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虽是超品国公,可她的丈夫也是地方二品大员。嘉卉备嫁时就让几个仆婢打听过卫府家事,从未听说过国公兄弟不睦的事情。
至于妯娌间,嘉卉瞧着程查二位夫人间算不上无话不谈的亲密,但也和睦。
更何况,若是上一代有仇怨,为何要杀害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呢?
卫歧年过二十,毫无要袭爵的意向。倒是他的亲弟弟卫云霆,温文尔雅,能文能武,一向颇有美名。两兄弟的才干风评,一个天一个地。嘉卉昨日认亲,还听到族里的夫人说闲话二爷才有可能袭爵。
若是为了世子之位,镇国公的嫡子庶子们都死光了才能轮到二房.......至于儿媳妇,就算是嫁进来死了都还能续弦,何况没过门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站不住脚,只能在脑海里重复回忆着发现惠娘尸首时的场景。
然而那时她失魂落魄,几近晕倒,怎么也想不起全貌来。若是迟迟不能寻到凶手,怕是她都会淡忘当初的细节。惠娘留给她的,只有一条丁香色蝶纹下裙,被她仔细收了起来,带到了京城。
嘉卉叹了口气,见春燕正在桌前摆弄一个素瓶,道:“你过来。”
“大奶奶有何吩咐?”
她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塞给春燕,开门见山问道:“我想打听个事,你别告诉大爷——你可知大爷有没有招惹过什么大家小姐?”
不为利益,情杀似乎也极有可能。她认识惠娘时,惠娘才十岁,这五年间从未见过她和哪个男子交往密切。画屏说惠娘是被一个陌生男子带走的,可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谁。
卫歧这里,会不会有因情结怨的姑娘?
春燕吓得连忙推回镯子,道:“大奶奶,这奴婢可不敢胡说。”
嘉卉略冷了神色,道:“说便是了。”
春燕歪着头,想了想道:“大爷从前和参知政事刘大人的女儿相看过,只是刘家老爷夫人最后对大爷的名声.......”
她说不下去了,为难地看着嘉卉。
“那后来呢?”嘉卉觉得好笑,继续问道。
“后来夫人说罢了,刘参政家的门第也不算高。刘小姐去年嫁到了忠勇侯府上,夫人还派人送了贺礼。”春燕道。
本朝参知政事位同宰相,程夫人居然也看不太上,是想聘个宗室女吗?怪不得会在拜访那日摆脸色给她看。
“那刘小姐和大爷,可曾有过往来?”
“奴婢记得大爷和刘小姐只远远相看过一面,”春燕的声音越来越轻,“后面再无往来。”
“大奶奶,奴婢听说刘小姐今年三月初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惠娘死在三月二十四日。
嘉卉轻轻“啊”了一声,道:“还有吗?”
春燕却正色道:“大奶奶,您别听信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奴婢是家生的奴才,打记事起就在府里伺候。奴婢敢说大爷向来洁身自好,从没有招惹过谁的。”
“他在外见了谁,你在府里哪里知道?”嘉卉随口道,把镯子重又塞给了春燕,让她下去了。
这位刘小姐也是个苦命人,死在了惠娘的前头。一个怀孕的妇人,似乎也绝无可能派人去千里外的地界杀害曾相看过男子的未婚妻子。春燕这边,又是再也问不出什么的。
嘉卉心烦意乱。她也知道,毫无根据的猜测找不出真凶,也定不了任何人的罪。
只是她克制不住自己去怀疑每个人。
还有那诡异的车轮滚动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脑中又浮现过风竹院中里摆放着惠娘嫁妆的几间屋子,还有院里各色贴身婢女管事婆子灶上水上,还有在外的跑腿小厮......
嫁过来三日,也该着手收拾归点嫁妆,见见院中所有仆从。若是身边的人出了问题,那真是防不胜防。
这么想着,嘉卉打量了一下外面日头,道:“珍珠。来为我梳妆。我要去拜见母亲!”
嘉卉着意打听过,程夫人通常上午请安后留下几个女儿教导,下午则是在听各路管事婆子来回话。偌大一个公府,婆子们分了管采买的,管人情往来的,管着库房的......
等程夫人一一理完,平日里都要堪堪申正时分了。有些人家娶了儿媳妇后,就会把庶务移交出去。程夫人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嘉卉也特特避开她见管事们的时辰,免得撞上了让程夫人多心。
嘉卉吐了口气,笑容浮在脸上,朝着卷帘的婢女微微颔首,走了进去。
“母亲。”
程夫人正在吃茶,含笑示意她坐下,问道:“回门可顺利?你母亲是打算留在京城还是回江夏?”
“打算不日就启程回江夏呢。家里弟弟还小,又有一大堆的事,她这些时日也总惦念着。”她适时地露出一丝羞赧。
程夫人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母亲也知道,媳妇身边只有两个还算得力的妈妈。但媳妇的嫁妆还摆在风竹院的空屋子里,大爷又吩咐了媳妇日后管起风竹院的庶务来......”
她挂着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顿了顿:“倒是想厚颜向母亲借个办老了事的妈妈来风竹院提点帮衬媳妇。”
“这有什么的,”程夫人转头指了指身旁一个穿着很是体面的仆妇,“我身边的王妈妈,借你使几日就是。我再差几个管事妈妈去你屋里议事。”
嘉卉起身和王妈妈见了一礼,王妈妈一脸受宠若惊地还了个礼。
对她的仆妇客气,就是对她恭敬,程夫人心中满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后,便开口道:“怎么还没有圆房?”
这回不用装相,她羞着脸答道:“这几日实是太忙了.....”
说到卫歧,程夫人不自觉便笑得慈爱,道:“这孩子也算是会体贴人了。往后你们院里的事情你做主,总要名正言顺才好。”
她说的不算隐晦,嘉卉讷讷点头。一日内被两个“母亲”催着圆房,这算是什么。
“我也等着含饴弄孙,等你生育了,再慢慢给他提......”程夫人看着嘉卉身后两个婢女,停住了嘴,笑得意味深长。
嘉卉知道她为什么笑起来。
贴身婢女约摸是世界上除了血缘至亲最亲近的人了,日日相处的时间比丈夫还长。要拉拢收服一个很是耗费心神。所以她特特挑了两个容色平平的婢女,服侍她这个女主人就够了。省得有姿色过人又一心上进的去服侍男主人了,她还得重新培养。
其实程夫人现在赏她两个美貌婢女,她也是绝无二话的。
不过嘉卉的这个婆母,显然还没有现在就插手新婚夫妇房里事的成算,略过了这个话题留了嘉卉一道用晚饭。
饭后她又陪坐了一会儿,就请辞了。程夫人丝毫没问起大儿子去哪儿了,要么是知情,要么是也不愿约束了。
待嘉卉带着王妈妈回屋后,程夫人打发来的另外四个妈妈也到了。程夫人自己就是公府嫡女出身,又嫁到公府,总不会眼馋儿媳嫁妆。嘉卉便指了王妈妈为首,令琥珀去小厨房要夜点心给她们吃,就让几个妈妈去清算了。
她则坐在内室的紫檀木桌前,想着日后该如何打点风竹院。从前是程夫人这个亲娘管着的,她自然没必要大刀阔斧地改了章程。不过是得见见院里原有服侍卫歧的人,再吩咐粗使仆妇做些洒扫活计。至于卫歧自己的交际往来,有无私产,她总要当面问了他再说。
虽说嘉卉只想肃清身边的人,但她既然接了这院里的庶务,若是出了差错,她这个做媳妇的顶多被程夫人训斥几句,下面的人就要被打杀发卖了。
还有卫歧......
他也没有传言里那般不堪。他信任她,她也该报答这份信任,别让他落到个日后分家无钱花用的境地。
等到了亥时,几个妈妈都先回去了,卫歧仍是没有回来。她嫁进来三日,他每日都很晚才回来。可每每回来后,身上一无酒味二无脂粉香气。
下午春燕说的话,蓦然间涌入到她的脑海。
“奴婢敢说大爷向来洁身自好......”
可这样的一个人,怎会花名在外?嘉卉支颐而坐,无意识地轻敲桌面。她才认识他三日,倒也说不准他究竟如何。
她正想着,就见珍珠琥珀一道捧了几碟甜饮进来,道:“院子里最近管事妈妈们进进出出的,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可要替我招待好。还有咱们带来的人,一律约束好了不准去嘴碎打听夫人院里的事。”
先前她让赵妈妈去打听程夫人的作息,算是一种婆媳间的默契。
两个婢女齐齐应诺,她又开了婚后第二日程夫人赏她的一匣子珠宝,挑出一颗珍珠和一块白花蜜的琥珀递给二人。
“大奶奶这是?”
“这便是你们的名字了,”嘉卉解释道,“算是我奖赏你们的。”
珍珠琥珀喜笑颜开,正要给嘉卉下跪磕头,卫歧就推门进来了。
想到他是不喜欢房里有人伺候的,嘉卉便让自己的婢女下去了,起身唤了句“大爷”。
卫歧轻按着她的肩膀坐下了。见他神色不明地看着桌上的珠宝匣子,嘉卉心中霍然惊了一下。也不知他在外听到多少,她将程夫人送的东西赏给了婢女,似乎不太妥当。
卫歧却站起了身,说道:“我去书房一趟。”
这么晚了,他还要挑灯夜读不成?嘉卉低头琢磨片刻,正想打发琥珀去小厨房要点宵夜送去书房,就见卫歧又操着急促的步伐又回来了。
“不必起身了。”卫歧道,把手上亲自捧着的檀木盒子放在嘉卉面前。
“这是什么?”
卫歧懒洋洋地坐没坐相,道:“夫人打开看看。”
嘉卉瞥了他含笑的脸一眼,神神秘秘的。
“呀,大爷这是何意?”
嘉卉错愕问道。盒中之物说来也简单,无非是整整齐齐的金元宝,底下还有厚厚一叠的银票。金光闪闪,就算是嘉卉从前,也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金子。
“你以后看中什么珠宝头面的,便自己买回来。”
她哭笑不得,哪有丈夫这样给妻子送钱的。寻常男子,难道不该是自己去首饰铺子挑几支珠钗金簪送给夫人吗?他倒好.....
不过,她承认,若真是她嫁了人,她一定会更喜欢直接给金银的。
夜色昏沉,卫歧的脸在精致的明角灯下,看不清神色。嘉卉道:“多谢大爷。我也有些嫁妆银子,大爷不必给我花用。”
卫歧直白道:“你的嫁妆得花一辈子。我给你的都是我的私产,不是府里公中出的。你安心收下。”
“大爷有何私产?”嘉卉脱口而出。
卫歧顿时就笑了,双眼紧紧看着嘉卉,没错过她脸上的好奇和随之取代的懊恼。
这炽热的眼神看得嘉卉浑身不自在,别开了脸。
“大爷怎么这般看着我?”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卫歧微微上翘的双眼也含了笑意,“反正是正当营生得来的。”
嘉卉抑制住开口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的冲动,道:“那这银子我也不能收下,大爷还是......”
“你一直叫我大爷,也该改口了吧?”
卫歧打断了她的话。
他倒是很自然地一开始就叫她“夫人”,于情于理,她也该回一声“夫君”。只是她总觉得她虽然已经嫁了过来,但这夫妻之名本就是假的,也无夫妻之实。真要喊夫君,她有些叫不出口。
俗话说灯月之下看佳人,常比平时还要美。嘉卉本就是容光出众,此刻颊边生霞,很有些平常见不到的娇憨可爱。
卫歧毫不掩饰地端量着嘉卉的脸颊,揣摩着她此刻的心思。以前他从不猜测别人心中所思所想,而嘉卉是不同的,他不知道她怎会替嫁给她,犹疑多次后还是不忍问出口。
近乡情怯,大抵就是如此。
“你便叫我的表字吧。”卫歧道。
嘉卉松了一口气,道:“不知大爷的表字是?”
“载清。相彼泉水,载清载浊。”卫歧似是随口说道,却是一眼不错地看着嘉卉。
她脑中嗡然一声,一时间难以呼吸,半晌才勉强笑着唤了一声:“载清。”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巧的事!她有些僵硬地道:“从前没有听母亲叫过。”
卫歧颔首:“这是我从前的一位先生为我起的,母亲叫我名叫惯了,不曾改口。”
嘉卉也点点头,怔怔地凝视着卫歧的脸。眼前人的相貌生得极好,即使此刻随意坐着,也有种难以言说的夭矫不群,正沉沉地看着她。若不是她已足足有六年不曾用过“周嘉卉”这个名字,她甚至要怀疑卫歧看出了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还是嘉卉先移开了视线。
“大——载清明日还出去吗?我有些院里的事,想问问您。”
“你为何从来不问,我每日出去是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