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女士继续在一块儿散步,直到其余的人也加入进来。他们刚刚从图书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小怀特比,胳膊下面夹着五卷书跑到爱德华爵士的马车跟前。爱德华爵士迎着夏洛特走来,说:“您可以知道我们一向都是怎样打发时光的了。在挑选某些书籍时我妹妹需要听从我的劝告。我们有很多消闲的时光,因此读了很多书。我读小说并不是不加选择的。说到公共流动图书馆的那些垃圾,我是根本不屑一顾的。您绝不会听见我鼓吹那些直冒傻气的东西,那里面除了连篇累牍地描写一些根本不能自圆其说的自相矛盾的原则就什么也没有了,要不就是些平淡无奇的陈芝麻烂谷子,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也不能演绎出来。我们也许是徒劳无益地把它们放进了一个文学的蒸馏器里,可是我们蒸馏不出一点儿能为科学增光的东西。我相信,您理解我的意思吧?”
“我拿不准完全理解了您的意思。不过如果您能详细说说您认为合格的小说是哪一种,我敢说那会使我更明白的。”
“非常愿意效劳,可爱的提问者。我认为合格的小说是以庄严宏大的笔法展示人类天性的,诸如通过描写充满强烈激情的崇高人物来揭示它,或者展示强烈感情的变化,从最初的情感的第一次萌芽发展到半迷狂的激情迸发的高潮——我们从中看见了女性的魅力迸射出强烈的火花,在男性的灵魂中燃起了熊熊烈火,致使他(虽然不免要蹈入偏离正路打破传统藩篱的危险)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敢作敢为,排除万难,去得到她。这些书令我乐此不疲,细细玩味,而且我希望我可以说,是怀着改良人性的愿望去读的。这些书以最美妙的画像展示了高贵的思想、无边无尽的美景、不可限制的情欲和不屈不挠的决心——甚至当故事情节全是描写主要角色,即那位强有力的,让人处处感觉到其存在的男主人公的机关算尽的阴谋诡计受挫时,它还是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对他怀有宽宏大量的激情。我们的心灵如同中了魔法。如果有人断言我们觉得他的惊心动魄的生涯,还不如任何相反角色的静如止水的病态的美德更能吸引我们,那这人肯定是假道学。我们对于后者的赞同只不过是一种施舍。而这些能够开拓耕耘人的心田,既不抨击也绝不会置之不理那位角色,即那位最明智最成熟的人的感情的小说,才是人们应该熟读的。”
“如果我的理解正确的话,”夏洛特说,“那么我们两人对小说的兴趣是完全不同的。”
说到这儿他们俩也该分手了——丹海姆小姐早就对他们两人不耐烦了,再也等不下去了。
实际情况是爱德华爵士,由于环境所限几乎没离开过此地,他读过的感伤主义小说太多了,对他是很不适宜的。他的幻想早就被理查逊以及那些看去是步理查逊后尘的作家的小说中那些充满激情的、最异想天开的部分牢牢地占据了;那些小说津津乐道的是男人对女人的穷追不舍,全不顾人情常理,就是那些小说占据了他的大部分读书时间,并且形成了他的性格——他形成了一种反常的判断,那应该归咎于天生头脑不够坚强,故事中那位恶棍的翩翩风度、坚强意志、精明和锲而不舍全都让爱德华爵士对他的荒唐和凶残视而不见。在他眼中,这样的举动就是天才,就是烈火,就是感情。这样的举动令他兴味无穷,将他全身燃烧,激起他的欲望;因此他老在焦急地企盼这样的举动的成功,以用小说作者们所能想到的还要深沉的柔情蜜意为那恶棍的失败举哀悲伤。
虽然他的许多理想都归功于这种阅读,那么要说他根本就不读别的书,或者说他的语言不是在对于现代文学更加全面了解的基础上形成的,这也有失公允。他阅读当时的一切随笔、旅游通信和批评文章,可是同样不运气的是那些阅读只使他从道德说教中汲取了虚伪的条文,从历史垃圾中拣出导致堕落的动因,他专门收集生僻的词汇,醉心于我们最受称赞的作家们笔下那些风格独特的句子。
爱德华爵士最伟大的人生目标是引诱妇女。他深知自己的外表具有何等的魅力,他还满以为自己具有同等的天才,因此他相信引诱妇女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他觉得他生就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完全是劳沃累斯一流的人。就连爱德华其名,他都以为本身就带有几分魅力。泛泛地对金发碧眼的白雪公主们殷勤备至,显出一派骑士风度,对每一个美貌的姑娘都送以甜言蜜语,这只不过是他必须扮演的人物中的下等角色。黑伍德小姐,或者任何其他姑娘只要是模样长得俊俏的,尽管是刚刚认识,他都认为自己有权利有资格(按照他自己对社会道德的认识)去追求,去对她们极尽恭维之能事;但是只有对克莱拉一个人他是真有企图的;只有克莱拉他是有意要去引其上钩的。
对她进行引诱他是完全下了决心的。她的地位从各方面来说都呼唤他当仁不让赶快行动。她在争取丹海姆夫人的宠爱的竞争中是他的对手,她年轻、可爱,而且无依无靠。他早就看出来这件事情的必要性了,因此早就小心翼翼地一丝不苟地行动着,要在她的心田中留下深深的印象,以摧垮她的原则。克莱拉也早就看穿他了,丝毫没有愿意被他引诱的意思,但是她具有足够的耐心忍受他,因此就加固了她的人格魅力所引起的那份爱慕依恋。说真的,即使受到的挫折再大也不会影响爱德华爵士,他是全副武装准备好来对付天大的轻蔑和恶感的。倘若她不能被爱情赢得,他就要把她拐走。他对自己的事业很清楚。对于这件大事他已经冥思苦想很久了。如果他不得不采取这样的行动,那他自然就要希望搞出新的花样,要超出那些先行者们,因此他怀有强烈的好奇心要想落实在蒂姆巴克图一带是不是能找到一所僻静的房子适合于接待克莱拉;可是这笔开销,天哪!那所风格壮丽的华屋是不适合他的钱包的,谨慎的考虑责成他为他的爱欲目标选择那种不事张扬逐渐毁灭其名誉的策略,而不是采取比较轰轰烈烈的惊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