明显的起伏,可他再睁眼时,眼眶却红了,眼角也湿润了。

花姑听他这么说,只一个劲地低头抹眼泪。

他们,是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女儿……

“我爸妈,也是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听奶奶说,我爸是为了护住我和妈妈的性命,才选择铤而走险,自断生路的……我爸爸很伟大!他是个合格的丈夫,也是个称职的父亲!只是……”

我绕着两根食指愧疚说:“是我害他一番心血全部落空的,他生前那么喜欢我妈妈,可我的出生,代价却是用妈妈的性命来换……

爸爸那么心疼妈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如果爸爸妈妈在阴间相见了,爸爸得知了一切真相,会不会后悔当初执意以生命为代价保住我,后悔自己没下定决心让妈妈流掉我,这样他和妈妈就都不会有事了……他会不会讨厌我。”

“傻孩子,你是爸妈的心头肉,爸妈怎么会讨厌你,哪怕搭上爸妈的性命换你一个人活着,爸妈也觉得值了啊!”

花姑突然把我抱进了怀中,隔着衣物的躯体相贴,我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她肢体间的战栗,肩膀温湿了一块,是她的眼泪,她的情绪有点过于激动,哭得痛彻心扉,连我都觉得心下一阵生疼了:

“是爸妈对不起你,爸妈没有机会陪伴你长大,爸妈让你过了太多苦日子!我的孩子啊,你受委屈了!”

我的孩子……

她这个口吻,倒像,是以我妈的身份喊的……

对了,他们说过,我和他们在阳世间的闺女差不多大,他们是在闺女没出生的时候就下来了,他们的闺女有个奶奶……

我也是去年十月份结的婚,和上清,算是名副其实的闪婚。

心底的一滩沉水遽然被掀起了好几个巨浪,我僵住,下意识想搂她的那双手不自觉地颤抖,整个人都浑噩了。

这些信息都能对得上,他们又是上清命人找来的送嫁鬼差……花姑现在情绪这么激动,口口声声叫着‘我的孩子’,难不成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想到这里,我有点惊喜,眼眶酸了一下。

但很快这股惊喜劲就被我的理智给一桶凉水泼灭了……

他们的女儿叫做倾欢啊,他们女儿的老公是相亲相来的。

可我叫碧落。

他们太思念自己的女儿,我也太想念自己的爸妈……不知道我的爸妈是否也在这幽冥地府里,还是他们早就已然投胎转世,成为了另一个人……又或者,因为忤逆天道的原因,正在哪个地方受苦。

“花姑姐,你们的女儿肯定也很思念你们……花姑姐,我想我爸妈了……”

抬起的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腰上,我吸了吸鼻子,双眼潮湿地小声问他们:

“我爸妈,应该和你们下来的日期相差不久,我能不能请你们帮忙,查一查我爸妈的下落,是转世还是堕入了地狱……我都想知道一个结果。我爸叫凌峰,我妈叫林雪娘……”

“林雪娘……”她陡然把我勒得更紧了,浑身抖如筛糠,耳畔的轻轻啜泣声变成了更强烈的抽涕,“傻孩子啊!你可真是太傻了……”

男人眉眼深沉地接过花姑的话,强作镇定:“我们可以帮你查你父母的下落,但是,你需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他咬咬牙,克制着眼底潮涌的情绪翻动,开始问:“出生以后,奶奶对你好么?”

我嗯了声:“特别好。”

奶奶把我当做心头肉疼爱。

他接着:“童年,还快乐吗?”

这回我摇了头:“不快乐。”

他微微紧张:“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刚大一点,还没上学,就被舅舅舅妈给接走了。”

他身子一晃。

花姑闻言突然放开了我,不可思议地怔怔盯着我,更心疼了:“什么?!你竟然是跟着他们长大的!凭什么为什么!”

我说下去:“那年奶奶重病,村里所有人都以为奶奶时日无多了。偏偏那时候,奶奶身边还有我这个小累赘。

恰好我舅舅舅妈觊觎我父母留下来的那笔巨额遗产,就借机假装好心地过来接我去他家抚养。

那时候他们花言巧语地说服了村长,让村长出面以奶奶年迈养不好我为由,把我送给了舅舅一家代为抚养,后来更是把我的户口也牵到了他们家。

她们要我过去的时候,演技好得连奶奶都被他们蒙骗过去了,因为他们有我抚养权的关系,村长几次上门让我奶奶把我爸妈留给我的那笔财产交出去。

我奶奶也以为自己撑不过那一劫,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活不长了,就想着把东西交给我亲舅舅,总比交给旁人好……

后来我过去才知道,舅妈刻薄,舅舅嗜赌,舅舅要我过去,其实真实目的是想拿我爸妈留给我的那笔钱,填自家的空缺,顺便占为己有。”

花姑焦急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男人陡然出手捏住了右肩。

男人语气带怒:“他霸占了你父母留给你的钱财,有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待你好?”

我苦笑:“他们钱到手了,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没用还拖累他们的包袱,他们凭什么尽心照顾我,还对我好?

他们有自己的亲生儿女,我这个外甥女在他们的眼中算什么?

我从小就顿顿吃不饱,衣服也只能捡林强林英兄妹穿不上的旧衣服穿,冬天他们没有为我买过一件棉袄,每天吃完饭,林强林英去屋子里写作业,我得端着碗盆去河边洗碗。

我八岁的时候就要洗他们全家的衣服了。他们对我动辄打骂,林强林英各种欺负我,很多时候他们做错事,都污蔑我,让我来背锅,而舅舅舅妈即便知道我是清白的,也会借机对我下手,拿我撒气。

他们让我一个人去挑粪水浇菜园子,让我在家劈柴打水,威胁我一夜纺不出来一筐麻线,第二天一早不能让舅舅拿到集市上去卖,就一天不给我饭吃。

我五岁时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我舅妈把我绑在长板凳上,用打牛的鞭子使劲抽我,把我抽的疼晕过去才作罢。

六岁的时候,我因为过年接了邻居的红包,红包里的压岁钱比表哥表姐多了二十,舅妈就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狠狠往墙上撞。

七岁,我和舅舅顶嘴,舅妈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那年冬天我,我有三分之一个冬季的夜晚,都是在院子里跪着度过的,这个规矩,一直延续到我高中毕业……”

“浑蛋!”男人控制不住,一拳头擂在了梳妆桌上,差点把那块并蒂莲镜子给震趴下来。

花姑呆愣了好久,整个人似乎都被冰封住了,唯有眼底的悲怆,抑制不住,逆流成河。

我观察着两人的神情变化,多瞧了两眼男人紧皱的眉头,猩红的双眼,与那只抵在桌子上,却忍不住打颤的拳头,咽了口口水,继续说下去:

“八岁,我被喝醉的舅舅大冷天摁进了井水缸里,差点淹死,后来大病了一场,舅妈却连一颗退烧药,都舍不得给我用,甚至光明正大地在我窗外嚷嚷着,让我早点死,这样家里就少了个丧门星。

同一年,舅舅赌博输钱还不起,人家打上门,拿着锄头斧头和杀猪的大刀找舅舅拼命,舅舅一家全部躲进了家里,唯独把我一个人关在了门外。

要债的人拎着我脖子威胁他们再不开门就把我卖给人贩子挖心挖肝掏肾卖器官,我吓得嚎啕大哭,我舅舅,一直没开门,最后是那要债的人看我哭得太可怜,又得知了我不是他家闺女,犯了心软的毛病,这才把我放掉了。

他们没要到债,怒气冲冲地提刀原路返回后,舅舅才开了门。那晚上,舅妈说我败坏了家中大运,才导致舅舅赌博欠下巨债,活活绑着我抽了我三十多个巴掌,我脸都被抽肿了……”

站在琉璃灯光中的男人脊背挺得特别直,像一根崩到极限的弓弦,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面前的女人则脸色苍白地捧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被泪水堵得殷红。

“上大学的时候,由于舅舅家频频出事,舅妈找了神婆卜算,算出我是舅舅家的灾星,克舅舅,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我伤害,他们前后给我定了十门亲,但可怕的是,前九个男人刚定亲就死于非命了。

最后一个八字硬,能克得住我,却在新婚夜,被一条大蛇咬死了……

这还不算完,她们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去年十月,我被惨死的第十个未婚夫缠上了,是他们为了钱,把我的生辰八字卖给了对方的父母配阴亲。

后来要不是奶奶点香为我请了个仙家结婚断阴亲,我恐怕,现在就已经死了……不,准确来说,我已经死了,我半人半鬼,是上清救了我,保我现在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男人身子一震,猛地弯腰,照着桌上喷了口红艳艳的鲜血……

“凌哥!”花姑哭着握住了男人手,泣不成声:“你别太激动,你没了心,这样受刺激会死的凌哥!”

没了心……

我反应迟钝地看了看眼前的慈父……憋住不哭,刻意扭过身子拿桌上的胭脂盒掰弄,装作云清风淡的说:

“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花姑、姐和哥哥不用替我抱不平,多伤心,我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我有个全天下最好的老公,他疼我,爱我,会保护我,不分对错地站在我这边,为我撑腰,给我出气。

对了,我舅舅舅妈死了……他们找人企图玷污我,被上清抓到了,上清命人把他们吊死了……

他们死的那晚,还说出了我妈妈难产而亡的真相,说出了他们当年并没有把我爸的心化成的血玉交给我妈,而是贪婪的霸为己有了,这才导致我妈丢了性命……”

花姑听完这事,阖目痛哭流泪,看她的反应,应该是早就猜到真相了吧。

我打开胭脂盒,对着里面的一片淡红安静了一阵,伸手把胭脂盒递给了她:“别哭了,给我上妆吧……我爸妈一定也希望能看见我美美的出嫁。”

她睁开眼,瞧着那盒胭脂,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状态,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抹笑,接过东西才继续给我上妆:“对,女孩子出嫁,就应该美美的。”

我欣然报以一笑。

上妆,桃红敷面,唇畔胭脂艳。

更衣,绫罗盛开紫鳞花,红锦绽出祥云纹。

纤纤玉手拿起妆匣中的玛瑙盘金丝鸳鸯花长耳坠,小心细致的帮我挂在耳垂上。

挽发,过肩的青丝一缕缕被那双巧手盘在脑后。

美人双眼含泪的用层层墨青假发叠在了我的真发上,为我挽了个高耸端庄又好看的发髻。

青丝缕缕环环交叠,鬓发弯绕,宛若流云卷卷,落花堆积。

沉金色的飞龙弄花冠子别进了我的发髻上,两侧插上扁长雕刻龙凤双生花的金簪,簪下玉带飘飘。

鬓边与发髻留白处相继被填上了金灿灿的花流苏,红玛瑙眉心坠搭在额间,对镜自赏,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个入世的仙人……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被美人搀扶着从莲花镜前站起身,满头的金簪金花钗流苏稍稍一动,就是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拢共那一匣子的首饰,最终都被堆在了我的脑袋上,好歹真金打造,这么几斤金子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重。

穿上剩下的几件婚服外衣,玄赤色的衣袍层层交叠,端庄的形是出来了,奈何这身装扮忒沉了些。

我才穿上它站了不过五分钟,脊背就感觉到酸了。

最后一件朱红色的婚服外袍披在了肩上,我望着明镜中的自己,突然感觉自己打扮一下,其实也是能配的上上清的……

一双清澈明媚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雪筑的鼻梁,朱唇坛口,脸型是普通瓜子脸,白皙的下颌尖尖的,本来底子就还不错,被她巧手一打扮,优点放大,竟有了几分倾国倾城的韵味。

再搭配上这一身仙人的大婚礼服,更稳重大气了!

不过我也发现,上清这次给我准备的婚服,与上次咱们结婚时穿的很不一样。

上次的婚服虽然也一层叠一层,繁重复杂的很,但颜色却偏艳丽,衣袍上绣着的也是阳界婚嫁常见的吉祥图案龙凤与桃花。

而这次婚服,却是做工与料子更加精细一千倍,衣物比上次的婚服多了好几层,款式也很不一样。

朱红色的交领里衣上压了一层玄色广袖长裙,长裙上又压了袭漂亮的龙纹并蒂花外裙,因此一眼看过去,能瞧见红玄两色整齐排拢的层层衣领,颜色分明,更有层次感。

婚服的总体颜色较之上次偏暗了许多,但比上次更加隆重。衣服上绣着的图案也大为不同,多事龙纹水纹与鳞片纹……

外袍最是隆重华贵,金丝纹绣出来的龙鳞片片相叠,暗金轮廓在琉璃灯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看着宛若穿上了一件龙皮,成为了一名龙娘娘。

衣襟与袖口是简单却又不失气势的玄色水纹,衣襟上搭着金玉坠饰,云肩上更是嵌上了红宝石做花蕊装饰。

一整套穿下来,浪费了整整一个小时!

最后,花姑将一条与衣袍同色的红玉宫绦温柔的系在了我玄色腰带上……

扶着我的肩陪我面向镜子欣赏成果,满眼知足的说:“这上神夫人的礼服穿在落落的身上,很好看,落落能撑得起来……落落的父母看见落落现在的模样,会开心的。落落很美,今晚一过,落落的爸妈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我对着镜子愣了愣,余光扫过身后的父亲,留意到他攥在手里迟迟犹豫不敢拿出来的东西,叹了口气:“按照我们阳间的习俗,女儿出嫁,父母是要给样东西为女儿压袖口,震邪祟的。”

花姑听后怔了下,点头,和父亲相视一眼,忸怩道:“落落从小就没有爸妈,这次出嫁……要是不嫌弃,我们夫妻给你一样压袖口的,主要就是图个吉利,有总比没有好……”

瞧了眼我平静的神情,从父亲那把东西拿了来,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送给我:“丫头,你收着吧。”

那是枚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红玉小蛇。

是用我的生辰石雕琢成了我的属相。

我眼眶一酸,心底翻起千层巨浪,表面却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接过红玉小蛇,小蛇上,还染着父母掌心的温度。

我低头,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小蛇,倏然抿唇一笑,无奈说:“你们不就是我父母吗?”



蛇君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