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卉有些诧异道:“这裘家对裘小姐,还真是万般宝爱。”
甚至到了插手未来大伯子婚事的地步。
一个出身不显赫又嫁妆丰厚的大嫂,嘉卉琢磨着,还是出身更刺痛裘氏吧。内宅里女人的地位都是依着男人的排行,她是大嫂,裘氏嫁进来自然是低她一头。
她可没有磋磨弟妹的心思,惠娘也不会有......
嘉卉又问道:“那裘氏和大爷怎么没说成?”
胡妈妈脸上,就流露出那日春燕给她说刘小姐和卫歧失败相看时一模一样的神色。
“我知晓了。”嘉卉心里暗暗发笑。
“奶奶真是天生一副玲珑心肝,”胡妈妈奉承了一句,又道,“这裘小姐啊奴婢听说也被召进宫给太子选过侧妃。后来不知怎的,又和二爷议亲了。”
太子年近三十,膝下早已儿女成群。裘家怕是也舍不得裘氏去做人妾室。
“那大爷和裘氏,有无相看过,有无来往过?”
胡妈妈吓得往后倒,连连摆手道:“这倒是没有的!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会让爷们和姑娘私下来往?”
她蓦地想起已逝的刘小姐,又追问道:“大爷可曾还和哪家的小姐有过议亲?”
见胡妈妈一脸迟疑,嘉卉扬唇一笑,道:“妈妈放心吧,你在我屋子里说的话,传不到外间去。”
“似乎还和刘相家的小女儿相看过一回,其他是再没了。”胡妈妈回忆道。
卫歧和她同龄,今年已经二十。在赐婚前居然只和两个女孩儿有过亲事上的眉目。嘉卉微微蹙眉,就算是名声不好,堂堂镇国公的嫡长子,还会发愁没人想嫁吗?徐节使夫妇,不就是对这门亲事极为热忱。
她压下心中疑惑,道:“我知道了。”
“大奶奶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胡妈妈轻声劝道。
嘉卉不置可否。胡妈妈是风竹院里的大管事,自然乐于见到自己比裘氏女风光。可她是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空闲和裘氏女别苗头的。
但如果自己真是一个娇滴滴的十五岁姑娘,千里迢迢嫁到京中。娘家还在京城勋贵重臣中拿不出手,会不会对这个出身清贵的未来弟妹心存芥蒂?
似乎也是会的。
人聚在一起,总是爱比较。亲兄弟之间都要被比来比去,何况是妯娌间。依着胡妈妈所说,裘家上下对徐惠娘是又轻蔑又忌惮,甚至到了进宫请求收回赐婚圣旨的地步。
只是,裘氏甚至还不曾嫁进来,会动手清理同样还未过门的嫂子吗?
一大家子间难免有龃龉,若是对谁不满意就派人杀了,那还得了?个个以命相搏,大昭的勋贵女眷怕是立刻能少一半。
不过须臾,她又提醒自己,万万不能用自己的为人处世准则来揣摩凶手的心思。凶手行事疯狂大胆,又不曾留下任何把柄,实在不是常人心境可比。
裘氏女她听程夫人提到过一回,今年十七岁,单名一个真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这能耐派人去遥亘千里外的江夏杀人吗?还是她身后的祖父母为她谋划?
若是能亲自见见她就好了,只是这门婚事还不曾在明面上定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裘真才会过门。她得寻个机会去拜会她......
她不自觉地咀嚼起一块金丝党梅,良久才回过神来,对仍小心翼翼坐着的胡妈妈笑道:“多谢妈妈来特特告知了。我心里都明白的,念着妈妈的好呢。”
说着,她命琥珀去送胡妈妈出去。胡妈妈一步三回头,见嘉卉支颐而坐,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容貌极盛,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下,忽明忽暗,颇有凛然之感。
胡妈妈心里咋舌,事情已经做下,只能盼着自己这投诚的心意能被大奶奶真正领受了。
嘉卉等她走后,立刻吩咐珍珠道:“你得了空去问问春燕,胡妈妈平日里为人如何,和夫人关系可还密切?千万别让夫人派来替我理嫁妆的那几个妈妈发觉了。”
“还有大爷,你去瞧瞧是否还在书房里?”
卫歧从瑞和院回来后,就被她赶到了书房里坐着。她头回见风竹院里下人,若是特特把卫歧叫到一旁,反倒显得底气不足才需要人撑腰。
“等等,我亲自去吧。”嘉卉转念一想,又道。
她还没去过卫歧的书房,在院子的西侧,紧紧挨着一片凤尾竹林,风吹过时有一阵清越的“簌簌”声。书房门虚虚掩着,嘉卉轻轻叩了下门。
房内书案书橱棋桌茶桌一应俱全。镇国公府处处皆是北地风格,疏朗开阔。这间书房内的座屏却描绘着江南春景,连茶桌上摆的两个美人瓶都精致小巧。
天光大亮,卫歧趴在书案上,竟是睡着了。
嘉卉失笑,轻手轻脚地将端着的一碗金橘团放下。书案上一本书都没有,笔墨纸砚都是崭新崭新,似是全然没有人用过。
“长到十岁才开始认字......”她忽而想起珍珠在外打听来的话。
嘉卉摇了摇头,打量起书橱里的书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卫岐自己常看的书,大多是南方沿海的各地县志。书橱旁高悬着一柄宝剑,剑柄镶嵌了一枚极大的红宝石,光泽流转,粲然非凡。
她脑中思绪一闪而过,随意捡了一本书来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坐在圆墩上,对着两盆粉霞袅袅的山茶盆景。自惠娘死后,她还是第一次如此闲适。
思及此,她咬着唇神色复杂地看向卫歧沉静的睡颜。他睡得很熟,面上没有了平日里闲散惫懒的笑,英俊不凡。
镇国公府内,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她才做了卫家妇不到五日,卫歧身上就已经有太多让她想不通的事。譬如他的名字,他的名声。
但愿卫歧和他的家人不是杀害惠娘的凶手,也和此事无关。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等嘉卉翻完小半本书,卫歧才醒。
“你怎么来了?”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些含糊。
嘉卉解释道:“有些事想和您讨教。”
说着,就问了他几件院里的事。卫歧却是一问三不知,道:“这些事不用来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她啼笑皆非,原本想着他院里的事总该和他商议,有个什么变动也要让他知晓,谁料人家是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
卫歧胡乱搓了把脸,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他瞧着嘉卉微微带笑的脸,有些迟疑,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父亲母亲打算为二弟请封世子。”
嘉卉一怔,瞪大了双眼,问道:“这是为何?”
卫歧移开了视线,道:“此事已定。惠娘,是我对你不住。”
有何对不起她的......她并不在意卫歧能否当上镇国公世子,但一想到徐太太心心念念的长子宗妇落了空,就觉得说不上来的讽刺。
这点讽刺沉在心底,泛起阵阵的恶心。不知节度使夫妇知道了,会不会追悔莫及!徐家不就是抱着徐氏女儿做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乃至数十年后的国公夫人的念头,好让徐氏成为卫氏家主最紧密的姻亲,才连亲生女儿的命案都拼命遮掩了吗?
一时间千头万绪,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卫歧见嘉卉低眉垂眼,心里倏忽间涌上浓浓的愧怍之情。
他对爵位从无念想,毫无遗憾。只是嘉卉已经嫁给他,日后也要跟着他这般不明不白吗?
片刻后,嘉卉柔声宽慰道:“我无事。大爷也莫要太难过了。”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皇后庄妃当日用“世子夫人”来调侃她,是已经知道了她的丈夫不可能获封世子吗?
可是镇国公府为什么要绕过嫡长子,把爵位传给二爷呢?长幼有序,国公夫妇就不担忧兄弟阋墙?
是,卫歧在外名声是远不如卫云霆。可亲生的父母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吗?
卫歧道:“我并不难过。倒是二弟的媳妇过门后,就是世子夫人。她若是......”
嘉卉接口道:“大爷放心,我不会去和弟妹起争执的。她若是要摆这个威风,我远着她就是。”
“裘氏若是对你不敬,只管告诉我,”卫歧好笑道,“谁让你忍着了。反正我这样的人,亲去教训弟妹也不算荒唐。”
她强忍笑意,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还是挺荒唐的,大爷很是不必!”
卫歧道:“你不在意就好。院子里的下人可都还听话?”
“若是有不敬着我不听我话的,我一定来告状,让大爷为我去狠狠教训。”嘉卉打趣道。
卫歧哈哈大笑起来,目光灼灼。嘉卉心里不自觉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来,低头喝了一口甜汤,才想起来是端给卫歧喝的。
她心思不在吃食上,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卫歧自然地端了过去,几口就喝完了。
昨日卫歧也是顺手就吃了她剩下的。
这一幕的光景仿佛曾有过许多回。嘉卉一怔,却是怎么也想不到是何时何地发生过的。
“还有一事想问问您,”嘉卉道,“我母亲不日就要坐船回江夏,能否让我去送送她?”
她在府里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新妇嫁进来的头年,依着习俗是不太好出门的。干等着程夫人领她出去交际做客或是烧香拜佛,还得费心寻个独处的机会。
卫歧道:“岳母何日启程,我护送你去送行。”
“不必!”嘉卉连忙推辞道。
觉得自己语气过于生硬,嘉卉又解释道:“大爷去了也是听我们母女闲话,还是不耽误您的正事了。”
“也好。我指几个家将护送你去。”卫歧沉吟片刻道。
见嘉卉还想婉拒,卫歧干脆道:“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嘉卉唤来付妈妈,轻声叮嘱道:“妈妈出门去打听打听,裘太师家的小姐近期是否出门。再传个口信回去,让太太等我消息再回江夏。”
付妈妈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