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巡捕的,说忙,是在忙什么?
某天,吕恺接了个电话,之后来回踱步。
陆姩问:“你是怎么了?走来走去,看得我都跟着晕。”
“蒲弘炜的案子又被翻出来了。”吕恺的脚尖转了几个方向,坐上沙发。
她蹙眉:“你不是给他处理完毕了吗?”
“总巡有令下来,案子有疑点……恐怕包不住了。”吕恺拿出烟盒,摔在了桌上。
“还没吃饭呢,又要抽烟了?”她走到他的面前,“会关联到你吗?”
“我上个月和蒲弘炜谈判,拿这事当筹码,现在他以为是我泄密。我两边不是人。”
的确不是人,可以说是禽/兽了。想归想,陆姩的脸上全是惊惶:“这怎么办……”
虽然烦闷,吕恺还是安慰她:“先不要慌。我再和蒲弘炜商量一下。”
她埋进他的胸膛:“你千万不要有事。”
吕恺见不到她的脸,否则就能发现她眼中的笑。
*
吕恺和蒲弘炜解释。
事态却相当糟糕。电料行老板拿到的证据,是本该消失的人证、物证。
吕恺冷汗直冒。
蒲弘炜直接用枪,对住吕恺的脑门:“要死一起死。”
吕恺闭上眼睛:“不是从我这儿泄密的,那些文件我全部烧掉了!”
“我再信你,我就是王八羔子!”蒲弘炜用枪柄捶了吕恺一记。
吕恺额头渗出了血:“蒲先生,我和你现在在一条船上,上峰的人一查,肯定有我的份。我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蒲弘炜又再捶了一下,“妈的!那还有谁?”到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仇家众多,谁都可以来一支冷箭。
吕恺:“冷静下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刻。”
但是离得也不远了。
*
总巡捕房斜对面,有一间热气腾腾的面馆。
陆姩在这一家面馆,遇见过清秀玉立,两次。
第一次,她坐在板凳上吃面。
清秀玉立正好从巡捕房出来,他走过大马路,到了她的面前:“陆小姐。”
她抬起头:“巡捕。”
“我叫张均能。”
“张巡捕……“陆姩记得牢了。
均能,无所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人如其名,或者不是。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吃完了各自的两碗面。
张均能没有和她说太多,放下碗走了。
第二次,又是这家面馆。张均能从里面出来。
陆姩巧笑倩兮,站在门口:“张巡捕。”
他微讶:“陆小姐,真巧。”
“是呀。”她把头发拨到了耳后。
黑肤黑脸今天也在,见到陆姩脸上浮现的红云,像极了春日三月的桃花。他挑了挑眉,朝张均能露出别有深意的笑。
张均能接收到了这眼神,转向陆姩:“陆小姐是住哪儿?离这儿近吗?”
“不近。今天随便走走,就到这里了。”陆姩低着脸。
张均能见到的只有她黑色的长发:“蒲弘炜没再找你了吧?”
她摇摇头,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晃起来:“没有了,谢谢张巡捕。”
“不客气,希望陆小姐珍惜生命,别再钻牛角尖。”
“我会的。”陆姩把目光抬起,“张巡捕,那个……”
“嗯?”
“能留个你的电话号码吗?”她终于扬起头。
张均能把目光转向黑肤黑脸,果然又看到他露出的坏笑。张均能眉心一紧,再松:“好吧。”
陆姩记下了张均能的号码:“张巡捕,我先走了。”她如片片彩蝶飞走,回眸忘望了望张均能,又带着两朵红云离开。
黑肤黑脸窃笑着走过来:“张巡捕,今年是你的桃花年。这是第几个了?”
“她是希望下一次报警能更迅速。”张均能很平静。
他和黑肤黑脸走出了面馆。
黑肤黑脸仍然笑得暧昧,像一张搅动在黑泥土中的人脸面具。
张均能又说:“她给吕巡捕的情书,我至今印象深刻。”
“对了。”黑肤黑脸板正五官,压低声音,“有人来查之前混血儿的案子。那是吕巡捕负责的,我猜有关联。”
“没证据的话,不要乱讲。”就算真的和吕巡捕有关系,也不是他们现在能讨论的。
黑肤黑脸耸肩:“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
“当心隔墙有耳。”张均能望了一眼天空,乌云滚滚而来,“要下大雨了,走快点。”
*
蒲弘炜约了陈展星。
这是陈力皓的表哥。
陈力皓失踪以后,蒲弘炜和陈展星没有见过面。蒲弘炜这次是来求救的。
陈展星听完了蒲弘炜的讲述,翘起腿:“你的意思是,死者家属得到了新的证据?”
“是。”
“从哪里泄露的?”
“我怀疑过吕恺。但是,他不承认,还发誓不是他。”蒲弘炜说,“事已至此,敌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蒲弘炜。”陈展星微微扬起头,靠在沙发背,“法捕派人来查,我不能蹚这浑水。”
“你给我疏通疏通呗。”
“你高估我了。我有什么本事能包庇你这个凶手?”
蒲弘炜的双手垂在身侧,握起拳头,又放开了:“你记得吗?吕恺去年办了个案子,就在我们去戏院的那一天。”
“哪个案子?”陈展星拧了下眉,像是真的忘了。
“别装傻。”蒲弘炜咧开了嘴,“一个大美女和男朋友来看戏,却被我们当戏看了。”
“哦,与我无关。”
去年的事,陈展星是一个旁观者。他全程坐在窗边,看着陆姩的男朋友没了呼吸,看着她无望挣扎。他冰冷得仿佛在看无生命的死物。
当时,陈力皓几人讨论,面对这样的场面,陈展星硬了没。各人把赌注下了,却没有得到答案。
蒲弘炜豁出去了,说:“无论罪行轻重,你都不干净。陈力皓这个主犯是你们陈家的人。”
陈展星眼藏冷光:“我不妨告诉你,别人查的是你蒲弘炜,只有你。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不是那么好赖的。至于去年在戏院,陈家参与过的人是陈力皓,而他已经死了。我们不会介意一个死人的声誉。”
“抢女人是你的主张。”蒲弘炜沉下了眼。
陈展星淡然地接话:“我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们真的去抢、去杀。”
“如果我出事了,一定把你们供出来。”蒲弘炜咬牙切齿。
“你大可把其它参与的人都说出来。死者在九泉之下会感激你的。”陈展星的眉尾一扬,“不过,你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找个机会出去避一避就行。”
蒲弘炜不大安心。
“出去”,有时候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譬如,给蒲弘炜当替罪羊的那个人,当时说好了,蒲弘炜会安顿他的妻女“出去”。
结果,那妻女还没出上海,就被送去了阎王殿。
*
同样的一天,吕恺过来陆姩这里吃饭。
时有雷雨,他淋了半身,衣服沾了水,贴紧他的背脊,他从心底发凉。
蒲弘炜的案子,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吕恺才尝到权力二字的甜头,从天堂掉落地狱的巨大落差,让他百感交集。他站在门前,久久不动,直到呼出一口长气。
陆姩很快开了门。
吕恺看着她迷人的微笑。
陆姩:“刚到啊?”
“嗯。”他眼里的情绪,有爱,有痛,还有夹杂其中的恨。
她见他衣服上滴着水珠:“都淋湿了,赶紧进来洗个澡吧。”
吕恺拖着沉重的步子进来。
除了亲密的人,谁都拿不到他的文件。他第一时间去质问妻子。
妻子一脸茫然。
吕恺在那时明白了,有一个女人,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
陆姩从不掩饰对蒲弘炜的恨意,这是人之常情,她如果不恨,才值得怀疑。可在吕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弱小女子。
他一直觉得,她遭遇过不幸,无能为力,只能攀附着他。
陆姩拿出毛巾,要给他擦拭。
吕恺没有接。
她低身把毛巾按在他的头上:“怎么了?有心事吗?”
吕恺一把抓住她的手:“姩姩啊,我爱你。”这时说再多的爱,都挽回不了什么。
“嗯,我知道了。”陆姩笑着,“你先去洗个澡吧,鞋子袜子都湿了。”
吕恺倒是听出来了,她没有回应过他的爱情。那封情书是她唯一的热烈。他闭了闭眼睛:“我先去洗澡。”
陆姩坐在沙发上,突然给张均能打了一个电话。
自从记下了这一个号码,他们聊过三次。张均能比较平静,倒是她一头热。但她不在意,这个男人,能在关键时候起作用就好了。
张均能:“抱歉,我这里有事。”
她坐在沙发,歪着身子:“张巡捕,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不会。”他温和地说,“陆小姐,我的工作比较忙。”
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非常低:“蒲弘炜他们害了我……我去报警,结果却不了了之。你们当巡捕的,说忙,是在忙什么?”
张均能觉得奇怪,正要问。
她又说:“张巡捕,你去忙吧。再见。”挂了电话,她到厨房切了几个水果。
吕恺从浴室里出来:“我洗好了。”
“哎?”她端着果盘出来。
“陆姩。”他极少这么直呼她的姓名。
她放下果盘的同时,又拿起了毛巾:“洗好了就把头发擦一擦吧。”
“蒲弘炜案子的证据,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句式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