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月凉如水

亲迎是昏礼六礼中最后一步,在后世叫做迎亲,俗称接新娘子。

但后世迎亲基本都是在大清早上。

而在古代,却是在黄昏,也就是晚上七点整。

天色渐渐暗淡,陈暮送别亲朋,在奴仆与族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府邸门外。

接亲队由族叔陈猛带领,数十名族人组成的护卫随从跟着。

队伍打上了灯笼,在黑夜中排成一条长龙。

晚上迎亲,有点不接地气,反而接地府,像是英叔僵尸电影里红白双煞的那个场景。

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大晚上有人看到这阵仗,估计得吓个半死。

但没办法,汉朝就这习俗,必须遵守的规定。

并且新郎官乘坐的马车还是墨车,也就是全黑的车子,后面浩浩荡荡,还跟着数十辆随从马车,形成了一个车队,奴仆人役手执灯烛在车前照明。

一队全黑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灯火萤烛,月光光,心慌慌,大晚上看着确实瘆得慌,令人容易联想到。

鬼知道定制《礼仪》的时候,是哪位小天才整的大晚上迎亲。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季到黄昏夜晚七点钟,天色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由于胡萝卜要到宋元时期才会传入华夏,古人缺乏胡萝卜素,很多底层百姓夜盲症比较严重,天黑以后基本不会在外面闲逛,因此道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约三刻钟后,车队缓缓抵达了秦家庄的庄园外。

就看到整个庄园灯火通明,秦氏族人举着火把灯烛聚集于庄园之外,秦家家主秦风与夫人蔡氏皆身穿玄色礼服,站在大门口,庄严肃穆,静静地等待。

要么说汉朝的婚礼像,新郎新娘穿的礼服都是黑色的就算了,婚礼的举行时间在大晚上也就算了,连岳父岳母和陪同的其他人,也都要穿黑色的服饰,乍一看还以为是在举行葬礼。

不过这就是汉朝习俗,秦朝崇尚纯黑,汉继秦制,西汉时期还是以纯黑玄色为上,但到了东汉要加点火德,所以加了红色,传统服饰都以“上玄下纁”为主,也就是上衣为黑色,下裙为浅红色,代表了一种继承。

车队在秦家庄园外停下,秦风走过来,等陈暮走下马车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面朝着西面的陈暮方向,拱手两拜,陈暮则还以两拜。这在礼仪中,为迎接礼与答谢礼。

然后秦风就拉着陈暮的手进门,直奔秦家的家庙,到庙门前,秦风与陈暮又要互相拱手作揖三次,然后才能请陈暮进入秦家家庙里。

进入庙中,将早就准备好的大雁作为祭品奉上,然后面朝北,两拜,而且还是跪下来磕头,头要碰到地。

直到完成了这些礼仪,才算是代表了陈暮被秦家的列祖列宗认可,承认他是女婿。

这个时候秦罗敷正站在家庙之中,位于列祖列宗的牌位左侧,她梳理好头发,穿着嫁衣,也就是“纯衣纁袡”,面朝南静静地站立着。

女师以簪子和头巾束发,身穿黑色丝质礼服,站在她的右边。从嫁的两名婢女,阿翠和小环皆身着黑色礼服,头戴籫子和束发巾,肩着绣有花纹的单披肩,跟随于她之后。

等陈暮叩拜完秦家的列祖列宗,上来牵着她的手一起缓缓走出门,整个仪式双方都一言不发,规矩森严,繁文缛节,相当复杂。

“呼!”

一直等到出了家庙,走出了秦家庄园,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汉人最崇拜的是先祖,对鬼神嗤之以鼻,所以家庙是最神圣的地方,即便是秦风这个家主,在家庙也大气都不敢喘,等出了门之后,才算是结束了整个礼仪。

“子归,我这息女,就托付给你了。”

秦风看着陈暮,认认真真地拱手又一礼:“望你将来好生待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陈暮也恭恭敬敬回了一礼:“舅人放心,我必让罗敷一生幸福。”

幸,吉而免凶也。福,佑也。连在一起,谓祈望得福。在古人日常生活之中,常用做祝福的语气。

得到了陈暮的许诺,秦风欣慰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汉人结婚是一桩喜庆之事,不哭哭啼啼,丈母娘蔡氏上去握住罗敷的手,将她牵引过来说道:“贤婿,以后,罗敷就交予你了。”

“谢姑人。”

陈暮接过罗敷的手,与绝美的少女对视一笑,又齐齐向着岳父岳母鞠了一躬,这才缓缓拉着她往车上而去。

根据习俗,两人并不同车,而是两辆黑色的墨车并排而列,陈暮扶着罗敷上车,又佯装去驾车,将马车的牵引绳子交给罗敷,自己跳到马车上去。

这又是一个礼仪,表达了夫君对妻的爱护。这个时候就需要女师出面,帮新妇推辞掉,罗敷再登几上车,女师为她披上避风尘的罩衣,此时马车车夫才会过来代替陈暮帮忙驾车。

陈暮就又回到了自己车上,两辆马车并列着一起缓缓向着临淄城内,陈家宅院的方向驶去。

等到远离了秦家庄,秦罗敷还在回头看着秦家庄的方向,庄子依旧灯火通明,秦风与妻子蔡氏还有弟弟秦琪诸多秦氏族人,远远地眺望着她,直到他们消失在道路尽头,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罗敷。”

陈暮转过头,看到右边马车上的罗敷迟迟不肯回头,便轻唤了声。

他乘坐的马车叫做“施轓车”,是高级官员乘坐的专车,并不是全封闭式,模样有点像敞篷跑车上安一把伞,比较舒适,能看到四方风景。

而罗敷乘坐的车是女子常用的“軿车”,左右两边安装有车窗帷幕,此时罗敷正撩开左侧帷幕向后张望自己的家。

听到陈暮的喊话,少女转过头看着他,脸颊微红,声音细若蚊蝇地道:“夫君。”

“怎么,才出家门就想家了吗?”

陈暮轻笑道。

罗敷轻点螓首,轻声道:“有些舍不得耶耶和母亲,还有阿弟。”

陈暮安慰她道:“无妨的,既住得近,时常来看看。”

“那怎么能行呢。”

没想到罗敷反而不乐意了,说道:“天天回娘家,旁人会说闲话,耶耶和母亲都得嫌弃我。”

这么真实的吗?

陈暮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在国外读书,老爸老妈天天那个叫想啊。

结果有一年放假回家,才待了不到两个星期,就被嫌弃。

不知不觉,都来汉朝十多年了。

上辈子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很多,似乎连自己爹妈的模样,都已经记不清楚。

但唯一能够记得的,便是他们对自己的爱。

想到这里,陈暮嘴角含笑,对罗敷说道:“阿罗。”

“嗯?”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什么?”

“你刚才叫我什么?”

“怎么这么问,好羞啊”

“都成婚了,你怕什么。”

“夫夫君”

罗敷的脸色就更加红了,像个小苹果,嗖地拉下帷幕,钻回车里。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陈暮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浓郁。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那皎洁的月。

月凉如水,洒落在人间。

老爸,老妈。

以前你们天天念叨我还不娶媳妇,让我给你们生个大胖孙子。

我每次都找借口拖延,连你们安排的相亲都不去。

现在我后悔了,我给你们娶儿媳妇了。

可是你们在哪呀。

我好想你们。

他痴痴地看着那月。

眼角的泪水,缓缓流淌下来。

月凉如水,照在了一个离家十多年的游子身上。

三国之谋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