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他突然道:“符水化赤未必不是预兆,不然为何如此之巧,只有梧桐里的井水才会令辰砂散溶?先前望气之法,也证明了此地藏有灾祸。”

这是打算杠到底?林昭拧眉。

岂料对方话锋一转,“既然不是这两位小郎君,肯定是有人蒙蔽天机,令天师心有所感,这个人才是罪魁元凶。”

道人也闭上了眼,一阵念念有词的掐算,半晌才睁开,道:“就在这梧桐里,此人甚是狡猾,险些将我骗了去,若不除去,必有后患。”

太平道忠实信众一脸义愤,纷纷跪地行大礼道:“还请天师将这灾星寻出,保我等周全。”

“多谢道长证我清白,既然与我兄弟无关,就不远送了。”林昭敷衍拱手。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摆明了还有后手,他也顾不上讨要赔偿金,先把麻烦送走再说。

不是他。毕方目光闪动,抚须笑了笑,“一场误会,令小郎君受屈了。”

林昭实在对这二人缺乏好感,但也不想得罪太过,又假笑客套了两声。

一伙人终于走了。

林昭笑脸垮下,十分肉疼的进屋清点家当,好在回的快,这群人还没开始抢砸烧一条龙服务,只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连隔壁两间破顶漏雪的侧间也没能幸免于难。

秦思检查了自己藏在另一间侧屋的药材和实验记录,出来对林昭说:“他们是掐着点来得,算算时间就是我走之后没多久,像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昭清点完毕,有点不解,“东西没怎么丢,柴堆被翻得不成样子,那么大一捆直接被人掀翻了,肯定是王吉干的,在场的人只有他有那个力气,倒是盐粮塞在角落墙缝里,没人发现。这三个人到底想干嘛?”

“柴堆?”秦思整理床铺的手一顿,“我本来觉得是王吉故意针对我们,想了想不太对,更像是有什么目的,顺便解决一下我们。”

“他和太平道的神棍狼狈为奸就已经够奇怪了。对了,”林昭扭头看他,“那符水怎么回事?”

秦思没有卖关子的恶习,言简意赅道:“他画符没用朱砂,用的红花。红花算是比较常见的植物染料,溶于碱性水,沉降着色于中酸性水。这个时代提纯技术不够成熟,黄色素没有完全过滤,颜色不如朱砂深,他用色太浓,又没用酸沉降,直接用碱水化符,颜色溶解自然就变成红色的了。”

“厉害呀秦医生。”林昭感叹。

秦思谦辞不受,“红花是中药的一种,气味明显,萃成染料也会有遗留,分辨起来不难,只不过现在普及度还没那么高,大多数人不认识罢了。”

“这伙人,有备而来啊。”林昭若有所思,“怎么样?去看看热闹不?”

秦思摇头,“你去吧。门锁坏了,我留下看家。”

“行吧,我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林昭也不勉强,左右路程不远,抓起斗笠往头上一顶,风风火火的出了门,等他赶到时,好戏刚刚开场。

里正家敞阔大堂里飞出的嗓音略显尖刻。“这竖子是何人?”

“某名毕方,东平郡人,是游徼之友,近日在阳翟游学。”

回应的男声陌生又有点耳熟,像是王吉的神秘外援。

林昭赶紧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就见孙广冷笑道:“这将近年关,又有连天大雪,你不赶紧回青徐之地,反而在颍川游学?”

中年文士神色若然,“正因大雪封路,某不得归,所以才来叨扰贤长兄。”

果然是他。

“你这可不止是叨扰王吉了,兴风作浪,想要搅得梧桐里上下不得安宁,你一个外人,如此行径究竟是何居心?”孙广明显不信太平道,言语过激,一下子把老神棍也骂了进去。

盘坐在席上,闭目养神,一派高人气度的太平道人睁开了眼。

可惜没什么人关注他。

大抵是因为宵禁,邻里的居民走得一个不剩,现在围观的群众全是梧桐里的人,他们看热闹的心情明显盖过了信仰。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毕方依然淡定,“孙君慎言,如你所言,我不过一个外人,害你们又予我有什么益处?只是与王君相识一场,有感此里百姓淳厚,想要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天师乃是太平道的高人,察觉了乡里异象,特意前来排除灾厄,此时的当务之急便是寻到根源,又何必苦苦抓着我不放?”

“你和游徼所图不明,不抓不行啊。”孙广抱臂冷笑,“趁人不在闯入家门,你们搜了半天,可是找到了什么根源?我可不是那好脾气的阿昭,他忍得了你们跋扈,我惯不得!”

王吉被他扫射到,满脸不爽,“莫不是做贼心虚,私底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害怕被人发现,这才百般推诿。”

“我见不得人?好端端的被人一通盘查,我要是没脾气才是真的做贼心虚吧,倒是你千方百计闯人民宅,也不知道背后存了什么打算,你身为游徼不思抓贼擒匪,反而监守自盗,这梧桐里谁还能睡得安稳?今天你敢开阿昭的门,明天是不是敢闯里正三老的家?我和你素日不对付,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公报私仇,意图不轨?”

林昭无辜的摸了摸膝盖。又躺枪了……

王吉犹如被踩了痛脚的鸭子,暴跳如雷,“你这竖子无故诬陷我,我看第一个要搜的就是你家,不然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你一个人跳脚?”

“还说不是公报私仇?我可不敢让你进门,不然没什么也要变成有什么了!”

二人一旦吵起架,唾沫横飞,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林昭紧张兮兮的听了好一会,才发现他们吵归吵,口头激情互喷,肢体却十分克制,趋于小学生吵架的套路。

先比肺活,谁先闭嘴谁就输了;再比气势,谁先认怂谁就输了。

林昭大失所望。

回家还不忘跟秦思吐槽,“总觉得这两个人加起来还没十岁。”

“所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秦思疑惑。

林昭一脸悻悻,“是啊,受害的只有我们。”

“不是,”秦思皱了皱眉,“我总觉得王吉这次串通太平道有什么目的,等下……这应该是他第二次想搜梧桐里了吧?”

林昭点点头,“为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什么藏宝图吧?”

秦思白他一眼,“那个毕方也很可疑,你注意到没有?全程和太平道人有眼神交流的都是毕方,王吉和他明显不太熟,这两个人的联系全靠毕方穿针引线。”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总觉得毕方的说话风格有点熟悉,仔细一想,像是王吉说服百姓的那一套。当初我还奇怪过,游徼的战斗力怎么忽高忽低的,如果是有人在背后代笔,就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在毕方身上。”秦思总结说。

林昭忍不住喃喃:“他到底是什么人?”

“阉竖的走狗吧。”

东七户,面对同样的问题,何群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望着漆黑的屋顶,给出了答案。

孙广猛灌了几口凉水,好歹缓解了渴意,一把将耳杯砸在案上,“赶紧走,这人明显是冲你们来的,我拖得住他一时,拖不住一世,如果被抓住,就真的没命了。”

没人吭声。

他索性自顾自的站起身,“我去收拾行李,你不要命,我还要。”

“不能走!”榻上的儒生突然开口。

何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韩郎君,认清现实吧。这么多天阿广每天都从宣阳里路过,你那同窗真有心的话,早有回信递出来了。这事牵扯太多,你一个活着的太学生都能变成死人,更何况一个小小县吏。他帮不了你,你再这么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有用吗?孙广递了个眼神给何群。

谁知道呢。何群默契的回了一个。

韩时的身影隐在黑暗里,宛如他这个人在劫粮案里一般。明面上,何群是罪大恶极的贼酋,宦党是失了粮的过错方,士大夫是穷追猛打的追责方,其中并没有一个太学生的存在。

毕竟,他已经早早“死”在了那场意外。

对外昭示的卷宗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太学生韩时误遇贼匪,为其所害。

“我不能走。”韩时牙关打颤,脸颊不自主的抽搐着,四个字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一旦离开,韩时这个人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