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闻声而出,看了会热闹,提醒他:“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跟现代老师可不是一种概念,你这边收了他当弟子,虽然没有正式的拜师礼,已经建立了师徒关系,你再跟他们说不能当真,说不准方家真会拆了你。”
“……”他抹了把脸,果断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一时妄言,还请夫人见谅。”
“妾不敢。”方家妇侧身一礼,眼神示意方小史奉上东西,“这是节礼,还请先生笑纳。”
两辈子加起来林昭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不太自在的请二人入内。
陶罐里的饺子刚刚煮好,正在水面翻滚,林昭赶紧问:“二位可用过了早食?呃……便是吃过也无妨,我家乡冬至风俗要吃水饺,二位且尝一尝?”
秦思端了两碗,摆在案上。
二人跪坐在一侧,好奇的看了一眼。
“这是……汤饼?”方小史忍不住问。
妇人摇了摇头,“像是馄饨。”
“我家乡的叫法是水饺,大概是将肉剁碎与菜混合成馅,麦粉和好,揉至筋道,擀成圆形薄片,将馅料包紧,下水煮熟即可。”林昭解释道,“味道尚可。”
两人见状,举箸试探着夹了一个,咬上一口,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清爽的萝卜中和了猪肉的油腻,荤素得宜,筋道的外皮锁住汤汁,咬破之后的味道竟然异常鲜美。
林昭看得分明,很有点得意。
“外皮是麦粉所制?”妇人常在庖厨,对吃食颇为敏感,“与我们素日所食的有些不同?”
林昭无意隐瞒,“麦粉里加了盐和蛋清,不然面皮太过松散易破。”
“如今麦粉多做胡饼、蒸饼、汤饼,口味未免干硬。”妇人略奇,“先生这倒是个新做法。”
他灵机一动,“夫人可曾听说一种发面法?”
“未曾。”方家妇摇头。
“我在书上看过一种记载的发面法,可以使饼松软。”林昭煞有介事,引得秦思淡淡一瞥,仍厚颜自若道,“将麦粉加水,再加入适量米酒,揉至表面光滑不沾手的面团,放在温热处一刻钟,直到面团变成原来二倍大小,这时再揉成饼,蒸熟之后口感更佳。”
“哦?”对方果然好奇。
“夫人若有闲暇不妨一试,日后也好教小史告知我结果。”林昭疯狂暗示,没办法,他的时间不充裕,没空折腾吃食,秦思又是个只会煮粥的选手,只能将推动东汉饮食改革的希望寄托于外人。
存了这份心思,他开始跟对方胡天海地的一通乱侃。
从包子馅饼说到煎炒烹炸,誓要为这位东汉土著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方家妇大开眼界,一旁方小史闷不吭声,埋头苦吃。一碗见底,他面上一红,偷偷看了眼秦思,见他没注意,连忙正襟危坐,开始旁听厨艺交流大会。
好一会,妇人才想起什么,“是不是耽误了先生用饭了?”
“无事无事,”林昭遗憾的望了眼空空如也的陶罐,收回目光,正色道,“不知先前夫人所言,小史是否还要学算?”
妇人一愣,暗地里掐了方小史一把,“当然,还请先生教授外子。”
方小史苦着脸弯腰,跟着她道:“还请先生教我。”
左右木已成舟,这位夫人出手又这么豪爽,不好单方面占人便宜。林昭已经想开了,既然不能放过,那么……只能互相伤害了。他无视了方小史怨念的表情,严肃道:“我平时不大有时间,只有休沐有些空闲,小史可以此时来我家学习。平日市亭的话……”
“外子定当事君如父!”妇人话接得很利落。
林昭差点被口水呛到。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外人面前就不必透露了。”
一来平添谈资,二来树大招风,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好吧。”妇人勉为其难的应了,方小史又向他一礼,这次总算有了点真心实意。
临走时林昭还慷慨赠送了一包生饺子。
“多谢先生。”方小史第一次先于其妻答话,成功赢得一瞬的怒目。
妇人还是给丈夫留了些颜面,没有直接反驳,只暗自踢了一脚抱着饺子如获至宝的方小史。
送走了客人又重新煮上一锅饺子,吃到饱腹的林昭这才带上节礼,准备出门访客。他要去的地方不算多,也不算少,北市几位同僚,再加上赵班苏娘宋明几处相熟的人家,时间充裕,不用太着急。至于梧桐里的几家,由秦思代劳,也算各有分工。
相比林昭,他的新弟子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本家族亲不多,但是妻族不一样。方小史之妻姓郭,是本地大族,叔伯兄弟数不胜数,才从梧桐里出来就赶紧套了牛车往城外跑。
丈人翁郭公住在城外。
出城时被一阵好堵,一问才知道是查贼匪,偏偏又赶上冬至,多的是进出城门的百姓。城门吏和方小史打过几次交道,颠了颠他塞过来的几个五铢钱,大致检查了牛车,行了方便让他们先走。
即使如此,夫妇二人赶到郭家坞壁也是时近晌午,坞壁里人声鼎沸,来往的族亲乡友酒酣饭饱准备离开,婢使认出是郭公亲女与夫同来,连忙招呼一下,叫人帮忙把节礼卸下,牛牵去喂养。
郭氏是郭公第四女,素来孝顺,她回来先去了一趟厨下,将从林昭家里带来的水饺煮了,亲自捧了案走到正堂。
堂下案几空了大半,父亲郭公居于上首,正同一稚子说话。“你母亲的病我已知晓,下次遣仆使过来便是,不必亲自而来,你一介幼子,又遭逢大变,好生侍奉母亲,温书习字,莫负先父期许。”
郭氏不敢打扰,只打量了那稚子一眼,他穿了件稍显素净的浅色衣袍,身形单薄,下巴瘦得尖尖,眉眼透出些苍白的秀美。
“先父身故多蒙郭公看顾,前几年有孝在身,是以不便前来,今年出孝,嘉再不亲自登门,实在于心不安。”
郭公是宗族内深有名望的长者,一贯提携后辈,又闲话了几句家常,瞥见第四女携夫婿上前见礼,手上还托了漆碗,不由问:“这是何物?”
方小史连忙答:“此物名水角,入水清煮,又形如角状,与寻常的汤饼馄饨不尽相同,滋味鲜美,所以奉请舅公。”
“哦?”郭公用汤匙从中舀出一只,尝过之后点了点头,“有些像馄饨,又有点类汤饼,只是馄饨蒸食的多,汤饼又不如这水角大,面皮筋道馅料丰美,这是哪位疱人所做?倒是有点奇巧心思。”
“是林师所为,他自言家乡风俗冬至吃水角,今日恰逢我们登门拜访,所以相赠。我和阿成用过,甚是美味,是以请妇翁享用。”方小史向来畏惧妻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答了。
郭公抬眼,“哦?便是那精通算学的幼子作册?”
方小史隐约猜度过自己拜师之由是妇翁授意,如今听见对方平淡的语气终于确定,更加小心恭谨的答道:“是,林师得市掾青眼,如今在市中为一作册。”
“后生可畏。”郭公抚须叹了叹,又凝目望向方小史,“他既有如此家学,又愿授你。君定要潜心向学,尊师敬长,切不可因其年龄有所慢待。”
方小史自是唯诺应下。
“你匆忙而来,且去寻你兄长一同用食,不必在我这里久坐。”郭公挥退了方小史,又偏头对稚子道,“想必阿嘉也未曾用饭,不如也尝尝这水角。”
长者赐,不敢辞。郭嘉依言捧了漆碗离开,留下父女二人说话。
“那林昭你也见过了,其人如何?”
父亲问话,郭氏垂目沉思了片刻,才恭敬答:“回大人,女儿以为林先生好言笑,为人随和,学识见闻远非常人可比,父亲当真慧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