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激战之后,鲜卑骑兵如潮水般退去。
郭缊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对士兵下达善后的命令。
鲜卑人不擅长攻城,虽然他们的骑兵彪悍,可在城墙面前,骑兵依旧要撞得头破血流。
在命令士兵将敌人遗留在城外的云梯、尸体处理后,郭缊下了城墙,城下有一面容稚嫩的少年郎在等着他。
“父亲。”
今年十六岁的郭淮向着郭缊拱手一礼。
郭缊点点头,对他说道:“你尽快启程回太原,这里很危险。”
郭淮却道:“父亲,我不这么看。”
“嗯?”
郭缊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郭淮想了想说道:“鲜卑人数次在雁门关碰得头破血流,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来进攻。”
郭缊沉吟道:“你还小,不要总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如今天下大乱,雁门关的守卫力量严重不足,全关老弱加起来一万多人,可用之兵却只有数千,一旦破关,则可长驱直入,你明白了吗?”
郭淮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毕竟年少,还没有长大成后来的那位老妖,仔细想了半响,也只能说道:“我知道了父亲,明日我就回太原。”
连续数日,鲜卑人都没有再进攻。这让郭缊觉得有些奇怪,派出去的游骑发现在北面阴馆县城驻扎,雁门郡北面大部分县城都已经沦陷,很多地方皆已破败,雁门关外塞北辽阔草原地区,早已经被鲜卑占据,成为了游牧民族的牧场。
阴馆县就是后世的朔州市到山阴县一带,这里在此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连绵的山区,有夏屋山、句注山、雁门山等山脉,东面则是汪陶、繁峙、剧阳、平城等县,位于后世的大同市南面,数县相距不远。
鲜卑人来势汹汹,却被连绵的山脉和无数关隘口挡住,寸步不能南下。相比于东进,南面就只有雁门关可以防守,一旦突破雁门关,则可一举进入关中地区,为什么鲜卑人不进攻了呢?
这个问题让郭缊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他的儿子说的是对的,鲜卑人的忽然进攻,确实有些奇怪,哪有气势汹汹地过来,只一次试探性进攻就停止不前的道路?
但是等到十一月中旬,郭缊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从西北方向,一支残破的军队缓缓而来,终于抵达了雁门关。
是从代郡高柳而来的援军,可此时的援军却是经过一番血战,只剩下数千余众。
在得知鲜卑人正猛攻雁门关后,代郡太守王泽亲率一万大军支援,可哪知道半路竟然遇上了鲜卑人伏击,损失惨重,仓皇逃入了恒山山脉,从此时的卤城,后世的灵丘县方向,回到了雁门关。
王泽带着残兵进城,原地休整。郭缊亲自迎接,带他去了府邸,知道真相之后,大惊失色地道:“这竟是围魏救赵之计!”
“是啊,鲜卑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王泽苦笑道。
郭缊连忙找来附近舆图,仔细研究半响,才一屁股又坐回席上,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代郡!”
汉末时期的舆图并不完善,但郭缊和王泽都是并州人,且又是地方大族,对地形自然清楚。
雁门郡可谓是被山区与平原环绕的一郡,北面就是后世内蒙的呼和浩特,汉朝几乎没有环境污染一说,此时包括整个并州北部,春夏的时候都是一片绿水青山,山林陡峭,草原植被繁茂。
但到了秋冬季节,因为过于苦寒的气候,即便是游牧民族也受不了,纷纷开始内迁。
然而汉人朝廷怎么可能不防备着草原民族?
所以在各处山区都设置了关隘,天下九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设立,于吕氏春秋中有记载。
此时汉末天下大乱,各地诸侯互相征伐,朝廷无暇顾及北方,只能让并州本地豪强世家自行处理,上党郡经过多年内乱,早已残破,整个并州由阳曲郭氏、祁县王氏、晋阳王氏把持。
三大家族由郭氏镇守雁门,晋阳王氏镇守代郡,祁县王氏随着王允之死,稍有没落,但实力依旧保存,尚有不少家族精锐死士,帮助另外两大家族协守。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大乱,天下纷争的时候,北方游牧民族一直打不进来的缘故。
可现在鲜卑人居然玩了一招声东击西,表面上进攻雁门关,实际上却是偷袭了王泽前来支援的部队,将代郡的守备力量打残,然后从代郡方向杀入幽州。
幽州地形被燕山山脉包裹,中部鲜卑可以进入的渠道有限,东面是东部鲜卑和环绕在幽州外围的乌桓力量,唯一可以走的道路,就是从代郡、上谷方向,也就是后世的大同市、阳高县、张家口一带。
而这里被王泽守住,现在却被鲜卑人围点打援,将王泽击败,这意味着代郡和上谷方向除了乌桓部族以外,就已经没有了其他汉人势力,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幽州和冀州要遭到入侵。
因为乌桓属于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们钱粮,他们就帮谁打仗。可没有忠诚于汉朝的意思,而且此时的乌桓同样不怀好意,大量收纳汉民,开垦田地,有做游牧地主的趋势。
所以乌桓不可能帮汉人去抵御鲜卑,没跟着他们一起去参与烧杀抢掠,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鲜卑人为什么会清楚季道接到我的求援后,一定会来呢?”
郭缊满脑子疑惑。
王泽深深地皱起眉头,说道:“我们三家联姻,同气连枝,是最近两年的事情,并州以外的其他世家都不清楚,鲜卑人会如何得知?”
“只有一个解释。”
郭缊看着王泽。
王泽微微点头:“不错,只有一个解释。”
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是在故意放鲜卑人入关。
那么,这个内鬼是谁呢?
那就要看,鲜卑人到底会是去攻打幽州,还是冀州了。
......
......
十一月孟冬,当北方扬起纷纷大雪的时候,半岛弁韩卢国,却是四季如春。
其实也谈不上四季如春,只是气温还算合适,大概十度左右,空气清新,辽阔的海岸线上,起伏着无数山峦,海边有大量房屋、田舍、桑竹,林木森森,景色宜人。
在村庄对面的一块半岛上,修建了一处船坞,船坞内常驻了一百多名士兵,为首的两名屯长都已经三十多岁,年近四十,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里是青州驻扎在半岛上的一处转运点,青州海运极为发达,靠着海盐之利,大肆发展造船业,泰山学宫天院地理以及物理学院,合作研发了多项航海技术,让海船能够走得更远。
但为了能够继续往北探索,因此在沿途有人烟的地方,就会大量建设补给点。这个补给点就属于三韩半岛,位置是在卢国,根据三国志记载,卢国靠近倭国,差不多就是后世的釜山一代,气候十分不错。
三韩半岛很有意思,马韩属于土著,而弁韩和辰韩则是秦人,秦末的时候朝廷服役严重,修长城、打仗、修陵墓、修阿房宫等等,对于北方的秦人来说,是一种严重的负担。
所以有大量北方秦朝遗民逃亡辽东,然后继续往东南迁移,跑到了三韩半岛上,形成了弁韩和辰韩二国。
这一点在汉书后汉书三国志里都有记载。
两国并不是一个统一政权,而是一个松散的地区结构,下面分为二十四个国家,说是国家,其实就是村、乡、县。
小一点的就几百户,人数不到千人,号称为国。大一点的有数千户,人口数万,也称为国,林林散散,分落各地,总共四五万户,合起来有那么二十万左右的人口。
而马韩就大许多,占据了后世韩国北部,也就是首尔地区,有五十四国,总人口在五十万左右,在三韩中取绝对统治地位,首领叫做辰王,名义上统治了整个三韩,并且弁韩与辰韩部落的首领,也必须由马韩人担任。
一开始青州在卢国建立据点,弁韩部落的首领根本不同意,双方因此发生了一场大战。说是大战,其实就是小规模村庄之间的械斗,弁韩王带领他的三千大军,被青州海船上的一千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战争之后,青州顺利在卢国有了一处根据地。汉人的忽然来访,让三韩王都惴惴不安,但很快他们发现汉人并没有继续北上攻打,只是确实把卢国当场一处补给点,就不再过问,因此倒也很快放下心来,继续统治着弁韩与辰韩的秦民。
海岸线上,驻扎在此地的屯长远远地看着阳光洒落在海平面上,闲着无聊,一名脸上有刀疤的屯长随口问道:“你说四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破落地方建个据点,这里又穷又破,什么都没有,何必浪费钱财。”
“谁说的,不是有海带吗?”
另外一人少了只眼睛,用仅剩的右眼扫了眼海岸边上,那里晒着的无数海带。
当地居民捞上来后,都会卖给青州南来北往的商运船只。
“可是这玩意儿东莱海上不也多的是吗?”
刀疤脸出口反驳。
“还有矿产呢。”
独眼龙说道:“这里铁矿很多。”
弁韩以铁器生产闻名,其生产的铁器销售到汉四郡,日本和朝鲜半岛其它地区。
“青州也多的是铁矿。”
刀疤脸耸耸肩。
“鱼呢。”
“青州也产鱼。”
“我说老赵,你没事说这些做什么,四将军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妙用。”
独眼龙有些不耐烦了,这几天他老是絮叨个没完。
刀疤脸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来这破地方都快两年了,我想我闺女了。”
“哈哈哈哈。”
独眼龙乐地指着他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急什么,再过一年不就能回家了吗?”
“还得再熬一年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刀疤脸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是早期跟着刘备的老兵,按理来说,到了这把年纪,要么一直跟着刘备死在战场上,要么退役安安心心回家。
不过陈暮要探索美洲大陆,顺着朝鲜半岛、俄罗斯库页岛、阿拉斯加等方向层层递进,建立无数据点,因此让这些老兵发挥余热,驻扎在这些据点上。
探索的道路注定充满了艰辛和险阻,从七八年前陈暮制定北上探索道路,到现在也仅仅只是在库页岛建立据点,还没有往北进入白令海峡,这一路上病死、与当地土著厮杀、海洋灾难而死的水手就不下数百人。
这还只是官方沿着海岸线航行,如果有一天摸索出了一条从太平洋上直接前往北美大陆的航线,估计死的人会更多。
因为在太平洋上能够建立的据点屈指可数,在没有远洋能力的情况下,一直航行在大海上,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去多少人,死多少人。稍微一点磁场变化,或者恶劣天气,就能造成航线迷失,葬身在大海里。
所以虽然顺着海岸线摸索距离远比直接从太平洋跨越过去要远得多,但它至少还算安全,摸着石头过河就行。
“老赵,再等一年吧。”
独眼龙安慰了他一句,扭过头,继续看向大海。
就看到原本平静的海平面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无数的小黑点。
初时只有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无数个,在二人目瞪口呆之中,密密麻麻,遮蔽了整个海平面。
“敌袭!”
刀疤脸从海滩上几乎是跳着爬起来,往回跑准备动员士兵。
独眼龙连忙喊道:“老赵,你疯了,这三韩谁有这能力组织起那么多船?”
刀疤脸愣在原地,若有所思地走回来道:“你是说?”
“这肯定是咱们的大军。”
“咱们的大军?”
“你想啊,除了咱们的船,还有谁有这能耐。”
“这倒也是。”
听到独眼龙的话,刀疤脸镇定下来,挑头张望。
这边的动静很快闹得整个青州驻卢国据点的士兵们纷纷出来查看。
百十来号人一个个站在海岸线上,远远地瞧着。
所谓望山跑死马,这句话在海边同样适用,他们这边能看到船只,可船只离他们足足十多公里。
过了快小半个时辰,船只才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有一公里之遥。
他们也总算看到了旗帜,那是青州的旗帜。
红底黑字写着一个“汉”!
在最前面的那艘船上,甲板龙头之上,立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
独眼龙和刀疤脸都认识他,有些吃惊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愕然道:“四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