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坠下了地平线。
在最后的一片红光,远方孤零零几棵矮树的黑影越发地显得孤独和深沉。
北边高矮不定的连绵群山,渐渐地走进昏暗里,在夕阳彻底落幕后,便只剩下无数个难以辨认的森森绰影轮廓。
几颗性急的碎星早就挂在灰蒙蒙的天穹上,一亮一暗地闪烁着冰凉的光,冷淡地注视着大地;它们迫不及待地宣告,白天已经过去,黑夜即将到来。
历城城外,荀彧目光看着许攸的军队如潮水一般退去,再看看满目狼藉,到处都是腥臭的粪便的城池,强忍着想吐的心思,扭头回去。
这已经是许攸进攻历城的第十日,前几日还有太史慈的军队帮忙照应,至少在兵力上没有吃到什么亏,司马俱那边也发挥出了他的作用,偷袭了祝阿,差点把城池拿下。
但很快许攸也设了一计,先破了司马俱,然后利用青州水军的劣势,于北面济水南岸分兵结寨,将太史慈部挡在了水面上,让他无法从侧面照应历城。
青州水师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每日训练都是在水面上,陆地训练非常少。在陆地上的战斗力自然不如每天都在陆地厮杀训练的步兵。
许攸只派了三千人结成营寨,利用寨墙防守,太史慈敢出兵,不管是攻打这处营寨还是去城池外协助荀彧防守,都要面对许攸的前后夹击。若是不出兵,自然中了敌人下怀,被这三千人看住。
好在最开始两天,在太史慈的帮助下,荀彧好歹也是建造起了一些防御设施,陈暮曾经教过他们守城金汁,这东西确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的确很有效,至少这几日若非之前准备好的守城器械,面对来势汹汹的冀州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主要还是历城的城墙实在太低了,只有两丈来高,也就是五米作用,这点高度,后世我军训练有素的士兵靠着三人协作完全可以不用绳索或者梯子就能爬上去。城内城外的兵力对比悬殊也非常大,如果不用特殊手段,根本无法防御。
不过虽然勉强抵挡住了敌人的再一次进攻,但城外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也让荀彧有些忧心忡忡。他怕的是张飞那边没有动作,可也在担心张飞那边有动作,龙凑那边又会出事,因而这几日来,长发当中又泛白了不知多少。
“兵道艰难啊。”
在回府邸的路上,荀彧仰天长叹了一句。
可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家国大事,兵道本来就不是那么简单。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伴,相信自己的队友,待张飞田丰那边,做出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等到天边夕阳彻底落下,那一抹绚烂的火烧云也逐渐开始消散的时候,哪怕是泰山连绵群山的暮鸦,也已经不再山顶盘旋。
肥城县早就破败不堪,城外的田野荒芜,长满杂草。没有人居住,没有人存在,除了乱葬岗的孤坟以及远处泰山上偶尔传来的狼嚎,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一片孤寂与黑暗当中。
即便是在和帝时期,整个济北国的人口也仅仅只有约二十万人,等到黄巾之乱,董卓之乱以及诸侯纷争之后,整个郡国的人口就已经下降到了极致,总数不过几万而已。
卢县和肥城变得荒废起来,大部分的百姓要么死在动荡之中,要么逃入泰山里当山匪,要么去了其它郡县。现在卢县和肥城剩余的一点百姓,也被鲍信带去了济北国南面的蛇丘、刚县、成县等地安置,将北方全部让了出来。
等到韩莒子的大军与吕威璜汇合在一起的时候,袁军的总人数就已经超过了一万多人。
昨日吕威璜就已经跟许攸联系到,此时他仅仅只是作为前站,后面的韩莒子,以及高览主力部队正在迅速跟进,最重要的还是粮草运输,这会上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
所以二人汇合之后,今日是打算暂时先在肥城休息一夜,等到明日北上进入卢县,卢县离肥城约四十多里,再从卢县到祝阿已经是近在咫尺,很快袁军就会源源不断地进入济南。
但在夜幕之中,平阴一带的山林中,一队队士兵举着火把,迅速穿梭在林间小道里。此处山峦不高,可夜晚走山路还是艰难,非常考验士兵们的体力和耐力。
好在张飞士卒皆为精锐,他们以曲为单位,分散行进。等抵达原定的肥城西北面约十余里外的一处山谷时,各部纷纷开始集合。
队伍的人数已经清点出来,一共是十五曲,总计七千二百八十九人。张飞的麾下只有两校,有两名校尉,四个军司马,二十个曲长,再加上若干各级队长、什长、伍长等低级军官,总兵力大概在一万出头。
田丰留下了三千多人驻守博平聊城,每日在城头打起张飞旗帜,四处巡逻,营造出张飞并没有南下的假象,剩余的七千多人则跟随他入驻了临邑,在临邑休整两日,渡河抵达了平阴。
此处山谷之前就已经被田丰派人侦查占据,在确定没有敌人的岗哨之后,就成为了野外临时休整营地,没有帐篷也没有床铺,大家只能席地而坐,食用冰冷的干粮。
“人员都已经集结完毕了。”
田丰手里拿着一个干粮饼子,里面夹了些咸酱菜和几块干牛肉,一边吃着,一边对张飞、张饶、周陶等几名将领说着话,周围还有四个军司马在认认真真地旁听,这是在准备布置作战任务了。
张饶和周陶都是黄巾出身,早年聚众在北海国肆虐,后来被关羽用反间计打败,投降了青州,跟徐和司马俱管承王丹李波等人是一批,现在也慢慢混到了校尉。
几个人都坐在草地上,一边和士兵们一样,吃着酱干菜带点牛肉的饼子,一边把田丰要说的话都一一记在心里,准备待会执行命令。
张飞几口就把干粮吃光,咕咚咕咚喝了口水,拍了拍手没觉得饱,身边有名士兵又递了块新的饼子给他。
“你自己留着吃。”
看到是自己亲兵的饼子,张飞没有要,要以前他肯定不在乎这些,士兵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后来被四弟教育过,也打赌输过,还被田丰时常耳提面命,也就没了这种拿士兵生命不当命的想法。
亲兵憨厚地笑了笑,手里另外一块啃了半边的饼子露出来说:“出来前俺就知道将军吃不饱,从伙房多揣了块饼子,特意给将军留的,我自己的饼子在这呢。”
“好小子,待会跟着我多杀两个敌人,回去给你升官。”
张飞接过干粮,牵着襟角把战袍裹了裹紧,掰下一块饼,正想往嘴里塞,下意识看了眼那亲卫的饼子,忽然愣住,亲兵的饼子里只有干菜,自己这块饼子里全是牛肉。手不由紧了紧,细碎的饼渣从他手指缝里扑簌簌地落到草稞里。
田丰瞥了他一眼,没有去给他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继续对几名中级军官们说道:“将军领三千人从西面直扑敌人正面营寨,周陶领一千五百人自北面牵制,赵旭,你到时候领一百人,去南面敲锣打鼓壮声势。”
“张饶,等到敌人的西面营寨被进攻的时候,东面的吕威璜部必然会前来支援,你领两千人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王起,你再领剩下的人趁此机会,偷袭吕威璜部的东面营寨,明白了吗?”
“明白了。”
几名校尉军司马中级军官纷纷点头。
田丰的计划是要把这一万多人全部吃掉,虽然他们的人数较少,可清晨奇袭,这要上还输了那才叫怪事。
早晨的春日浓雾渐起,山谷间飘荡着一抹如仙如邈的轻纱,环绕在林间不断起伏。
等到日出初时的时候,雾幛又见稀薄了一些,已经可以清楚地辨别出近处各校各营的旗号。
苍白面孔的日头就象一枚煮熟后剥壳的鸡卵,隐在天空中薄薄的云层里,懒洋洋地抛洒下些许的温暖。
张飞亲自率领大军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们从夜半鸡鸣时分抵达那处山谷,休息到平旦末刻,天微微亮的时候,各部纷纷行动起来,按照田丰的部署行事。
七千多人的大军在旷野上分散前行,在大雾的掩盖下,缓缓靠近肥城,肥城西北面约二里的地方有几处小山头,这里驻扎了几处袁军岗哨。
恰好因为今天起了雾,即便是站在制高点的岗亭上方观望,也什么都看不到,所以袁军士兵这个时候根本就懒得放哨,发现是这样的迷雾天气之后,一个个反而继续倒下呼呼大睡,警惕心不强。
或许他们也不会料到,此时此刻居然会冒出一支青州军来对他们进行伏击。军司马王起亲自带着斥候队潜入了这几处小山包上,突袭了袁军哨所,让这些士兵根本无法发出信号。
等到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周围的岗哨之后,张飞亲自率领大军,从正面的西门开始往肥城进攻。所有的士兵都尽量保持安静,在靠近城池之前,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肥城早就破败不堪了,两面城墙倒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差不多接近百米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看见雾中残破的肥城城楼。
韩莒子和吕威璜才刚来没多久,当然不可能对城池进行修缮,只是利用城池剩余的土墙建造了新的营地,倒塌的一些地方仅仅只是用木栅栏围上,城门都是打开的,因为城池大门缺了一扇,只留下另外一扇破破烂烂的根本合不拢。
没有陷马坑,没有拒马,也没有壕沟、铁蒺藜。什么防御工事都没有,城楼上值守的卫兵昏昏欲睡,城外本应该安排巡逻的队伍,也都靠在城墙根下偷懒,不管上警惕心还是戒备程度,都十分低。
这才是古代军队的常态,再精锐的部队,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保持警戒。人都需要休息,何况就连韩莒子和吕威璜,估计都没有预料到,这里能出现一支青州军。
因为青州军目前的兵力安排已经十分紧凑,几乎再很难分出人手。张飞这边的部队,也是放出了博平聊城一带的缺口,才临时赶过来。
如果让袁绍知道现在张飞不在聊城,他必然会分兵攻打龙凑,所以对于田丰来说,这一场战斗也十分关键。
先破了韩莒子与吕威璜部,趁着袁绍短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马上回师东武阳一带,截击还在路上的高览部,来回转战千里,御敌人于青州之外,方才能保全青州之安危。此,便为兵道之伐,心术之道也。
张飞亲领大军已经来到城外不足百丈,随着日头渐渐升起,雾也在慢慢散去,城墙根下,有名正在休息的士兵迷迷糊糊起来,准备找个地方撒尿,却看到不远处的雾中影影绰绰,同时分布着大小十几块不甚规则的黑潮便如追岸浪头般向着肥城缓缓涌来。
还没等他看清楚这些黑潮是什么,随着几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阴森凄凉的号角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喊马嘶,无数喊杀声就卷动着风雷之势向着城池杀去。
最前面的是张飞领的百来名骑兵,为了追求速度打算先夺下城门,身后的步兵手持着武器押着阵线水漫滩涂般不疾不徐地缓缓压上。枪如密林刀如雪丛,旗卷幡张杀气腾腾,矛尖刃锋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刺目白芒,眨眼间就连和煦的春风也变得冰冷肃杀.
“敌袭!”
一声声嘶力竭地呐喊响彻天空,紧接着城墙根下以及城楼上像是唤醒了无数沉睡的人,袁军士兵仓惶从地上爬起来,举目四望,还没等他们找到敌人在哪里,骑兵就已经冲到了城门口,一马当先杀入了城内,连剩下的半边城门,也被张飞一矛给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