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东方蓁认错。东宫突然拨过来一个掌事宫女,叫白笑。
白笑今年二十一岁。她十一岁的时候就跟着皇后,后来皇后薨逝,就被拨给了太子。如今级别级降低,竟然来到了她身边服侍。
东方蓁捂在被子堆里,两眼迟滞,看着眼前高挑美丽的东宫女官。
白笑雷厉风行,进永寿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呵斥了东方蓁两个丫鬟,处罚了永寿宫三个太监。
除了东方蓁贴身伺候的莺歌、黄鹂。永寿宫上上下下几乎让她罚了个遍。
罚的理由千奇百怪,什么窗户擦的不干净啦,不好好端茶倒水啦。甚至什么理由也没有,一句‘没规矩’,就把人押在庭院里当庭杖责。
好,好个铁娘子。
东方蓁从被窝里竖起大拇指:牛,不亏是东宫出来的人。
宫中内宦关系复杂犹如前朝,连受宠的二姐——二公主东方芝,打宫人时都得估量一下分寸。这个东宫女官厉害哉!
真真是,舍得一身剐敢把鬼神拉下马。
此刻白笑正端着洗漱铜盆,站在床边等着伺候东方蓁洗漱更衣。
白笑垂首低目,温驯的站在东方蓁床前,一点没有刚才的铁娘子威风。她声音和煦,表情恭谨:“奴白笑,请三公主训-诫。”
锦被绵软舒服。
莺歌和黄鹂每天都要把被子里拿出去晒的烫烫的。脸捂在上面有种阳光的温度,仿佛白日里上天独宠的恩赐全都到了她被子里。舒服极了。
训-诫,训-诫什么呢?
她进门就来了一场彪悍的下马威。哪怕此刻低眉顺目,乖的仿佛是一只任人玩弄的小猫咪。
东方蓁也不能忘了是这只母老虎。
东方蓁笑容和煦道:“姐姐说笑了。白笑姐姐是东宫送来的贵客,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训-诫。”
白笑扑通跪下,伏首叩地道:“贵字不敢当,白笑只是个奴婢罢了。虽然出身东宫,却是捧着一颗真心来照顾公主的。来之前,特地嘱咐奴婢,将永寿宫和三公主看好了。”
“若是白笑有什么做的过火的地方,惹得三公主不高兴,还请三公主责罚!”白笑磕头请罪道。
“没有,你做的很好。”
东方蓁的表情灿烂。她眼睛是笑着的,仿佛春溪幼鹿,十分轻盈干净。
莺歌和黄鹂面面相觑,心里都对这个白笑记了一笔。
三公主早就说过,这宫里谁给他们的好都要接着,要感恩戴德。——诚心诚意的感恩戴德。
白笑一进永寿宫就将怠慢公主的宫女太监处理的干干净净,让他们战战兢兢的同时不敢对公主有丝毫怨恨。
——恨意都积攒在白笑这里了。
若白笑不是东宫送过来的人,只怕这些人最近会一门心思的挤走白笑。
白笑一来就将这些人收拾了,可不招恨吗。
宫里谁不知道三公主寝殿的日子最好过,活计轻松,无人重视。但夏主子女稀少,内务府和六宫都不敢怠慢,简直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所以三公主说白笑做的很好。她舍身为主趟了一身雷,这是恩,得记。
东方蓁笑道:“白笑姐姐对蓁蓁的好,蓁蓁知道。你是捧着真心来的。”
东方蓁酒窝笑的很甜。
白笑却觉得气氛不对劲,一时间竟然没有接话。
眼见气氛僵住,莺歌和黄鹂一左一右搀扶起白笑,叽叽喳喳的圆场:“白笑姐姐快别跪着了。三公主为人最是和善不过,她没有这些规矩的。”
“就是,姐姐狠狠帮我们出了口恶气。那些怠慢我们公主的狗奴才,早该收拾了。”
那边东方蓁情绪已经恢复好了,跳下床高高兴兴道:“莺歌、黄鹂你们快去帮白笑姐姐收拾床铺。你们三个都住在我耳房,省的在外面受欺负。莺歌黄鹂你们搬到我左耳房去住,把右边腾给白笑。”
白笑初来乍到,不敢让公主贴身服侍为自己腾屋子。“三公主万万不可!怎么能委屈你身边的大宫女。您放心,奴婢好歹是从东宫出来的,他们不敢欺负我的。”
白笑受宠若惊,连连推拒道。
东方蓁不由分说,坚持白笑在她主殿住下。
东方蓁笑道:“他们虽然不敢明着欺负你,暗地里的手段可是不少的。你吃了暗亏,找都不知道找谁去。你我虽然不是一条心,你却是护着我的。我总不能眼见着护着我的人吃亏。”
白笑心里一丝暖流,想起太子殿下话。奇怪不已。
三公主分明是个热心肠的。太子殿下为何要说:三公主冷心冷肺,不好焐热。你去了不要沮丧,安心做好分内之事便好。若是有人不长眼,直接报给东宫。总不会让你白受苦。
白笑陪着东方蓁去院子里打秋千。
黄鹂和莺歌给白笑把床铺好。
黄鹂莺歌两人要搬在一起住,两人叽叽喳喳快乐的布置着两人的屋子。到了中午还没收拾好。
过了会儿,莺歌和黄鹂两人一起出门。
东方蓁问都不问。
白笑只好拦住她们问,“你们干什么去?”
黄鹂笑道:“回姐姐,我陪莺歌去给三公主拿药。这边服侍全仰仗姐姐了。”
“这个时辰?”
白笑愕然的看着天色,这和她来之前背的时辰不一样啊。太子不可能记错。她愕然低头看着三公主。
金色阳光照在东方蓁脸上,雪白生光。她悠闲的打着秋千,晒着太阳,耳畔粉-嫩的细绒。
莺歌没有多解释,只笑道:“早下去看着,省的他们弄洒了。找都没处找去。”
这下白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笑表情一肃,凛然道:“黄鹂妹妹陪着三公主吧。我初来乍到,和莺歌姐姐去认认地方,今后也好给三公主端药。”
“这……”莺歌见状,咬咬牙上去拉着她的手道:“白笑姐姐我和你实话实说,我知道你是东宫出来的,可这件事和建章宫有关。你即便为三公主出了头,也讨不到好。”
太子是皇后嫡子。
皇后早亡,宛妃在皇后身边做了八年女官,感念旧主抬举。这么些年代尽母职。对太子起居照顾无不精心。
皇宫兄弟姐妹中,只有东方蓁是个外人。
白笑是东宫出来的人又如何,撞上建章宫,只能退避三舍。太子对建章宫素来敬重,不会由着白笑放肆的。
白笑毫不畏惧,不以为然道:“只是去端药而已。”
她施施然跟着莺歌去了。
见状,黄鹂高兴的握拳,对三公主道:“公主,我们去床上躺躺吧。养养心静静血脉,等会儿还得吃药呢。”
“她端不回来的。”
东方蓁侧头对黄鹂笑道:“你推我,我们荡高一点。”
“公主……”
黄鹂先是愕然,然后是失落无措。她想问是真的吗,又不敢问。喃喃道:“那可怎么办。”
“那就不吃了呗。”
东方蓁伸手捏捏黄鹂的脸,她皮肤白皙,纤瘦的手背上还有漂亮的酒窝。她笑嘻嘻道:“别苦着脸了。白笑不会空着手回来的。”
“公主不是说白笑端不回来的吗?”
东方蓁没有解释,催促道:“快点推我,我要荡高一点。她们回来了,我就可以早点看到了。”
下午,白笑手里拿着一个药包回来了。她平心静气,没有一点没端回药的失落。“三公主等等,奴婢给您熬药。”
东方蓁拉住她的手。
白笑惊讶的看着三公主,东方蓁乌睫下垂,莲庞白皙看不出神情。
东方蓁挽起白笑的袖子。
白笑左手掌和右手手腕处烫伤触目惊心。她叹息一声,“何必呢。”
莺歌抱着一大片烧伤祛疤的烫伤药,焦急的跑进门:“白笑姐姐,快,我给你上药。”
黄鹂接过白笑的药包,“白笑姐姐我去吧。”
东方蓁道:“白笑,我从来不约束我宫中的任何人。你不必总是这么要强的活着。”
东方蓁笑白笑太忠心,她道:“你对太子一片痴心,我会告诉太子哥哥的。”
白笑面色绯红,却不敢承认。
东方蓁笑着叹息,说:“我是夏主的公主,任谁怠慢,也不过是吃三分苦而已。”
“你们不一样,我的一分落在你们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你明白吗?”
白笑闭眼忍受着上药的痛,她倔强如牛。“白笑明白,但白笑不愿意!”
她倔强道:“太子遣奴婢来找照顾三公主,奴婢无论如何都要将三公主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皇宫后院里,太子最挂心不下的就是三公主。奴婢做好了太子这背后一只眼睛,太子殿下才能安然面对前朝纷争。这是奴婢的本分……至于肖想太子,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肖想有什么不敢的。”
东方蓁扑哧一笑,不以为然的撇嘴,“我自己还天天肖想着我是宠妃的公主呢。哎,那样的日子该多美啊。”
扑哧,白笑也破涕为笑。
东方蓁使个眼色,莺歌立即将辛辣的灰色药膏敷上。
“啊!!”
白笑当场被灼的脸色发白。
“白笑你忍忍,这是三公主的自己研制的好东西。原本配些三七薄荷会好受很多。可宫里药材禁制。才这般辛辣难忍。你的手烫的这样严重,可不能留疤。”莺歌掉眼泪道。
女孩子总是爱美的,白笑想着不留疤就生生忍了。
眼前琳琅的饭菜比公主还丰盛。白笑心下感动。
莺歌黄鹂出去熬药。
东方蓁冷冷的看她一眼,莺歌说不下去了。
温火-药炉咕嘟咕嘟冒着白气,黄鹂在一旁打扇。
黄鹂熬药时才发现,药包上大红色洒金的签子是东宫的。
莺歌服侍白笑躺下,出来陪她。
“白笑睡着了?”黄鹂问。
“恩。”莺歌脸上有些疲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黄鹂憋了一天一-夜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莺歌流露出不忍心道:“我们去时,太医院只推脱让我们等等。那会儿确实没到熬药的时辰,谁知他们不过是拖延之计罢了。等熬好了药,建章宫的人也来了。”
“来的是那阉狗的干儿子,势要把药给他爹端回去。药房的人谁也不得罪,早就溜了。”
“那个干儿子也狠得下心,赤着双手就去端药壶。白笑姐姐气的和他抢,药壶刚从火上端下来,争夺中两人都被烫伤了手,药洒了一地。”
黄鹂瞠目结舌,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那个混乱的画面。
“那东宫的药,是白笑姐姐去告状得的吗?”
莺歌摇摇头,满脸复杂道:“不是。是那小太监趁乱收起了药渣。白笑姐姐问我昨日也是这样吗,我说这几日都没有看到药。公主已经两日没吃药了。”
“白笑姐姐说这样不行,去了东宫。”
“不一会儿,东宫总管太监高长盛陪着我们一起去了祭祀坛,找来天奴和巫医重新开了张药方。又去了药膳局。也不见为难,只取了三公主的药材,另他们重新熬药,并嘱咐以后走东宫签子,直接把药材给东宫宫女白笑。”
宫闱禁-药森严,却不拦着国之储君,东宫太子。药膳局哪敢说个不字。
黄鹂忍不住露出笑,高兴道:“这么说以后就没有人敢扣押公主的药材了?”
莺歌道:“这下谁敢啊。东宫的签子谁敢碰。”顿了顿道:“不过以后就得我们自己熬药了。”
黄鹂一点不怕麻烦。
“自己熬就自己熬!还防止外人使手脚呢。嘻嘻。”
黄鹂哼着小曲。只觉得万物明媚,两个时辰后服侍东方蓁用了药,才去探望白笑。
“鸽子汤来了,鸽子汤来了。”
白笑的两个臂膀结出恐怖结痂。两条赤红的火龙趴在少女的胳膊上,触目惊心。
黄鹂捧着茶色小盅过来了,脚步轻灵又欢快。坐在白笑身边道:“三公主特地嘱咐我熬汤,省的你痒的直抓。”
莺歌怕她剐蹭伤口了,准备了揉软的衣服给白笑,嘱咐她不要抠:“三公主说了,结痂要自己掉才不会留疤。”
白笑笑着点头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