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宠爱

燕绥:“我慈爱,他孝顺。极好。”

中文在旁边愤愤,欲言又止,被德语拉了好几次衣襟,日语晃来晃去,闻言发出一声冷笑,英文呵呵,无声用口型道:“作死。”

也不知道在骂谁。

果然燕绥立即道:“和日语相处得不甚好,你看他现在还禁不住冷笑。”

日语:……主子你要不要脸拖我出来挡箭!

文臻不上当,转头看中文:“中文,我不要听他说,我要听你说。”

中文:“夫人。主子说的自然都是对的。主子待小主子确实是极慈爱的。主子背后爱称小主子‘白眼狼’,小主子背后爱称主子‘僵尸’。主子十分倚重小主子,一开始吃饭换药端菜洗手推轮椅乃至修车都交付给小主子,主子也十分喜欢小主子,第一次见面就用梅花把他吊在了门头上。主子还给小主子安排了早起五更夜睡三更的并不繁重的功课,并爱屋及乌地对小主子的伙伴们也安排了同样的功课,两人经常发生友好的甜蜜的充满智慧和人身攻击的对话,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您放心,这都是感动导致。当然,小主子对主子也十分具有孺慕之情,小主子总计给主子下过三次毒,五次蛊,两次机关,都以失败告终。然小主子充分继承主子和夫人的勇者精神,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令人感佩。最终小主子十分睿智地选择了正确的爱抚方式,每日照三餐对主子进行言语插刀,为此荣膺我等衷心评选出的‘插刀教教主’称号。小主子在此基础上再接再厉,为了表示自由独立的精神,打算当掉鱼骨玦。万幸未果,但成功将插刀最高成就点亮。综上所述,因为彼此建立的无比美好的父子关系,最后主子询问小主子是否要去天京的时候,小主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文臻:“……”

林擎:“哈哈哈哈哈哈。”

兰旖:……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每个字都明白结合在一起就不懂了?

半晌文臻叹口气,哀伤地道:“我甜,你这辈子就别指望那小子叫你一声爹了。”

燕绥平静然而微带得意地立即道:“他进天京时,喊我了。”

日语又呵一声,燕绥道:“日语你喉咙痒便去自己抓药。”

日语:“我去了。”

看不下去!

德语温柔地道:“主子,不得不提醒您一下,小主子那时候是回头做了个口型,并没有发出声音。那个口型我们以为,可能是爹,也可能是,对。”

燕绥:“只有白痴才会认为那口型是指‘对’”。

被立即怼回去的德语愤而闭嘴。

文臻摇头,笑着给燕绥舀汤,叹气:“莫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燕绥唇角微微一勾。

他斜斜掠过来的眼眸流光飞水,满满漾着喜悦与欣慰。

这世上,从来只有蛋糕儿最懂他。

于是便把蛋糕儿舀过来的汤吃了,却发现里头是内脏,肝肠等物,但此刻正处于对蛋糕儿的无限喜欢和感动之中,自然不愿意煞风景,也便咬牙吃了。

文臻温柔地又舀过来一勺汤,燕绥刚要也温柔地拒绝,就听文臻更加柔情款款地道:“放心,随便儿自幼,我便教他你有难处,他不会记恨你的,他素来也是个大度的孩子,那一声口型,喊的一定是爹。”

燕绥眼底的笑意漫了上来,这一碗汤也便拒绝不了了。

然后他就咬着了他最痛恨的肺脏。

咯吱咯吱,各种洞洞,洞洞还不均匀!

燕绥脸色忒不好看。

被不对称支配的恐惧……

忽然想起当初随便儿给他吃内脏然后被他分了半碗的事儿。

蛋糕儿这仇报的……

他痛苦地把肺脏咽下去,如同当初随便儿也不敢吐出来一般。

语言护卫们到一边嘎嘎笑去了。

现世报,来得快!

兰旖看着这几人互动,忽然觉得眼前好像隔开了一堵透明的墙,自己和那群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看得见,摸得着,走不近,连说什么,都永远不明白。

想起当年燕绥十来岁的时候,比现在远,比现在冷,比现在空,像山崖连接着的那一片青天,仰头去看,被炫花了眼,心里明白难以企及,可还是有机会去够一够的。

如今他比当年近,比当年暖,比当年真,但那片青天,已经亮着了独属于他的星月之光,再容不下另一个人伸手来摘。

她并不能准确描述这种感觉,却明白那失落感受,不甘心地起身走开,却还顺手抓走了一块咖喱饼。

她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便有门敲响,却是文臻带了成衣店的婆子来,让她选些衣裳,她昨晚衣裳都收了,现在也就没兴趣再矫情,无可不可地指了一件白色的,文臻却和她大力推荐时下流行的花田彩衣。

花花绿绿的衣裳也便收了一堆,兰旖啃着饼,心情慢慢好起来,却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阵子,又有首饰店的人来,文臻说要买首饰,找她参考。她指着那些白珠水晶之类的说女人便当用这些,冰清玉洁,气质出尘。文臻却拿着一串琉璃璎珞镶嵌硕大红蓝宝的金项圈,说这个色彩绚丽,灿烂明媚,瞧着便心情好,只是自己一张娃娃脸,压不住这贵气,不如你来试试,说着便往兰旖脖子上挂,兰旖阻止不及,低头一看只觉得华丽得令人心跳,不习惯地便要脱下,文臻却已经一脸惊艳地拍手道:“这项圈和兰门主才是天作之合!再没有比你更压得住这首饰的了!”

首饰店的掌柜也连连称赞,感叹再无人有这位姑娘这般契合这首饰,这话倒也不是假话,眼神诚挚得很。兰旖自己对镜中一看,那七彩色泽,衬上她银白长发冰雪肌肤和湛蓝眼眸,将她本有些寡淡的颜色瞬间提亮许多,显得那些鲜明的更鲜明,清丽的更清丽,项圈上的蓝宝石与她的湛蓝的眼眸交相辉映,她几乎要为自己迷醉。

兰旖几乎立即便喜欢上了,只是也知道这项圈定然贵重,自己却是没有钱的,也不说话,默默要脱下,文臻却按住了她的手,诚恳地道:“好马配宝鞍,鲜花赠美人。这璎珞项圈和门主如此相配,不拿实在可惜,我便狂妄一回,为门主要了它了。”

兰旖生硬地道:“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恩惠,你也莫指望我拿了你的东西,得了你的救助,就肯那般护法。女儿身何等精贵?我几十年苦修的功力何等精贵?”

文臻笑:“这怎么能叫恩惠呢?这是还你之前的恩情。当初在小岛火山上你便护持过燕绥,这次又为他千里奔波,这些欠的情还没还呢。”

兰旖也不说话,起身出去了,文臻对采桑努努嘴,采桑会意一笑,将那装项圈的盒子塞在了兰旖枕头下。

采桑一边笑,一边叹小姐用心良苦。觊觎自己夫君的女人,也肯这般笼络着。

文臻却笑道:“都是可怜人。”

求而不得,不可怜吗?

自己都占尽上风了,燕绥又是那种绝不会出轨的人,何不大方一点呢。

她回头想想自己那些情敌,很有趣地发现,喜欢并敢于追逐燕绥的女子,大部分竟都是性情冷硬独特的那一款,想来冷清特别的人也容易被同样特别的人吸引?毕竟燕绥虽然美貌,但是高远矜贵,平常女子还多半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受。

谁又能想到,他自己喜欢的,竟然是如她这种最普通的,娇小甜美温暖随和的那一挂呢。

缘分啊,就这么妙不可言。

兰旖出去了一阵子,便准点回来吃文臻亲手做的午餐,燕绥对此很是不满,觉得文臻贵为刺史,又是他夫人,还要亲手操持这一大堆路人甲的饭食,很是不该。文臻却恨不得把他这三年来缺失的伙食都给补上,哪里理会他的抗议。

吃完午餐便上路,兰旖带着自己的小包袱,默默跟上了。其余人也都不以为异,没一个人问她怎么不走了?态度都自然得很。

车队一路往西北,特制的马车走得很快,文臻怕不利于燕绥伤口愈合,时不时便要检查一番,却发现燕绥的伤势虽然还是愈合得慢,却比当年情况要好,心下也不禁觉得安慰。

晚间没能赶上宿处,便在山野间的一处旧祠堂休息。

兰旖正想展示一下自己并不娇惯不怕吃苦的优秀品质,就见燕绥手下的护卫根本不用人吩咐,不仅打扫干净祠堂,还早早烧好一壶热水送给文臻,燕绥将热水沾湿了布巾细细给她抹脸和手,完了还取出一个精致小瓶子,说是普甘那里的鱼油制作的护肤霜,给文臻涂在手上,而文臻不知何时也烧了水,亲自给燕绥洗衣服,洗衣服的水里滴几滴绿色的液体,文臻说这是一种草药,洗出来的衣物更干净且微带清香。兰旖诧异地说燕绥穿衣很少穿第二次,没想到和你在一起后如此俭省。燕绥却道:“这衣服只要是她洗的,她洗一次我穿一次,洗破了我也照样穿。”

兰旖被强制性塞了一嘴狗粮,气得起身出去找吃的了,感觉到冷冷的寒风在脸上胡乱地拍,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就这么自虐般地跟着,撒手就走不忍心,放弃要求救人不甘心,哪怕怪那两人逼迫呢也没这回事,人家没留她,没逼她,护法的事一句不提,还救了她,她这是又算哪样?

一转眼看见那对居然也出来了,大抵是捡柴外加弄些新鲜猎物,或者就是久别情侣总要腻在一起,兰旖目光却被燕绥穿的衣服吸引住,那是一件有点古怪的一口钟一样的白色衣服,短短的,只到腰部,看起来毛茸茸的十分暖和。戴着一个精致的貂皮围脖,纯黑色,扣子是一粒珍珠,微微垂下点毛尖油亮的尾巴,俏皮又精致,衬得那张脸越发的精美如玉雕。下头是一件马裤一般的长裤,藏蓝色比较硬挺厚实的布料,裁剪得十分贴身,包裹着燕绥细腰长腿和……那什么的臀。身形漂亮得让人眼睛不知道往哪看好。兰旖盯着那腰看了一阵,又忍不住瞟那优越的大长腿,末了眼珠子又悄悄往上滑……忽然文臻遥遥对她挥手,笑脸可人,兰旖立即心虚地将目光收回去,咳嗽一声,转身走开。

那边文臻吸吸鼻子,心想逼着燕绥换上这套衣裳,裤子还是在湖州仿着牛仔裤式样做的,这么个细腰长腿翘臀天使脸蛋的绝色,女妖你舍得他香消玉殒吗?

燕绥瞟她一眼,对她的小九九心知肚明,然而男色这种事,对谁不是迷?没瞧见这女人自己先直了眼吗?

只是这女人竟然舍得把自己家男人的色相送给别人分享,晚上少不得床上要好好惩罚她。

兰旖回到祠堂不久,那两人也回来了,采了好些山菇野果,还打了两只松鸡。两只鸡一只做了三杯鸡,所谓三杯,便是一杯麻油,一杯酱油,一杯米酒。不加一滴水,成菜酱红油亮,鸡肉柔嫩。另一只鸡选最嫩的三叉胸脯肉做鸡片炒酱瓜,成菜白绿相间,清鲜好看。鸡皮炸脆了串成小串。鸡杂伴小米椒青椒快炒,其余鸡肉一半做宫保鸡丁,一般伴作料做手撕鸡。并将手撕鸡拌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和酱瓜、腊肉小粒炒饭,而鸡骨也不浪费,油炸得干脆酥香食髓知味……

而燕绥和林擎两个伤员面前各有一盅白鱼汤,那鱼冬季肥美无鳞,油脂极厚,便配上雪菇野菜吸油,汤香得整座山的野猫都在嚎叫。

兰旖看见一只鸡能做出那许多花样不禁目瞪口呆,却又不以为然,道:“烤着吃也便罢了。怎么吃不是吃?这般耗费功夫,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练一会功。难怪你武功平平。”

她话一说完,就能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气氛一冷,包括燕绥的那些认识她也很多年的语言护卫,兰旖有些难堪,也有些心惊,却并不打算道歉。实在是因为眼看着文臻连鸡皮也要做菜,燕绥那么个讲究的人,竟然也慢慢地帮她穿着鸡皮,他串出来的鸡皮串,完整讲究大小如一,像朵花似的,她却瞧着刺眼。因此心里决定这么恶心的东西炸出来绝对不吃。

但等到鸡皮串串炸出来,兰旖立即忘记了先前立下的誓言,那东西金黄油亮,脆香酥美,尤其燕绥串的那几串,更是舒展精致,她的手忍不住瞅准了那几串伸过去,冷不防燕绥手一抬,早已将那几串都收拢在掌心,塞给文臻,道:“我串的,自然只有你能吃。”

文臻便笑着微微侧头,她正忙着给燕绥碗里的鱼剔刺,燕绥便慢慢喂她吃,还不忘记把竹签的签头给折了,生怕签头戳着了力可砸锁链,蛮可撞皇宫的娇嫩的文大人的嘴角。

兰旖看得嘴角抽搐,咯嘣一声,嘴里的竹签被咬断了。

她吐出嘴里的竹渣,看看那个被人伺候着连竹签尖端都有人给先折了的女人,忽然悲从中来。

然后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见兰旖吃着吃着,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不忘优雅地咬着鸡皮,并将一只鸡腿给夹到自己碗里。

燕绥似乎又想毒舌了,文臻拍了一下燕绥。林擎嘿笑不语。日语傻乎乎地想问,被中文用鸡翅堵住了嘴。只有采桑,给兰旖递过手绢,只道:“哎,兰门主啊,嘴角有油,擦擦先。”

兰旖也就接过擦油顺便擦泪,也不解释为什么哭,采桑挤在她身边,悄悄地道:“哎,兰门主,奴婢理解您,说真的,奴婢也很想哭。”

兰旖便愕然看她,采桑声音更低:“不瞒您说,奴婢本来也对殿下……那个……有几分想法……本来嘛,奴婢这样的身份……在小姐身边……您也懂的……我们小姐也不是不大度的人……奈何咱们殿下啊,直接把奴婢给拒了……哎……奴婢攀不上高枝儿,后来也就想通了,这人啊,强扭的瓜不甜,便是强留了他,他对你不假辞色,和别人卿卿我我,咱们这种有情的人瞧着,岂不是自己找虐?就这么远远瞧着他也挺好……这女人啊,就该多爱爱自己,找个爱自己比自己爱他更多的人,未来的日子才叫享受啊……”说着便假惺惺用手绢抹她那不存在的泪水。

她声音虽低,但在座的大多都耳聪目明,林擎忽然下筷如飞,满满夹了好多菜端着碗说出去吃更畅快,其实是找地方去笑了。

日语埋头吃,什么都没听见,中文脸色阵青阵白。英文和德语两个面面相觑,又瞅采桑。

文臻忍住笑,正色低声问燕绥:“我还不知道采桑那丫头对你有意,这个,人家都夸我大方了,我也不好意思小气,怎么样,这就给你开脸收房?”

燕绥抬眼淡淡看了采桑一眼。

这丫头,给她主子惯得胆肥,连他也敢坑。

“把我给你的赏赐退回来。莫要强扭了我这瓜。”

采桑:“……”

心内尖叫。

什么!

听见了?

这也能听见!

娘哎,我这不是为了帮小姐,往兰门主已经动摇的意志上再踹一脚嘛!

开什么脸!收什么房!谁都不能破坏甜文西皮!

采桑也不行!

她立即收手绢,坐离兰旖身边,理直气壮,“少爷,长者赐不可辞。长者赐不可还。”

燕绥又瞟她一眼。

长者都出来了。

这是急着撇清了。

文臻笑看采桑,心想这丫头跟在她身边历练,如今真是个人才。这么好的姑娘,可万万不能耽搁了她,也该开始慢慢为她物色一门好亲了。

自己的身边人就这几个最亲近的,总得有人幸福一生。

这么一想她心中一痛,敛了笑容。

燕绥明明没有看她,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抬手抚了抚她的发。

她便仰首一笑,让他安心。

兰旖看着,食欲更猛烈了。

当晚吃撑着了,兰旖好久没睡着,祠堂有个隔间,她和采桑睡在里头。

朦胧间隐约听见隔间燕绥文臻那里有动静,兰旖起来一看,便见外头灯火未点,那两人睡的也是一个隔开的空间,此刻文臻的手掌正按在燕绥的后心,看样子竟是要替他护法。

兰旖算算时日,第二颗药该到最关键炼化末期,然后如果如中文所说第三颗药也吃了的话,现在就会处于两颗药对冲期,很容易承受不住药力爆裂经脉,这也她这般匆匆赶来的原因。然而这炼药导气之法,却不是寻常真气游走一个大周天便可以的。

那两人都只穿着薄薄的内衣,竟是要自己尝试,想必燕绥药性发作,不能拖延?

兰旖本不想出去,然而眼看着文臻手掌贴的是常规的后心而不是炼药导气的丹田位置,就有点急了。

待再看到文臻掌下忽然轻微爆地一声,眼看着那一处衣裳上忽然哧哧起了星火,然后文臻脸色煞白往后一倒,燕绥不顾一切转身回抱她——

兰旖便冲了出去,先是一掌拍在燕绥丹田阻住了他的动作,另一掌按在文臻心口,掌心凝霜,化了文臻吐息间的热气,顺势便坐了下来,伸腿将文臻往外推。

文臻一骨碌爬起来,眼看兰旖脸上果然立刻红白相间,看来甚是可怖,立即吭哧吭哧拖了个草匾挡在两人之间,一边脱了燕绥衣裳,一边脱了兰旖外衣,伸头看看左边,汇报:“左肩上凝霜了,是不是手少阳心经有什么不妥?”过会看看右边,提醒:“兰旖你掌心发红了!”

兰旖:“……”

不是,这草匾哪里来的?先前似乎并没有看见?你临时住宿弄个草匾做什么?我是不是又被算计了?

采桑:小姐赛高!

好半晌兰旖收功,脸色发白,也不理会文臻的殷勤,披上衣裳将草匾一踢,转身就走。文臻也不生气,天亮了,送去了热乎乎的酸辣汤和驴肉火烧。

自此一路前行,护法一时就自然转到了兰旖这里,衣裳是脱的,但是总有屏风之类的间隔物,文臻每次都在,实时播报,控制火候,难题完美解决。兰旖对这样的解决方式持默认态度,文刺史脑子灵活,她不是对手。

她得到的报酬是每日文臻换着花样的美食和源源不断的花衣裳,大宝石,保证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天一个色不重样。兰旖现在随便卖个宝石就足够锦衣玉食地回去了,她却不提了。

也不知道不提是终于放弃了,还是舍不得这难得的厨神亲自伺候的伙食。

这一路上,除了赶路实在不方便,只要有机会,文臻必定亲自下厨。尤其住宿之后的早餐,她一向看重早餐,说是一天的精气神之源,后面两顿可以草草,早餐不行。无论晚上睡多晚,她都起最早,无论燕绥怎么抗议,她都必定要弄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餐,燕绥先是抗议她起太早,后来见她坚持,只好随她一起起,指望着她心疼他也就赖床了,结果文臻趁他心软,回回把他弄睡着。后来他又抗议美食为什么要带那些阿猫阿狗们一起分?可恶的文臻便一边笑着说是是是,对对对,公举殿下放心,下次一定不分了,就做你一个人的,然后转头就捧一大锅去了林擎那里,燕绥默默气了几回,最终看她微带疲惫的笑脸,禁不住心软,哪里能生她的气呢,说到底,如何不明白她是为了他呢,只是为了他更好的补养身体而已,只是为了他留住更多知己而已,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他罢了。

因此燕绥也就坚持白日赶路,中午晚上两顿绝不要文臻再下厨,每次她下完厨,必定有热水等着她,燕绥亲自替她洗手按摩,只不过经常按着按着便按到了床上,耽误了出发。

因此每日晨间现在大家都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哪怕以前爱睡懒觉的兰旖也早早坐在桌边,路过盛产鳗鱼的地方,早上便有鳗鱼面吃,新鲜鳗鱼蒸到骨脱肉烂,剔刺和面,鸡汤揉面,擀得纸一样薄,切得丝一样细,头汤清水将滚未滚,面条捞出,另一边灶火上,鸡汤、火腿汤、几斤鲜蘑菇一大早就炖上炖出的口蘑清汤,加在一起放面条再烧滚,宽汤,搁上碧绿的青菜香菜心,打一个嫩红流心的鸡蛋,汤鲜面滑,每根面都滋味无穷。

到了盛产鸭子的地方,则有新鲜的鸭肉馄饨。馄饨皮擀得薄而小巧,鸭子选一斤以下的嫩母鸭,剔出胸肉,加嫩姜和作料拌过,切入米粒大的最嫩的冬笋尖,再将鲜韭黄挤入一点汁提鲜,皮子裹在掌心,筷子点着馅料,风车般转得飞快,眨眼桌上便是小鸭子般一大群馄饨,现吃现裹,鲜美又有嚼头。

或有羊肉出众的地方,金黄翘底的羊肉锅贴便上了桌,再过一日,大碗刀削牛肉面软烂香鲜……原本不喜欢清汤面的兰旖吃鳗面惊为天人,以为世间从此再无能与之比拟者,要求打包。吃鸭肉馄饨再次惊为天人,要求打包。吃羊肉锅贴再再次……采桑看着她迅速圆了一圈的脸蛋,现在心中开始忧愁,万一最后兰门主放弃了对殿下的执念,却因为对美食的执念要求做小,小姐怎么办?

这一日到了一处山野,明明离天黑还早,还可以往前到市镇投宿,燕绥却吩咐停车,同时护卫们也少了许多。兰旖不管世事,也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而文臻凝视着远处的官道,神情凝重。

前方三十里,就要进入唐家势力中心,川北主城了。

川北比想象中戒备更加严格,负责探路的护卫发现前方三步一卡五步一哨,严密盘查来往行人,所以燕绥下令暂不前进。

当晚兰旖却没有去给燕绥护法练药,文臻去问,兰旖冷笑道:“你以为你弄个屏风,自己在那左右传声便可以把问题解决了?你却不知这药炼化到后头,是非得体肤接触不可的。否则我又何必枉做恶人,自荐枕席?”

文臻皱皱眉,道:“所以兰门主你就不肯将那心法传于我?”

兰旖有点古怪地看着她,忽然道:“也不是不能。你这些日子没少讨好我,也算摸着我的喜好。如今即将进入川北是不是?我以往听说,川北唐家小楼里有块宝石,硕大如盘,色呈冰雪,却在日光下可幻七色光彩。我第一次听说这宝石,便觉得此物当属于我,你若能为我取来,我便将心法传你。”

文臻毫不犹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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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搓手……那个,有月票咩?

第四百四十九 唐城

川北主城,第一门阀唐家的政治中心。

和多矿多山多水的横水,以及着重商业富盛风流的定阳不同,川北在世人的眼里相对神秘,一向关卡严格,路禁严厉,能和川北通商往来的也多半是多年合作交情深厚的富商大贾,寻常人是拿不到川北路引的。

换句话说,平常人要进川北就很难,更不要说去那川北传说中的唐家核心之地,小楼里偷东西了。

兰旖远远地看着那一道一道的盘查岗,也不禁咋舌。文臻却并不奇怪,这完全就是战时防卫,唐家起事就在顷刻了。

所有进出城的百姓,在川北城十里外,就要接受一道道盘查岗的盘查,本地的看户证,外地的看路引还要当地人作保。进出城变得非常缓慢,百姓们也并无怨言,由此可见唐家对川北三州的管束力。

半上午的时候,长长的队伍尾端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马蹄声疾响而来,百姓们纷纷回首,想看是什么人还能在这时候策马狂奔。

没有人让路,因为再快的马,到了盘查岗前也都是要停下的。

烟尘滚滚到了近前,出乎众人意料,马势丝毫不停,那一队骑士当先者手中擎一面黑旗,旗帜上画一柄钢刀,长声喝道:“横水铁,三寸谷有喜讯报——”

盘查岗士兵们本来已经要上前拦了,听见这一句,纷纷撤开拒马,放那十几骑长驱直入。

百姓们议论纷纷。

“怎么这些人不用排队盘查的?不是说便是唐家人也要一一搜身吗?”

“是啊奇怪。明明最近门禁严格得很……”

“哎唐三十七你不是号称万事通吗?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当然知道!这是去横水挖矿的队伍,之前挖了好久了,一直没挖到,看如今这模样,是挖着了?这可是大喜讯啊!当然要第一时间放进城!”

“那也不能问都不问啊!”

“这你就不知事了。你没听人家喊什么?横水挖矿的事你知不知道?不知道对不对?这是唐家绝密,只有唐家直系子弟才知道的,更不要说挖矿的具体地址,能知道这个代号的,必然只有直接参与者啊,所以还要盘问什么?”

众人这才释然,但并无喜色,有人咕哝着说挖出铁矿又怎么的?这么劳心劳力挖矿炼铁,总不会是为了给百姓多打几口铁锅,那必然是要造武器的,造武器便意味着战争快要到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虽然百姓厌战,但终究话语权只掌握在唐家手里,只能继续老实排队,却忽然又听见一阵马蹄声起,这回大家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路,果然那马队也并不停留,马上骑士擎青色旗帜,高声道:“天京近郊,刺史急报!”

盘查的士兵都露出震惊的神色,再次连忙撤走路障,百姓看着那一队人再次烟尘滚滚而去,诧异地回头想找那个消息灵通的唐家远房子弟唐三十七,却见他也已经白着脸走出人群,竟然不敢再给众人解惑了。

众人眼看着那些骑士的背影,隐隐觉得,似乎要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了。

一刻钟之后。

第一队骑士驰入城中,便降低马速,汇入人群,他们对道路十分熟悉的模样,左拐右拐,渐渐隐入小巷中不见。

第二队骑士也是如此,再一刻钟,在川北城南的一个酒楼内,两个被包下的雅间开了席。

那酒楼的位置离唐家主院已经不远,但是酒楼无论建得多高,也看不见唐家的任何建筑。

整个唐家占了川北将近一小半的面积,外围先是一圈湖水,湖水中间和边缘都种了数百年的巨树,是一种很少见的极高的树木,如一片巨大的天然屏障,将唐家紧紧包裹。这样的设计按说应该很不安全,刺客可借树遮挡。但这树的树冠十分奇特,非常的齐整,枝桠疏落,唐家还会派专人定期修剪,每棵树都有自己独特的树冠形状,每个唐家护卫都对这形状烂熟于心,这种情形就会导致一旦有人藏匿,树冠形状就会发生变化,一眼就会被发现。另外据说这树林本身就是一个阵法,潜进去想要出来很难,所以里头人没有,白骨想来不少。

被包裹在湖水和树林中间的唐家,被称为唐城。无人能够勾画唐城的轮廓和格局,至于小楼的位置和形状,更没人知道。

此刻酒楼里,兰旖有点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着坦然吃饭的人们,有点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容易进来了?

文臻笑眯眯对她举了举茶杯。

容易吗?

容易。

但也不容易。

所有人连同选出来的精锐护卫分成两队,一队冒充横水挖矿报信人,一队冒充唐孝成回京队伍报信人。一队钻的是唐家秘密挖矿的空子,一队钻的是唐家对唐孝成远赴天京安危关注的空子。

唐家秘密挖矿是没有人知道具体地址和情形,但是挖矿这事本身就是燕绥操作出来的啊,谎称有矿的找矿高手还是他用了三年功夫派过去的呢。

唐孝成去天京虽然不是秘密,但唐孝成的身体是秘密,青色旗帜代表唐孝成的哮喘发作,但唐孝成的哮喘还是拜燕绥所赐呢!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

所以说容易。

但这些,都是燕绥花费十余年光阴慢慢渗入铺就的信息渠道和战果,是对铜墙铁壁般的唐家的艰苦卓绝而又持之以恒的攻击,又岂是轻易得来?

所以也不容易。

最起码除了燕绥,谁也做不到。

身后燕绥道:“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启程去横水。”

文臻便应了一声,她没有和燕绥说起要去小楼拿宝石的事情,燕绥知道,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进入川北主城,是因为川北有直接的码头通往横水,且因为是主城水路,一路也无人盘查,是越过唐家三州的最短最快的路途,林擎必须尽快回边关,越迟越易生变故。

酒楼自然是燕绥在川北的据点之一,据中文说,他们的人十来年间在川北前后开设过不下三十处据点,涉及各行各业,这些年被唐家剿的剿拔的拔,如今只剩下了三处,这酒楼便是其中之一,酒楼主人和唐家有些姻亲关系,因此留存至今。

晚间便在酒楼后头的院子里歇宿,自有人去安排明日乘船事宜。文臻本来还在想要想个法子把燕绥弄睡着了,结果燕绥自己说要会见客人,让她早些睡。文臻正中下怀,便说这几日燕绥太过虎狼,她要自己睡个清净,另外要了个房间,帐子放下,让采桑守着,自己和兰旖悄然从酒楼后头出了门。

入夜的川北大街上已经实行了宵禁,空荡荡无人,只有一队队走过的护卫整齐的脚步声,在落了寒霜的地面上嚓嚓作响。

川北是个很奇怪的城池,很大,人并不多,建筑一部分古朴苍老,流散着百年城池的沧桑和厚重之风,一部分则相对较新,建筑风格也或精巧或华美或大气或庄重,又隐约彰显着属于年轻人才会有的勇于尝试喜欢变革的风格。文臻想,这或许就是唐家新旧势力交融又正在由旧势力向年青一代新的统治者转化的一种象征,体现在这个城池里,便是既古老又年轻,既沧桑又新鲜。

兰旖有点古怪地瞧着文臻——文臻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脸上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女叫花子。

她有点不可思议,也不明白文臻为什么要这么做,确实叫花子游荡不引人注意,一般也容易引起同情不太会被为难,可她这般身份,何必如此?

兰旖可不肯扮成叫花子,不过她白衣外头罩了一件花花绿绿的水田衣,在文臻看来,和百家衣也差不多。又戴了风帽,遮住了发色和眼睛。

文臻并没有试图往那湖边去,而是绕着湖向西边走,那边她白天已经和这边的暗桩打听过了,是唐家的家庙所在地。

她想去找找王雩的母亲。

这是她一直挂在心间的事情,也是她要来川北一趟的原因之一,王雩临终前说自己的母亲被唐家所软禁,求她有机会顺手一救,现在,她来了。

她之前已经传书这边让调查王雩母亲的所在,反馈说虽然无法确定人在哪里,但是外人在唐城的可能性并不大,倒是唐家家庙这个地方,很是奇特。据说里头住了不少唐家犯事的嫡支旁支子弟,和一些不足以为外人见的秘密人物,王雩母亲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家庙不是什么要紧地方,文臻一路悄悄过去,凭她的身手,躲过那些巡逻士兵不少难事,最终越过一片荒僻的树林,就看见唐家家庙的飞檐。

前方是一段毫无遮挡的路,好在月色暗淡,她正准备掠过,忽然听见脚步沙沙声响,一大片灯光拐了出来。

她此时已经出了树林,在那一段毫无遮掩的路上,兰旖在她身后,她眼角瞅到兰旖迅速躲回了树林,而她自己无所遮掩。

她已经能看见最前面的人,此时往哪里退都反而引人注目。

文臻就势往路边阴影里一蹲,大棉袄一裹,在地上抹一把黑泥往脸上再一抹,身子一团。

沙沙的脚步声接近,她数着步声,整齐,人很多,护卫如云,大人物出巡。

会是谁?

唐家长老会的那些贤者吗?

这半夜三更,唐家的重要人物,为什么会到这荒僻的家庙来?

隐约听得远远的家庙门口有人似乎在将拜访者送出门外,声音谦恭:“……您请放心,都有好好照应着……您日理万机,实在不必这般常来……”

文臻微微放心。

这人是经常来家庙探看的,那今日撞上便是巧合。

静了一静,那人声音有点诧异,道:“全部接走?就现在?啊……是。是。”

步声又起,远处大轿金顶光芒微微一闪,气死风灯悠悠晃出一大片光晕,隐约看见一个披着大氅的人影上了轿。

一大队护卫拥着一顶大轿行了来,轿子两侧还有一大队的侍女,手中一长排的灯笼将四面照得通亮,有人往前方树林去布防,文臻有点担心兰旖被发现,此刻却不敢抬头,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暴露在灯光中。

有人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哪来的花子!此处不可逗留,走开!”

做戏要做全套,文臻赶紧起身,低头弯腰便往暗处走,怀里一个梆硬的馒头掉了下来,她赶紧伸手要捡,那来驱赶她的人靴子一踏,馒头在脚底粉碎。

文臻十分入戏地抽噎一声,粗着嗓子,却不敢骂人,低头匆匆后退。

轿子却忽然停了。

文臻心一跳,下意识抬眼。

此刻轿子正停在她面前,大轿尊贵,里头亦装饰明珠灯火,雪白丝缎轿帘上便隐约映着轿中人侧影,仪静体闲,芝兰玉树。

文臻只看了一眼,便立即低头。

冬日川北寒风如割,在寂静的夜来街道中游荡,灯笼相撞发出空旷的砰砰声响,这一刻隔着纱窗,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

仿佛只是一霎,又仿佛是良久,轿中人微微一动,有人赶紧上前,掀开轿帘,听他低声吩咐。

文臻缩在一边,看似冻得瑟瑟发抖,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片刻后,那人放下轿帘,手中拿着一个纸包,想必是那轿中人给他的,走了过来,弯下身递给文臻,道:“我家主人说,夜寒风冷,别在外游荡了。吃点热食暖暖身子吧。”

文臻连忙喏喏道谢,声音含糊,接过纸包,触手果然还是热的。

那人也不多说,起身回到队伍里,挥手示意起轿,大轿抬起。灯光伴随沙沙的脚步声远去。

自始至终,那轿帘没有掀起。

风中只余一阵淡淡蘅芜香气,恍惚熟悉。

文臻久久握着纸包,她知道里面没有问题,就真是一口热食而已。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心中更加百感交集。

兰旖悄悄走了过来,有点庆幸地道:“刚才什么人经过?好大阵仗,如果不是我靠着山石运气凝了冰雕,险些被发现……咦,你在发什么呆?这是什么?”

文臻醒神,打开纸包,里头是两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素馅的,雪白的包子褶上隐约透出青菜的一抹碧绿,喷散着麻油的清香,在这冬夜的寒风中,温软地热着。

她笑了笑,将包子递给兰旖,“天冷,吃点热食暖暖吧,放心,没毒。”

兰旖也便接过了,一边吃一边道:“我不喜欢素馅,好端端说什么有毒没毒,你就是疑心病重……”

文臻又笑,道:“是啊,我疑心病重。”

那边家庙有动静,一辆辆的马车赶了来,文臻拉着兰旖避入树林中等着,片刻后,一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拿着小包袱上了车。

忽然又有喧嚣之声,有人从门中冲出来,挨次马车看了一遍,在人群中不断梭巡,末了急声道:“……大公子又不见了!”

便有人道:“这可如何是好?主子刚刚嘱咐将人一起送回去……要不要赶紧追上去禀报?”

先前那人便道:“要么再等等?大公子时常也会出去散散心……没多久就回的……现在去禀报,万一……”

其余人都不做声,便有人道:“那留下一辆车几个人等大公子。”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都往唐城方向去了。

等马车全部走远,兰旖道:“现在还去家庙吗?”

文臻摇摇头,眼神中有深思的神情。

“不用去了。”

家庙的人,已经被全部连夜转移回了唐城,今夜她不去唐城也不行了。

“帮我易容吧。”

过了一会,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和一张脸,十分简单的黑衣,一张隐约戾气又寒意流动的脸。

唐慕之的脸。

兰旖会易容,文臻之前便已经画出唐慕之的画像,请她帮忙,不说一模一样,黑夜之中乍看也像个七八成。

之前这酒楼中通报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唐孝成上京,唐羡之主持大局正在川北,唐慕之好久没回来了。想来也是,她几乎已经背叛家族,哪敢轻易回唐家。

文臻便要钻这个空子。

一刻钟后,唐城护城湖前的平静被惊破。

有两人冲破夜色,踏霜而来。

当先一人一身黑衣,眉目秀气又戾气,一边向前狂冲,一边大骂:“兰旖你个疯子!竟敢到我川北撒野!”

后头恢复了白衣装扮的兰旖,本色出演冰雪女妖,一头银发在黑夜中显眼之极,悠悠在半空中飘荡,冷笑道:“本门主看中的人,你也敢肖想!唐家又怎样?我照样敢在唐城之前剐了你!”

唐城之上的守城士兵已经被惊动,远远瞧着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六小姐,都大惊急忙向上头回报,又点亮城头风灯,对底下仔细地照,却并没有立即开城门下吊桥。

那边文臻却根本不打算要谁来开城,冷笑一声,道:“来啊,来剐啊!”撮唇一哨,片刻后一声尖唳,夜空里忽然俯冲下来一只老鹰!

那鹰展翅而来,文臻一跃而起,乘着那鹰,低空掠湖面而过,长翅掠波,衣袂翻飞,着实潇洒之极。

这一手露出来,唐城之上人们惊呼,都道:“六小姐!”

随即湖中和湖后的树林大阵之上,忽然有灯光亮起,那些灯光转折往复,隐约在每棵树上停留一霎,仿佛每次都只照亮某个笔画,文臻心知这便是破阵机关了,但此刻根本来不及去慢慢记录,她还必须表现得对机关密码非常熟悉丝毫不能停顿才行,因此她呼哨了又一只老鹰下来载着自己,全神贯注跟着那灯光的指示前进后退转折左拐右拐……隐约觉得好像是每棵树一个笔画,连起来是几个字,一直到转到快头昏想吐,忽然眼前一亮,一片巨大的广场撞入视野,她便知道,她终于闯入世人心中最为神秘的唐家中心了。

她哈哈大笑,当着广场上济济护卫的面,转回头对着身后的方向比了个川北人常用的表示鄙弃的手势,嘲笑道:“来啊,有种来剐我啊!”

广场上灯光晦暗,高高低低都是人群,有人沉声道:“唐慕之,你既然回来了,就得遵守规矩,戒堂一百戒鞭一月长跪,先自己去领!”

文臻的回答便是双臂一张,霎时一片嘈嘈切切之声,无数老鼠蛇虫蚂蚁毒物从广场的四面八方如黑潮一般滚滚而来,卷向人群脚下,整齐的人群顿时乱了套,一片纷乱里文臻学着唐慕之的声音,哑着嗓子冷笑:“凭你们也配处罚我?爹不在,我哥呢?我哥在小楼?那便寻我哥说话吧!”

说完转身就走,左拐遇见一排照壁,伸手在第三个照壁上一拍,轰隆隆照壁移开,现出一条道路,她闪身走进,有人追上来大呼:“六小姐你又肆意妄为……”话音未落被照壁后探头出来的一条赤链蛇吻了一嘴。

而文臻早已人影不见了。

她就像真正的唐家嫡支六小姐一样,对普通唐城内居住的唐家子弟都不能知道的唐家内部路径都了如指掌。过假山,渡河流,越亭台,解机关。

她第一次来到唐家。

而以往的燕绥的细作便是再能渗透,也很难进入到唐家腹地。

但是当年,唐羡之曾经在宜王府第一进院子的暂居地,给她留下过一件礼物,一张纸。

礼物是一件玉佩,纸平平无奇,上有鲜红钤印。

后来长川她和唐羡之相遇,唐羡之曾经试探过她,是否会利用那钤印假造他的印章来作祟。

但这么明显的提示,那就不是提示。

所以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玉佩的雕刻上。

那玉佩上雕刻细致,一幅一幅连环画一样,亭台楼阁,屋舍道路,山峰山谷,城墙湖水。

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她当时便把那雕刻都记了下来。今日唐城之前仰首一看,果然。

城墙是唐城的墙,湖水是护城的湖,山峰是唐城背后的山,道路是唐城内的路。

那玉佩上,刻的是唐城的布局图。

她仰头,脑海中闪过那玉佩的种种图样,有楼,但都很平凡,感觉都配不上唐家小楼这样一个称呼。她的回忆停留在最后一幅图,在一片粼粼的池水中,四面空旷,而水中有高楼的倒影。

现在,那一片已经快要封冻,比进门时广场还大的池水,就在她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