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婥吩咐完侍女,然后又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房,在门口站定吩咐左右不必跟她进去后才自己拉门进去了。
她先是写信吩咐汝阳封邑加强防备,加强护院的训练,然后通知庄园管事减少与外界的交流后,想了想又加了在今年的财务支出上分出一笔备用的钱粮。
最后亲自拿着信交给门外候着的侍女,自小服侍她的贴身侍女菽,菽前些天才从汝阳来。她轻声吩咐道,“将这信尽快送去汝阳,阿姆会知道怎么做的。”她口中的阿姆就是她的乳母,吴氏。
她两年前为准嫁而从汝阳到雒阳,将吴氏和她的丈夫留在了汝阳当管事,替她处理日常杂事。她在府中的时候,菽一直负责府中纺织之类的事情,向来忙碌,只是这次出嫁才从封邑将她召回。
菽收好信,口中称诺后给自己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时接替自己的位置,就急步离开了。
唐婥在书房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打算前去找张氏。还没等她收拾好,张氏就缓步而来。听到门外侍女的问候声,唐婥立刻从席子上起身,然后恭敬的去给张氏开门。
两人互相行礼后,张氏笑着说,“侍女说你想找我,等了一会没见你来,想着你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唐婥微微摇头,她稍微瞟了眼张氏身后的侍女们,然后请自己的伯母坐下。张氏差异的挑了挑眉,然后轻轻挥手让身后的人都退下,这才接过唐婥亲自煮的蜜水,稍微抿了一口道,“阿婥是有要事?”
“我听闻太平道已在雒阳传道,人数不少。”虽然曹操没有透露究竟有多少人,但敢在天子脚下闹事他们显然是有依仗的。鉴于世家官员都看不起这些人,所以他们的依仗不太可能是借世家贵族得到的权势财富之类,只能是仗着人多势众。
“听夫君说,太平道在大汉疆域各地都有信众,但雒阳禁传道所以从未听闻。如今是有了?”张氏也皱了皱眉头,“太平道素来以致太平惑众,收留流民,如今世道不好,人多些是应当的。但雒阳从未如此,看来周遭的年景也不好啊。但今年雨水充足,怎会如此?”显然,她也很疑惑。
“所以侄女想和叔母商量一下,是否收紧家中开支。”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日后真的有祸乱发生,也好周转一二。”她从来不过问自己伯父家的财产,就像她伯父伯母从来不过问她手中有多少钱一样。但估摸着,也能猜个大概。
司空是三公之一,但这不代表俸禄就高。相反,在东汉,地方官是比中央官要富裕的。中央官员只能吃死俸禄,但地方官往往因为掌握着当地农业、经营和军队,更何况自昭帝起就逐步取消了盐铁专营,到了王莽以后就更是不再约束。所以,地方大员一般都和商贾合作,以商贾名义经营盐铁和酒水,征收重税,一般利有千倍。
所以合起来说,地方官员要比中央官员有钱的多。
更何况,他们家还要交买官的钱。唐珍是司空,一般每年要上交自己俸禄的一万倍,才能保住官爵。唐婥是不知道自己伯父月俸多少的,但她为保证汝阳百姓的赋税不增多,一直承担汝南郡守每年买官钱的大半数,差不多是一千五百多万钱。
司空只会更高!
“此事我会处置,阿婥尽心备嫁,莫要忧心。”张氏宽慰了她几句,言语间有几分不以为然。
唐婥皱着眉头,没有再劝自己的叔母,转而谈起自己的婚事,但脑子里却梳理着思绪。她心中的不安被刚刚得知的消息无限放大,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
砖石垒砌的坚实城墙就在不远处,阳翟二字赫然在目。荀彧有些怀念的看了看城门上的汉隶,又垂下眼眸隐去神思。阳翟是颍川治所,与后来才被征为都城的许县不同,这里如今也是繁荣的模样。
在雒阳太学日渐没落的如今,阳翟的学术氛围反而一派欣欣向荣。颍川本就名士云集,私学盛行,作为治所的阳翟更是如此,这里不止教授经史子集,还有很多私塾传授律令农科等经世之学,所以总是人来人往。不仅是颍川郡中人,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州郡的学子来此求学,所以商贩也比其他县更多,每逢集市更是热闹非凡。
颍川自建立以来,便人口众多,甚至一度成为京师之外人口最多的郡。还未入城,就能看到衣着锦绣的商人驱车运货,短褐大袴的农人背着粮食来换盐油,还有士人背着书箱出城。
荀彧这次是与友若兄长来阳翟会友,顺便买些笔墨之类的事物。待走近城门,有门吏招呼众人分列两边,依次进城。一队门卒正验看通传,检查是否有嫌犯等等。
当然荀氏兄弟不会被为难,很快就顺利通过。进了城,道路经纬交错,东西为路,南北为街,街道繁华,即使不在市中,也有小贩背着背篓推着手车摆摊,因着如今管束不严,很多大胆的商人甚至支起锡幡当街贩卖卖酒水。
两人将车停在城边,步行走在街边,荀谌看着热闹的景象,却皱了皱眉头,“当今举世皆舍本农,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追求浮利,务本者少,浮食者众,于国无利。”
荀彧没有应声,他现在心有困惑。看着眼前汗流浃背也尽力吆喝的小贩,背上背着襁褓,还推着手车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低声叮嘱乱跑的孩子莫要冲撞他人的妇人。前世他自然会附和兄长的话,国也农为本,万不可助长商贾之气。如今看着街市的样子,他忽然想,若是土地可以养活百姓,生活没有那么艰辛,又有多少人会这般求生呢?
但是如今官商勾结,甚至因为很多世族都出身商贾地主,比如邓氏自中兴后,累世荣宠。事实上,大部分财富并没有因税征入朝廷,而是落入这种家族之中,至此富甲一方者众。
“官不应与民争利。”他说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哎,这位君子好见识。我们主家也这么说呢!”穿在青衣短桍的老汉肩上挑着担子,刚刚在两人边休息的,听见两人聊天才站起身搭话。显然在他的眼里,眼前士人打扮的荀氏兄弟,并不如自己主家,所以才这般夸赞。
“老者的意思是,您的主家也如家弟这般想?”荀谌应着,看见老者担子里放着的都是些笔墨之类的,还有少许行纸,一边从袖袋里拿出铜钱,想要买些墨一边说着。
“君子不可。”老汉摆摆手拒绝道,“我这里的墨是卖给寒家学子的,不是什么上等货。二位看穿着,大抵是不缺钱的,不如到市中去,主家店里有好物件,若是买的多还能送到你们的私塾里。”
“只是看您辛苦......”荀谌见老汉态度强硬,也不好再说,解释着。
“君子不常来阳翟吧!谁都知道我们唐家行夫的挑担里,装得都是店里的边角料,卖相不好但是与那些上等货别无二致,根本不求卖呢!”说完愣了一下,见说漏了嘴才憨厚一笑,“其实也不是不愿卖给君子,只是想着这墨笔便宜些,先紧着寒家子卖。若是君子都买走了,那些孩子可就没墨用了。”
荀谌这才理解的称赞道,“老者有德,今谌受教了。”
老汉连连摆手,忙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呀,老汉我哪知道这些,全都是主家的吩咐。”显然有些无所适从。
荀彧见状温和的笑笑,转移老汉的注意力,问道,“老者口中的唐家,是颍川唐氏吗?”
老汉摇摇头道,“这倒是不知,不过听管事的说每年的账都要送往汝南地界,主家估计不是颍川中人吧。”
“那岂不是货物也要从汝南运来?路途遥远,盗贼颇多,恐怕不安全呐。”荀谌常与里中农人问询农事,对这种聊天也颇为擅长,立刻接话道。
“主家有商队,不怕的。”老汉显然并不知道太多,只是含糊着,“反正管事从未拖过货品,君子就放心吧!”俨然是觉得两人担忧订太多货,他们备不齐才发问。
后来告别老者,在与朋友约好的酒肆中,荀谌低声问着,“汝南,又是唐氏。不会是汝阳侯吧?”汝阳侯,便是与荀彧订婚的那位。虽说以他们听说的唐衡的事迹推测,经商什么的并不意外,作为财产的一部分留给唐氏女很正常,唐衡是不可能说这样的话的,可刚刚那老者所言也不像宦官之后所言。
荀彧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陶杯,脑海中闪过自己了解的唐氏女,并不是能说出‘为官为民,不应与民争利’这样的话的。
那么,这位唐氏女究竟是谁呢?
“应是。”荀彧抿了口浊酒,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
“哎呀,某来晚了。”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让你二人久等,真是某之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