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的时候,阿涛还在睡大觉。由于当时有急事的缘故,所以我叫醒了他。阿涛从睡梦中醒来,皱了皱眉,看见是我,才欣然一笑。但他看到我身边的他时,阿涛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叔叔好,我叫顾平川。”
四面无声,针落可听。阿涛的表情极其尴尬,抱着头冥思半晌,似乎想到了真实的答案。但他还是不失礼貌地一笑,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说:“你好,我叫郑梓涛。”
阿涛去泡茶了,深冬之中喝茶令人很暖和,暖心暖肺。我和他坐在沙发上,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神告诉我不要紧张。有他在身边,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勇气更足一些。
阿涛沏茶一直都没出来,我只好鼓足勇气去了厨房,发现他双手插兜看着窗外,似乎很认真地在沉思,都没发现我。我在他身侧,从侧面又看见了他眉心的“川”字。
他终于发现了我,笑了笑,“哦,我刚刚跑神了,你赶紧去外边等着。”
“爸,我有事情要找大波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请他帮忙。”
阿涛的笑容再次凝固,就好像冰霜覆盖,又好像他披霜覆霞,表情微窒。
“不行,绝对不行!”阿涛立即大步行去,关闭了电磁炉,“你大波叔跟你婶子复婚的时候就发过誓,永生永世都不再混这黑道!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女友有危险!”
“女友?你何来的女友?”阿涛指着我的鼻子说,“郑爱森,你在外边学坏了是不是?居然敢跟黑社会打交道,我白养你了。”
我的泪水哗啦啦地掉下来,这是他对我说过的最为倔狠的话,但是我觉得他又道理,可是我也有我的道理,善意的恶言总是那么令人容易受伤害,就好像一杯良药,又苦口,可是我不想饮下,更不能含笑饮下。
“爸,她叫我们别报警,不然她的照片会被传遍的!”
“她傻,你也傻?”
“阿涛,为什么当年你不早早报警?”
厨房再次安静了,可能还有壶里开水沸腾的声音,声音渐消后,隐约还能听到雾气蒸腾的声音,甚至我能听到空气的碎裂。
顾平川已经站在了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切。
阿涛愣住了,眼睛渐渐变红。
“如果你们早点报了警,他也不会死,还不是找了大波叔来帮忙?可惜,来晚了。”
我没看阿涛的表情,也不再言一个字,因为我怕我再说一个字,就会被阿涛听到我的哽咽声。
我出了厨房,拉着顾平川的手,说:“我们去找大波叔。”
他自然不会多说一句,但是他迟疑了一会,又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对我笑了笑,跟我走了。
大波,名叫林海波,以前是个黑社会老大。我一直很好奇,林森怎么会跟黑社会混在一起?难道林森也是?但是看大波这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人,对我家都很好,甚至每次奶奶来看我他都会提着礼物过来,也跟阿涛称兄道弟的。这些年他早就退隐江湖了,不然他老婆也不会跟他复婚。这些年他一直做着烟酒生意,在对面的小区里开了一家商店,但我估计阿涛平时抽的烟喝的酒都是从他那里买的,平时有什么好货也会打电话过来叫阿涛去喝酒。我也屡次告诫过大波,别总是把阿涛叫去,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可阿涛每次都皱着眉头叫我别管大人的事。
来到海波酒行,婶子还在打扫店前的雪。在这深冬之日,他们还坚持开店,着实可敬,而且外边人烟稀少,根本没有人来关顾,可能到晚上的时候人会多点吧。婶子叫欧萍,她跟大波是在长沙认识的,之后就结婚了。她看到我,笑得极其灿烂,四十出头的她貌似经历了人生的沧桑,看起来却像极了五十岁。
“阿森来啦,快进来坐!婶子给你沏壶茶。”
我笑着说:“婶子,劳您费心了。”
顾平川在门口始终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我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跟我进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跟大波有些渊源?难道走这条路的,对对方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婶子沏好茶,给我们各倒上一杯,我抿了一口,发觉有些烫,这才放下。婶子发觉了我身边的顾平川,笑道:“森啊,这个是……”
“哦,他……”我现在才发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介绍我身边这位。
顾平川却笑着说:“婶子好,我是他男朋友。”
婶子尴尬地一笑,她也是个开明之人,自然不会在意,多年前林森和阿涛俩人在一起她都不在乎,我交了男友,她自然也觉得在理。
“婶子,叔呢?”
“那家伙怕冷,睡着呢。”婶子说,“昨晚上跟他朋友啊出去喝多了,这死鬼,成天在外边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今儿你萍萍妹妹家长会他都去不了了,死赖在床上不肯起,我又没空去,平时还在家打理着店面,这不,叫她奶奶去开家长会去了。”
“我爸昨晚估计也喝多了。”
“以后你叔叫你爸去喝酒,你别让他来,他几个臭狗屎,在一块就喝个不停。”
大波虽然比林森和阿涛都要大,可是我打小管他叫叔都叫习惯了,他也不在意,人也很和蔼的。
“森啊,你今儿来是有啥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婶子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笑笑,说:“我找大波叔有事儿,您能不能叫他出来一下?”
一听说是有事,婶子就变得敏感起来,估计她也从我眼中看出来些什么。她窒了窒,但还是笑笑,点点头,进去了。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大波听,他猛然一拍桌面,力道极大,外边扫雪的婶子都吓了一跳。
“绝对不行!”
这些年大波叔胖了一些,可能是最近日子过得滋润了些的缘故,气得胡子翘了翘。看他这样,我也没有生气,但是我觉得还是要按郭沐瑶说的来做,所以我坚持说:“叔,就这一次,没有下次。”
大波说:“一次也不行,我退隐江湖多年了。”
“叔,那天,您来晚了。其实他不报警,阿涛不报警,都是有苦衷的吧。他们跟着您干了这么多年,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要不是您,他也不会……要是你来早一点,他也不会……”
我这话似乎说到了大波心灵深处的痛处,有意避开了我的目光,抱着头痛思痛想,脸色红润,就像被火烧的一样。
我知道他的苦衷,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只好拿出陈年往事来激他。
“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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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顾平川走在路上,一前一后,我跟着他,二人一言不发。忽然我滑倒了,他才伸出手拉起了我,问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说:“我想着别的事情。”
顾平川问我:“你觉得你叔会答应吗?会去吗?”
我笑笑,说:“他肯定会的。”
他皱眉问:“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没担心。”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平川,其实……你跟大波早就认识吧?”
我抬头看他,他对我哂笑,笑得苦涩。看来他也觉得这事情瞒不了我。
“没事,我们不是敌人。”他抱着我,亲了亲我的额头,“他都退了这么多年了,自然不会鸟我。他只是担心你而已。”
“我?”
“他觉得我是黑社会的,怕你受到伤害。”他说,“可是,郑小鸭,我保证,我保证不出去打打杀杀偷偷抢抢,我也累了。”
回到家里,阿涛已经做好了午饭。他还是那样,按照我的口味,做我喜欢吃的,看着桌上红艳艳的一片,我咽了咽口水。那时候,桌子中央的火锅正在冒着浓烟般的热气,我也看不清阿涛的脸是生气还是高兴。
我回来了,他自然高兴,可是他想到我是带着目的回来,他又生气了。
我的父亲一直都为我着想,为我操心,他无私奉献,任劳任怨。
我笑了,笑中含泪。
“你们吃吧。”阿涛拿起沙发上的衣服,正要穿,“我出去一趟,买、买些今晚的菜回来,我回来之前,希望你还在。”
说完,他就走了。
他连撒谎都是那么没有技术含量,他撒谎的时候总是不敢看着我,就好像跟林森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他总是老老实实,根本不敢撒谎,因为林森会骂他。我知道他心情不好,是想出去走走,是想躲避我们。我也知道大波刚刚打了电话过来,说了顾平川的事情,阿涛一时根本接受不了顾平川。
接受,是需要时间的。就好像林森对我说,我要学会接受离别,可是这个接受的过程,也是需要时间的一样。
我等,我愿意。
“今晚你回学校吗?”顾平川问我。
“我不回了。”我苦笑,“阿涛希望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看他这样,不到半夜,又不会回来了。”
一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心情说话,可他一直耐心地在陪伴着我。我躺在他的怀里,在床上,一字不发。天黑了,阿涛一直都不回来,我拿起手机,又放下,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我出去买点菜,我们等你爸,好吧?”
他从床上起来,我又拉住他,摇摇头。
他含笑回头,我已经看不清了他的脸,因为外边是灰色的天幕,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怎么?舍不得我?”
“你去打开灯吧。”我说。
他起身去开了灯,又爬上了床,刮了刮我的鼻子,说:“别不开心了,笑一个。”
我笑不出来,他又说:“妞,给爷笑一个。”
我躺下了,将头埋在被子里,他掀开被子,说:“爷,给妞笑一个。”
这下我真的笑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爱情,这么美妙,可以想象林森以前是多么幸福。
“好了,起来起来!”他把我拉起来,对我说:“郑小鸭,咱们来玩‘那是当然了’的游戏吧?”
我皱眉,“这什么游戏啊?”
“这都不知道?你们村通网了吗?你傻不傻?”他拍我头,“就是对方不管说什么,你都要说‘那是当然了’,很简单的,谁输了就主动吻对方一下。”
我自然不认输,“我不会输的。”
“那可不一定。”他欠揍地说,“我先来,郑小鸭,你是一头猪是吧?”
我红着脸,第一个问题就让人这么难堪,但是由于游戏规则,而且还信誓旦旦说过我不能输,于是我说:“那是当然了。”
“哈哈哈……猪!该你了,快问!”
我想了想,问:“顾平川,你真的喜欢我?”
“那是当然了。不过郑小鸭,你别太善良啊!”他哭笑不得,“该我了,我也放你一马,郑小鸭,你是不是觉得你对面这个大帅哥是世界上最帅的帅哥?”
我差点晕倒,只好说:“那是当然了。”
“你继续。”
“唔……顾平川,在那年的雪地里你是不是就喜欢我了?”
“操!真没劲!”
我指着他说:“你输了!”
“那是当然了!”他一怒,把我压倒,吻了上来。
我脸一红,他开始坏笑,说:“该我了,郑小鸭,你还是处男吧?”
我脸变得更加红了,这问的是什么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羞耻,但是我仍说:“那是……当然了。顾平川,你不喜欢龚晋也不喜欢钱茗悦是吧?”
“他俩算个毛!”
“你又输了!”
“嘿嘿,你明明知道我是故意输的,分明就想占你便宜,想吃了你。”
一吻过后,他问我:“郑小鸭,你下边是不是只有两厘米?”
我倒吸一口气,觉得没脸见这人了,捂着脸不敢看他,尽量把脸往被子里埋。
“你输了!你输了!”
我捂着脸说:“那是当然了……顾平川,你刚刚说的是真的是吧?”
我觉得做这个游戏我完全没有优势,跟不要脸的人玩这种游戏根本就是找虐。我输了,他乐意,他输了,他也乐意。他听到这里,哭笑不得,说:“那是当然了。”
我低头,深深地看着我,我们都开始了沉默。我发现,这人正经起来,真地如别人所说的那样,让人心驰神往。很多人看了,都会红着脸躲避吧?他看我看得久了,我自然会觉得尴尬,于是躲避了他的目光,可是他又把我的脸掰回来,亲在我的右眼上,对我说:“郑小鸭,今晚我可以睡你的是吧?”
这是最后一轮,我当然不想再跟他玩下去,我没有这人这么无耻问出一些下流的话来,跟他玩这游戏,我甘愿认输。
“那是当然……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