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一厢,唐慎和姚三去了梁府,可惜跑了个空门。

梁大儒去城郊参加一个诗会,早晨刚走,晌午还没回来。唐慎把礼物交给管家,和姚三回家。两人刚进家门,就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人。姚三错愕不已,唐慎心里却有定数。

唐慎道:“大伯母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唐夫人。

唐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上了贴身丫鬟和唐管家。唐夫人给丫鬟使了个眼色,这丫鬟立刻将唐慎之前送的小盒子拿了上来。

唐夫人道:“都是一家人,大伯母也不与你打岔。你先前说这两样东西你亲手做的,可有此事?若是你亲手做的,其中成本几何。那肥皂要花多少,香皂呢?还有你那信纸上的味道,是用香薰熏出来的?”

唐慎微微一笑:“大伯母请和我来,工具还在院子里没撤,我给您演示一下,您看了便知。”

几人走进院子,唐慎当面给唐夫人做了一盆肥皂、一盆香皂,还有一小瓶精油。

唐夫人让管家试了试,效果与唐慎之前送的完全一样。

唐夫人心中有了计较,看唐慎的眼神与先前也不再相同。她盘算一阵,认真道:“侄儿,你这东西是可以卖大钱的。”

很多小说里,穿越者一旦穿越,非得做出个肥皂不可。更厉害点的,玻璃也给一并做了,甚至还能发现青霉素。唐慎觉得自己的金手指还没那么大,别说青霉素,他连麦丽素都做不出来,毕竟这时候可可豆还在南非的大地上自由生长,哥伦布还没发现新大陆。

但是小说里有个东西却没说假,穿越者之所以要做肥皂、玻璃,是因为这些东西真的能做,且能赚大钱。

唐夫人让管家将一盆肥皂、一盆香皂的成本大约算了个数,又算了算做精油的成本。

唐夫人皱眉道:“这精油闻起来很香,也可以掺到肥皂里,让肥皂芬香。但成本实在太高,这么一小瓶就要五六斤花瓣。用它做香皂还行,单卖可卖不了。”

唐慎道:“大伯母,您以为这东西的作用只是让东西变香?”

“不是?”

唐慎微笑道:“它其实是一种美容神器。”

放到后世,精油经常被女性用来美容养颜。唐慎做的精油肯定不能和大工厂流水线相比,但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毁容,应当也具备一定的美容效果。然而效果有多好,就不知道了。

唐慎想了想,道:“大伯母,你可曾听说过一种珍珠,名为鲛人泪。”

唐夫人惊讶道:“鲛人泪,那是何物?”

唐慎说道:“是我从一本古籍上过看到的。书上记载,这鲛人泪原本只是一种普通的珍珠,并不比普通珍珠珍贵多少,更比不上那万里挑一的东珠。前朝有个富商得了许多鲛人泪,他怎的也卖不出去,眼看要砸在手里。于是他转手给这珍珠取了个名字‘鲛人泪’,并扬言唯有爱一个女子,才能送给她那此生唯一的‘鲛人泪’。”

唐夫人双眼发亮,一旁的管家也明白了其中奥妙。

“最后那鲛人泪如何?”

“自然是都卖出去了。”

要是有穿越者在场,听到唐慎的话,恐怕要给他翻一个大白眼。

神特么的鲛人泪!我还小美人鱼和白眼狼王子呢!

明明就是钻石营销!

不错,这正是二十世纪初轰动全球,影响百年,赫赫有名的钻石营销。钻石原本不是个多么珍贵的宝石,至少不至于昂贵到那种地步。然而二十世纪初,美国某大钻石商人塑造了一个堪称史上最强的大骗局,将钻石与永恒的爱联系到一起,从此以后,钻石成了永恒的奢侈品。

唐慎笑道:“大伯母,精油不是卖不出去,而是要看……咱们怎么卖。”

唐夫人道:“侄儿……”顿了顿,她语气严肃:“唐慎,大伯母来这的原因你想来也知道。肥皂的成本并不高,你或许可以承担。但倘若你想一个人做那精油,难如登天。而且你们初来乍到,对姑苏府百般不了解。实不相瞒,唐府在碎锦街有三个铺子,一个珠宝铺子、两个脂粉铺子。”

唐慎:“大伯母,我将肥皂和香皂送给您,也正有此意。”

唐夫人松了口气,道:“你想如何去做。”

唐慎毫不犹豫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五五分成,您出资。”

这话一落地,唐府管家和丫鬟都皱起眉。

唐慎的意思是,他一分钱不出,钱全部由唐夫人掏了,最后他还要分一半红利。哪怕这肥皂和香皂是他折腾出来的好东西,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啊。

唐夫人也有些犹豫。

良久,她问道:“鲛人泪的故事,还有吗?”

唐慎认真地看着这位妇人。

唐夫人虽然有个比唐慎大的儿子,但事实上她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放在后世,她比博士唐慎大不了几岁。古代封建家族能养出这么聪慧的大家闺秀,唐慎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的看法,更不敢小瞧任何一个古人。

“鲛人泪的故事,当然有,以后也可以有。”

“好!”

唐夫人出手豪爽,说要出资,就让管家留下,与唐慎商讨制作肥皂、香皂,以及在唐家脂粉铺子里出售的事。原本唐夫人还想让唐家几个铺子的大掌柜过来,直接给唐慎定下做肥皂的工坊,谁料唐慎却拒绝了。

投资者和企业运营者的独立,从一开始就必须做到,否则将无穷后患。

唐慎首先要找个账房先生。

姚三想了想:“小东家,玲珑巷的林秀才前几日刚从钱记当铺里出来,一直想找个账房活计。不过他年岁已高,都五十好几了。当然,人品自然信得过。”

“年龄不是问题,你且叫他来看看。”

很快,姚三便去玲珑巷,找了林秀才来。

林秀才头发花白,据说是三年前中的秀才。老来中秀才按理说是个喜事,可他年龄实在太大了,中举人无望,也考不上贡生。姑苏府的秀才可没赵家村那么值钱,林秀才的日子过得清贫。先前他在钱记当铺找个了账房先生的活,可惜年龄大了,当铺有了更好的账房先生就把他辞退了。

唐慎审视了他一番,问道:“读过哪些书?”

“四书五经都读过,也学过数,看过《左传》、《周易》。”

唐慎考了几道简单的数学题,林秀才算得不快,稳稳地打着算盘,但却没算错。

“就是您了。林伯,你可愿当我的账房先生?”

“好,好!”

接下来几日,唐慎和姚三开始在姑苏府寻找合适的工坊。

想要卖肥皂和精油,铺子不是问题。唐家在碎锦街的铺子卖的都是女人物件,不愁没有市场。这也是唐慎特意拜访唐夫人、送礼的原因。他早就查清楚,唐家开的是什么铺子,做的是什么生意。

找了四五天,姚三和林账房各找到一家工坊。

姚三:“这家工坊位于城西,原本是个酒坊。坊主急于出手,价钱也开得低,还说坊里的伙计都可以留下,他们是酿酒的好手。”

林账房:“我这家也在城西,原本是个染坊,价钱比姚三的高了点,但是坊主是个老姑苏人,信得过,这工坊也比姚三那个多了一间房。”

唐慎思量了一阵,三人一起去两家工坊进行实地考察。

唐慎:“就这家染坊吧,地方大,以后再做东西也方便。”

姚三是个笨头脑瓜,连声道好,拉着自家母亲去与那染坊坊主再还价。林账房却听出了门道:“小东家,以后打算卖其他东西?那肥皂、香皂和精油,不卖了?”

唐慎道:“自然是卖的,但再卖些什么,可就再说了。”

林账房没再回话。

毕竟不是一家人,唐慎对林账房还没完全卸了防备心。

又过半个月,唐慎把那家染坊买下。期间唐慎又去了梁府一趟,这次倒是见着了梁大儒。梁大儒邀他留下吃饭,吃饭的时候梁大儒道:“那肥皂甚是好用,可有多的,我也给几位老朋友寄去一点。”

唐慎双眼一亮。他送东西为的就是借助梁大儒的面子,给肥皂做个免费宣传。

“自然是有的,明日赶早就给先生送来。”

临走时,梁大儒问道:“还记得半岁前,我与你在赵家村相遇,那时你可是倒背了一整篇《论语·述而》。那曾夫子说你是神童,精通《论语》、《中庸》。如今半岁过去,又读了什么书?”

唐慎哪里敢说自己这半年没读一本书,全在做生意了。他思忖道:“只谈皮毛,不究其意的话,小子又读了《大学》、《孟子》,五经也全读完了。”

梁大儒哈哈一笑:“你这小子也真敢说。四书五经你全读完了,只怕是年近花甲的老秀才都不敢说此大话。”

唐慎眨眨眼,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装无辜。“先生只问读了什么,小子又没说全读懂了,只是读了而已。”

“顺便还倒背如流?”

唐慎点点头。

梁大儒摇首:“你这个顽童!”言下之意,不是不相信唐慎有倒背如流的本事,而是不相信唐慎过去半年读书了。

假设梁大儒现在要唐慎当场表演一个倒背四书五经,他其实不慌。重阳节那次被梁大儒说了句“嫠不恤其纬”后,唐慎回去就把四书五经全部翻了个遍。感谢过目不忘金手指,他真能把四书五经背下来。

然而从那以后,唐慎再没碰过书。

离开梁府,唐慎回到家中。他从《春秋》中找到被夹在书里的请帖,唐慎认真审视上面的字,轻声念道:“天晴日月定,果香迎风进。入室仰至极,把酒东窗菊……嗯,把酒东窗菊……”

唐慎看了许久,仍旧没从这请帖中看出猫腻。

这时,林账房进了屋,看到唐慎正在看东西:“小东家在看什么呢。”

唐慎放下请帖,抬头道:“一封请帖,梁大人给的。”

林账房激动地双眼放光,身体颤抖。他走过来,道:“早就听阿黄姑娘和姚三说,小东家与梁大人相识,没想到真是如此。小东家,这请帖可是梁大儒亲手写的?”

“这我就不知了。”

“可否借来一阅?”

唐慎把请帖给了林账房。

林账房手指颤抖地接过请帖,仿若见到圣物一般,尊崇至极。他仔细看着请帖,读着上面的诗:“天晴日月定,果香迎风进。入室仰至极,把酒东窗菊。咦,这诗有古怪。”

唐慎惊道:“哪里古怪?”

“一时看不出来,小东家再等等,让我仔细瞧瞧。”

看了半个时辰,林账房笑道:“原来是首藏字诗。”

“藏字?”

“是。小东家应该看的出来,这请帖上说的是重阳节,请小东家入府一叙。把酒东窗菊,这是邀您重阳赏菊呢。不过这只是这首诗的第一层。”

唐慎:“第一层?”

林账房:“不错。且看这第一句,天晴日月定。表面上是说天气晴朗,与您相会。实则天晴是为‘阳’,日月交会是为‘爻’。阳爻,出自《易传》,亦称‘奇爻’,这是第九卦。再看第三句,入室仰至极。表面上是说入府后共赏至极,实则,是至是极,皆为九。”

林账房拿着请帖,仔细审阅。一旁的唐慎却如当头棒喝,瞠目不语。

林账房:“阳爻为九,至极为九。阳为九,九为阳,双九,即重阳。奇怪,梁大儒为何要写这么一首藏字诗,他已经说了是把酒东窗菊,怎的又在诗中藏起重阳二字。”

唐慎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出声。忽然,他对林账房道:“林先生,有句话小子翻阅了四书五经,都没找着。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林账房:“什么话?”

唐慎:“离不恤其纬,而忧宗邹之允,为将及焉。”

“哈哈,小东家说的是‘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吧!这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左传》不属四书五经,小东家没听过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