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为岁首,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
为了迎接正旦,大部分百姓从十月就开始准备,酿冬酒,制作腊肉,陆陆续续备齐饮食和祭祀用的器具食物。旦日罢市,林昭也有了一个充足的假期,提前一天把屋子修缮清扫了一遍,屯好肉食,还在市上换了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蔬菜。
正旦这天,梧桐里举行了大祀,祭祀由里正、三老组织,在东面的里社举行,里社就是一个圆木搭建,三面大开的棚子,最里面的墙壁用石头搭建,画满了抽象又粗糙的壁画。
梧桐里人口近八百,祭祀由各户集体出资,林昭和秦思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按照一户的规格捐了三百钱。他本着不能白花钱的心理,叫上秦思一起欣赏这原汁原味的古代祭祀。
社祝奉进五谷五畜,十几个男人裸了上身,脸上用黑色颜料画上纹饰,披着不知什么兽的皮毛,右手高举火把,脚下踩着古怪的步伐,围着里社前平地上燃起的篝火,边跳边叫,林昭看了许久才认出最前面的那人是李平。
他们在扮演一种驱疫避邪名为方相氏的神,周围几乎人手一个陶盆,梆梆梆敲得震天响,一边敲还一边唱古怪的歌,歌词他听不懂,场面也乱糟糟的,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实在有些群魔乱舞。
祭祀一连持续了三天,第一天开了眼界,后边两天林昭和秦思再没去凑热闹,只窝在家里偷懒。
饭菜备了满桌,只有两人对坐,多少有点凄凉。
“看来以后都是我俩一起过年了。来来来,秦医生,借酒消愁,不醉不归,我先喝为敬。”林昭摆出耳杯,一人倒了一杯酒,一气喝完又摇头晃脑,“哎,这酒度数也太低了,喝米酒能醉吗?”
秦思看他一眼,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上拎了个陶罐,倒进耳杯,酒气浓郁,酒液澄清近乎透明。
林昭一愣,没想到秦思还有一手酿酒的绝活。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疑惑,秦思镇定道:“不是我酿的,之前他们送来的冬酒,我提纯了一下,本来准备外科消毒的。”
“我还有一罐。”他的语气很大方,脸上写满了“你喝吧我还有”。
林昭一脸怀疑:“这是酒精吧?不会喝死人?”
“我倒想弄出酒精,这个条件,哪有蒸馏器?放心,充其量就是度数高一点的白酒,按照你现在的酒量,”秦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杯差不多了。”
林昭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拒绝,“我开玩笑的,虽然心理年纪大,身体才这个岁数,喝点米酒挺好,有益身体健康,古代平均寿命这么短,我可不想当个早死鬼。”
说完他摸摸下巴,“说到蒸馏器……之前我倒是认识一户贩浆的人家,说不准他家有类似的东西,等开年带你过去看看,我帮他改良过配方,这个面子应该还是有的。”
秦思扬眉,“那个如魔似幻的米浆?”
林昭哈哈笑了两声,重新把耳杯里的酒倒了回去,“就是他,他叫宋明,口吃有点厉害,市上的人都叫他阿哑。”
“那行。”秦思也不客气,痛快应了。
祭祀之后才是林昭真正辛苦的时候,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等人上门的年纪,除了里正三老,还得去拜会北市的上官同僚,吴市掾、张市史、周小史,相熟的商贾匠人说不得也要一一招呼,只有可怜的方小史,因为是弟子,有幸逃过一劫。
人缘太好也是一种烦恼啊。林昭叹了口气,认命的提上东西出去给人送年礼。
年节送礼的烦恼显然并非他一人独有。
北市掾吴长君虽为北市长官,放在偌大的阳翟城其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每逢节日需要拜见的上官数不胜数,除去直系的市令、县丞、县令,还有从事、主簿、功曹史、诸曹掾等等,更不提县府之外还有郡府所在。
好在家有贤内,节礼方面已经一一备妥,令他稍松一口气。妻子齐氏出自小吏之家,对掾吏之间的往来行礼烂熟于心,丈人翁齐冲更是阳翟主记史,主记史负责记录文书,非实权吏,然而他为吏四十载,宛如一棵大树扎根阳翟,与各曹都有交情,消息再灵通不过。
他近日心中不决,正想去拜访丈人翁,一起床便问妻子可准备好了节礼。
齐氏正为他系衣带,听见这话,忍不住问:“郎君可是有事?还没开始大祀,翁家未见,为何如此焦急?”
吴长君深知妻子得丈人翁教诲,见识不比寻常妇人,遂道:“阳翟令前月暗命三市改市租,我算过比平日多取三成,令张孟暂且行之,不过一日就惹出民怨,我只好斥了市小史方临,又将小儿擢为作册,转过风头,又悄悄令市史改回原租,这才不了了之。”
齐氏灵活的打了一个结,又问:“可是市令再次催促了?”
“是啊。”吴长君叹息,脸上一片愁苦,“按理说市赋之事,需见尚书台郡守之印,可市令并无文书通传,只有一张印有阳翟主簿私印的帛书,我为了谨慎起见,特意在阳翟府试探过此事,主簿倒是却有此命,言说是县令所命。”
齐氏将腰封抵在他圆滚滚的肚上,从身后收拢,忍不住说:“既然此事是三市共改,并非北市一人,若是他日事发追究下来,自有市令主簿担当,郎君也不过是听从上官,何必担忧呢?”
吴长君摇了摇头,“你不懂,此事不在于追责,而是市令为何要下此令?”
齐氏面露困惑,他也不解释。齐氏毕竟是女子,没有亲身经历阳翟官吏间的勾心斗角,他在市令手下十几年,对这位上官也算了解,市令是谨慎之人,怎会突然做此不合章程的决定?吴长君数次试探,对方始终顾左而言他。这令他本能的警觉,毕竟半年前并州朔方郡才传来消息,言说郡中吏史与当地豪族勾结意图作乱,后为并州刺史董卓平定,涉事官吏一并处斩。颍川地处中原,未必便有叛乱之事,只是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齐冲住在高阳里,这一里离官署颇近,多是掾吏世居之处。齐冲年事已高,虽然还没退休,行程节礼多由子孙代劳,本人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正堂上等人前来。
得知吴长君与女儿早早前来,齐冲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连忙让两人进来一并用过午饭。
他年事已高,遵从医者嘱托,少量多餐,一天用餐四次,饭食蒸得烂软,味道极淡,中年人吃起来难免不太习惯,草草用了一些,齐氏到后院同她母亲说话,吴长君则留在堂上。
齐冲早已看出女婿圆脸上的愁苦之色,敲了敲桌案,问他:“何事忧愁?”
吴长君不敢怠慢,连忙将近来市令的举措一一道出。
齐冲灰白的眉微微一拧,“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小婿岂敢欺骗丈人翁?”吴长君伏地长揖,“请丈人翁教我。”
“你如此谨慎很好。”齐冲先让他起来,沉吟片刻,“这事我没得到风声,不知其中内情。你再拖延几日,也不要同别人声张,我与同僚打听一二,再行通知你。”
吴长君自无不从,连连应道:“多谢大人。”
“你我翁婿,自是一家,又何必客气?”
说完了这桩诡异之事,吴长君心下一动,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不知丈人翁可曾听闻一名为林循的算学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只打算对前文做一些精简修正,后来修着修着大纲时间线改了太多
大概从22章之后就是全文大修了,情节改动也多,总体走向林昭上学秦思行医大概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