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哈!”
府内的卫队长正带着护卫训练,汉子们的吼声是每日侯府早晨的例行起床铃,佃户们已经习惯。不过今天稍微有些不同,一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也跟在队伍后面比划着。
显然,他们就是听说唐婥为培养护卫需要收留流民的消息后,从附近前来的那些人。自从消息发出,再加上各个乡的配合,已经陆陆续续的有流民来到汝阳侯的庄园,而跟在后面比划的,都是想要提前熟悉,争取保住这个管吃住的‘活计’。
要知道,还有很多流民投奔而来,有限的岗位是需要竞争的。
卫队长皱着眉头,喊了休息。然后提着手里的刀来回踱步,这些流民没什么规矩,若是现在真的这样偷学会了用兵器,还没到他们保护封邑,估计就要抢劫这里的粮仓了。
抵抗过很多次流民冲击的卫队长并不放心这些人。
正巧唐婥带着人来看他们训练,卫队长连忙跑过去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她。
“确实是奴管束不利。”一旁府内的总管事,吴姆的丈夫张管事连忙说,“原本为不叨扰佃户童仆们,就将他们安排在北边的空地上。但是因奴管理不善,他们这才跑到这里,还请少君恕罪。”
夏天夜间不冷,所以北边只是临时搭了棚子,支起锅灶暂时容留这些人,侯府人手不多所以也没人看管他们。
“没事,让他们先回去吧,我一会过去。”卫队长的担忧确实有道理,唐婥先安慰了诚惶诚恐的张管事后,又转头告诉卫队长先将乱跑的流民送回庄园北苑。
看着不远处的流民被劝回去,唐婥又简单询问了卫队长最近的治安情况,这才带着人去了北苑。
距棚屋还有一段距离,唐婥就已经能看到随地而睡的枯瘦流民,还有衣不蔽体的孩子们排排趴在地上晒太阳,长时间不洗澡导致的黝黑泥泞的身体甚至有些皲裂。还算有精神的人看到她也没有什么反应,空洞的目光透露着些许绝望。
看得出,里面有些人甚至不是汝阳人,他们不过是听说可以有口吃的,便拼着命来了。
看来,能乱跑的人都算流民中过得好的了。
唐婥原本以为流民们至少还有些精神,没想到大部分竟然是这种情况,心里的计划也随之改变。
她没有问身边的侍从,而是自己走到大锅前看了看里面的食物。锅里煮着大量的野菜和糠,混着些麦粉熬成糊状,洒了些粗盐做调味,即使是这样的标准也是定时供应。
并不是侯府养不起他们,只是这些流民饿的时间太久,若是一次加太多营养,或者吃太饱,反而会撑死。只能先这样吃几天,然后再慢慢的将饭量,营养之类的加上去。
那些还算有精神的男女此时正被护卫们看管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唐婥——从护卫的口中得知,这个年轻的女子便是汝阳侯。
唐婥没有管旁边饿的起不了身人们,转而向还能活动的那些走去。越过护卫的保护,距离最近的流民只有一步的距离时,才温和的说,“大家辛苦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大家。”很容易猜到,还有力气的大部分都是汝阳的农人,很多都做过汝阳侯的佣耕,但是天灾人祸让他们最终失去了土地沦为流民,没有走太多的路来这里,才会有体力。
原本以为会被惩罚的流民顿时惶恐的摇头,他们昨晚吃了第一顿带味道的汤饭,虽然一人只分到一碗但也足够让人热烈盈眶。分他们饭食的善人如今竟然对他们道歉,谁也承受不住的。
一个消瘦的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慢慢跪下,颤抖的说,“贵人救俺儿命,怎能这样说?该是俺给贵人磕头啊!”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沉默的人群中越发突出,引的她身后的流民们也纷纷跪下,感谢声一片。
唐婥连忙向前将那妇人拉起来,又慌乱无措的看着黑压压的一片跪地磕头的人,忙高声喊着,“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好不容易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百姓们,她才叹着气说,“其实,我希望大家不要吃白饭。”
底下人点点头,这是先前就说过的,他们吃饭是需要出工的——相当于汝阳侯府雇佣他们为府中僮仆。
好在还算守规,唐婥松了口气,让张管事将刚刚她吩咐过的工作安排给了大家。
......
“给,今日是肉羹呢!”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将手里的泥碗塞给倚靠在树边的干瘦老人,高兴的说。说是肉羹,其实只是一丁点肉末飘在锅里,但汤里依旧飘着肉香。
老人虚弱的笑笑,颤颤巍巍的端着碗往嘴里送。
距离第一批流民来到汝阳侯庄子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除了实在虚弱的人外,其余所有人都恢复了精神,不再是先前死气沉沉的样子。按照张管事的安排,小孩子们负责煮饭烧水,稍大一点的孩子负责烧火抬水。
只是几十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就将接收新来流民的棚子照顾好。一到饭点,他们就穿梭在或躺或坐的流民之间,将随意捏的泥碗递给这些人。后续来的流民情况比先前的还要糟糕,汝南和汝阳毗邻,但袁氏并不是会收留流民的人家,很多流民在汝南已经行乞了很长时间,才来到汝阳,他们饿的时间更长,身体更虚弱。
恢复了体力的十五岁以上的人,早就参与到其他工作中,不在这里了。
私塾的先生们被要求给还未接受训练的流民强调规矩,力图做到令行禁止——可惜效果不明显。好在大家的清楚汝阳为他们提供饭食,救了他们,心中感念,执行命令起来还算听话。当然,闹事的人不是没有,但卫队长惩戒了几个,又将不服管教的人赶出府后,就没有人敢再违抗命令。
有了更多的人手和劳力后,唐婥将先前想着的挖细渠和移栽果树都提上了日程。现在生活艰难,十五岁的少年甚至稚气未脱,都是干活的好手。
甚至还有些本就有照顾果树的经验,所以这些工作虽然劳累繁琐,但他们做起来并没有太困难。
而真正的成年人,就如同唐婥先前在各个乡中说的那样,以军队标准开始了训练。虽然她并不能组建军队,但私卫的数量却没有限制,卫队长又是自营兵退役的教头,对此经验丰富,所以收留的这些流民很快就上手了。
忠诚自然是谈不上的,可巡逻封邑看上去还算唬人。
“君侯真是好人啊!”一个年轻的汉子飞快的扒拉完碗里的饭,将碗随手扔进一旁的水桶里。这种泥碗是孩子们用泥捏成,然后在烧饭的灶底下烧干做成的,但因为技术问题只能用一次。不过侯府中本就没办法一口气拿出有那么多餐具,大家也不想给君侯添麻烦,所以一直凑合着用这个。
而且这些泥碗泡水后又会变成泥,可以继续做泥碗,一点也不浪费!
另一个妇人也飞快的将饭吃完,点头道,“可不是,要不是君侯,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说不定早就和在路边的那些一样了。”汝阳境内确实好很多,大部分流民可以在各个乡领到一点食物,然后坚持到侯府庄子这里,可出了汝阳侯封邑,饿死在路边的人就多了起来,如今天热,很容易诱发疾病瘟疫。为了防治瘟疫,他们出门巡逻的时候还会走的再远一点,将路边的尸体掩埋。
“君侯还给咱们月一千钱,俺还以为要卖身为奴才能偿还恩德呢!(1)”另一个汉子打岔着,如今奴隶价高,先前为流民是根本没有大户需要买奴,不是他不愿。汝阳侯给他们发月前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打算收他们为奴,只是能作为雇佣。
这可比失去自由身的奴隶要好很多!
“可不是,若是攒攒钱,俺说不定就能将老家的地赎回来了。”妇人美滋滋的想。
对于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的普通百姓来说,活下去,攒钱,再赎地,才是如今对生活的期盼。
可对于早早就知道未来的人来说,每当听到这些话,都如同当头棒喝。
至少,荀彧如此。
他们走访郡中各家后归家,刚好看到友若兄长在拿着账目和嫂嫂钟氏一起给家中佣耕发月钱。如今雇佣耕,都是宗族里的孤贫者或其他郡的外来者。荀氏大多读书,所以他们家的雇工和佣耕都是外郡人。
雇工是只给月钱的,而佣耕是分粮分钱,当然雇工的月钱会比佣耕多。
那老农为家中佣耕多年,如今攒了些钱正高兴的念叨着攒钱赎地,甚至没有看路,撞到了原本要进门的荀彧。
荀彧连忙扶住老农,也听到了他念叨着的话。
“哎呀,实在对不住。郎君没事吧!”老农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道歉着。
荀彧一边安抚着老农,将他送出门,一边在心中苦笑。
“乱世将至,何人能够幸免呢?”
作者有话要说:(1)虽然已经不在奴隶制社会,但东汉时期依旧存在奴隶。庄园中的人员由佃户、佣耕、童(僮)仆,雇工组成,分工明确。佃户、佣耕、雇工都是临时出卖劳力,而僮仆却是一次性出卖劳力。关于僮奴的价格,据《居延汉简》:“小奴二人直三万。大婢一人二万”。王褒买的奴隶价一万五千,是为贱价。估计一般壮奴的价格在西汉约为二万上下。至东汉,价格略升。东汉南阳庞俭买老苍头(老奴)“直钱二万”,壮奴价格当为更高。据四川郫县犀浦出土的东汉残碑文,记载有奴婢五人值二十万,平均一奴婢为四万。但据《晋书》“奴价倍婢”,则东汉时男奴价格应在四万以上。
而雇工们的工资为月千,一年就一万二,比奴隶要贵。所以大部分人家都喜欢买奴而不是雇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