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当秦思带回小半车粮食布绢,堪称满载而归时,林昭简直目瞪口呆。

没想到,秦思还有空手套白狼的惊人本领。

“秦医生,你去抢劫了吗?”

陶罐炖上肉汤,不一会就咕嘟嘟飘出一股香气。秦思坐在门口,手里捏上针线,趁了天色尚好缝补衣裳。闻言,他咬断一根线头,抬头赏他一记白眼,“东西是繁查送来的。”

“繁查?”林昭若有所思,“是他?”

“大概是你王霸之气大开,一通胡说八道忽悠住了人,三老见你天纵奇才,想用糖衣炮弹拉拢我,好等你日后升官发财带他走上人生巅峰。”秦思一本正经道。

“……”林昭一脸黑线,“说正经的!”

“昨晚你一鸣惊人,令他怀疑起我们的背景,加上我之前和他有点交情往来,病中他却置若罔闻,现在送衣食,一来前期投资,二来有点赔罪的意思。”秦医生果真冷静理智,丝毫不为糖衣炮弹迷惑,听得林昭连连点头,“果然是老狐狸。里正还在打听我来历呢,他已经开始雪中送炭了,还送的让人无法拒绝。”

总归活命要紧,他们没资格介意三老的心机,好歹先把东西收下,苟过这一冬才是胜利。

“不说三老,倒是孙广,我总觉得有点奇怪。”秦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林昭一愣,“怎么了?”

秦思复述了今日孙广家中之事,双眉微皱:“连学过经的王吉都不敢断定你胡编乱造的《马列毛》是真是假,孙广怎么会认定是你瞎编?”

“对哦。”林昭如梦初醒,“这年代读书是件高成本高投入的事,等闲人家根本接触不到书经。孙广不学经,那只能说明他身边有个学经的人,还不是粗识几字的那种,起码是对各种经学典籍有所涉及的儒生。可是这样的读书人已经属于社会地位比较高的阶级,又怎么会和孙广这样的小人物往来密切?”

“这人应在孙广家中。”秦思缓缓道,“你昨晚说的话,我今早前去他已经得知。晚上宵禁孙广不可能出门,早上时间不够他往来。”

林昭点头,“还不是今天早上问你话的那个男人,他明显不懂。他其实也有点奇怪,他敢先于孙广说话,又称孙广为“阿广”,想必与孙广关系密切,非亲则友。里内有这么一人,我却一无所闻,这不太科学,要知道我身边可是有梧桐里第一狗仔李平。”

终归事不关己,孙广一事不过闲作八卦,二人分析一通便抛到了脑后。

林昭伤在手脚,窝在床上很是长了几天蘑菇,终于得到秦医生恩准下地活动筋骨。

这还得感谢繁查的资助,让秦思有条件换了桔皮,又托李平找了点紫苏叶,换药敷揉之后,林昭的冻伤便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没闲上多久,便有人登门造访。林昭原以为是李平来送东西,不想一开门却是赵班和苏娘。

“阿昭你怎么几日没来市上?”

赵班一见林昭缠满布绢的手,惊得不轻:“你这手怎么了?断了?谁干的?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没有的事。”林昭啼笑皆非,请对方进屋稍坐。他与秦思的落脚地属于里长分配的低保房,一间正堂,两处侧间,不太宽敞,又很破旧,近乎家徒四壁,两头漏风又漏雪,实在没法住人,他们干脆一起窝在正堂凑合吃住,是以本来不大的正房显得越发逼仄。

二人进门一看,脸上或多或少浮出怜悯。林昭难免汗颜,挠了挠头请他们坐下,暗自庆幸他与秦思不太邋遢,收拾的还算勤快,没把住所变成猪窝。

“你这手到底怎么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苏娘问道。

“就是冻伤。”林昭解释一番,又在他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拆了左手绷带以示清白。秦医生果然是专业的,他手上的红肿消了大半,余下裂口虽未痊愈,也不似初时的触目惊心。

苏娘白了他一眼:“一点冻伤弄成这样,还以为你断了手脚。”话虽如此,她手上却利落,比了林昭的右手原样缠好绢带,随口问:“这谁给你扎的?缠得还挺匀称。”

“我表弟,名秦思。”林昭大言不惭道,二人并未序过穿前长幼,林昭便强行拍板对外宣称秦思是他小弟,在辈分上取得一点微妙的优越感,也算变相占便宜了。

“什么?”赵班失声,“你阿弟好了?”

他的震惊太过明显,引得苏娘诧异一瞥。

“正是,我阿弟已经病愈。”区区伤寒放在后世排不上名号,如今也算医学史上的奇迹了,其中不乏自己正确判断,对此,林昭略有得意。

奈何听众属封建迷信爱好者,只关心一件事:“他饮得哪家符水?”

林昭:“……”

闲话几句,林昭便问起来意,彼此相熟,他知道二人造访必有缘由。

赵班也不客套,愤愤道:“五日前换了方小史收市税,不知取了什么算法,收成一日不如一日,我们不通算学,与他说不过理,想找你帮忙核对一下。”

林昭一愣:“可……我也不懂市税啊。”

市税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不像历史书上的田赋轻飘飘一句十税一、十五税一那么简单,市税不同类、不同等征收比例不同,比如,五谷中菽和粟所纳不一,陈粟与新粟又有些许差别。本就复杂的市税放在北市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北市主流的交易方式还很原始——他们以物易物。

并不是当朝没有货币体系,而是如今灾荒连年,民不聊生,通货膨胀导致很多人对五铢钱失去信任,更何况,原本“各都邑设市,置行列店肆,市内经营交换者,皆入市籍”的条例并没有很好的执行下去,农匠之流难以自给自足,到市上摆开摊铺换一些必需品,这并非少数,市吏又无法赶尽杀绝,久而久之演化成众人心照不宣的灰色地带。

农匠不入市籍却要纳市税,以物易物又没有记账的习惯,换成市税实在麻烦。

苏娘接口道:“不需你懂,你只要帮我们看看账册便好。”

“这能让我看?”

“怎么不能?”赵班接口道,“又不是一家两家多缴了市租,他惹了众怒,前日被人堵在市亭讨要说法,便抱了账册出来,只说自己按令取租,纳上去的全部登录在册,如有不服,找出错漏。我们又不懂这,只好来寻你。”

嗯?这事还闹得挺大?

赵班见他一脸好奇,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许是他十月旦没回乡祭祖,失了佑护,上个月才与家中大妇起了争执,现在又惹了商贾匠人,啧……”

有八卦?林昭不觉竖起了耳朵。

苏娘一声嗤笑:“方小史自家不显,谁知道有没有祖宗可祭?他素来仰仗妻族,谁知上一回气得家中妇人归事父母半月,我听说郭氏妇现在还没回来,这当下又闹一出,多半要跪叩丈人翁出面了。”

听了一耳朵方小史吃软饭怕老婆的黑历史,林昭点点头:“行吧,那明天我去市上看看。”

赵班咧嘴大笑,又被苏娘瞪了一眼。

“我本不想找你,市上商贾那么多,总有几个会算账的,何苦麻烦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莫得让旁人笑话。偏生赵二不许,定要让我跟来,亏他长了这一身气力,临事还要靠一个毛孩子,白吃了几十年的饭食。”

苏娘这张嘴啊……林昭同情的瞥了瞥赵班,只见他涨红了脸,半晌才憋不出一句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市税和赋役一样复杂

我本想查查资料补补课,然后把自己看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