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未嫁女不知凡几,让画师每个都认真对待显然不现实,势必会衍生出权钱交易。
像安南侯府这等有兵权的侯爵之家,地位摆在这,画师自会瞧着眼色用心描画。但对叶紫芫的优待却不止于此。
是冯坚刻意为之。
冯坚身为内侍监,原本不必干这跑腿上门的活,他是得陛下亲派,负责收集宫廷方圆二里内的画像。
宫廷外二里内住的都是顶级权贵,冯坚琢磨着,陛下许是有心收一个权贵人家的女子,这才叫画师将各家嫡女的画像画好看些。
自安南侯府出来,冯坚便带着画像回宫交差。
长明宫大殿内,十几张画像,环肥燕瘦摆了一溜,因着画师格外用心,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然御座上的萧宸许久不曾睁眼,他连日失眠,抽空浅寐,好容易入了梦,却又是噩梦。
梦里他与顾弦音床榻欢好,她难得主动痴缠,撩拨着他心中的凶兽。那凶兽蛰伏数年,吞噬了他所有的情与欲,它斩情绝爱,所向睥睨,却抵不过她的温唇娇舌。
他身心悸动几度疯狂,压着她放纵驰骋,忘我之际忽觉心口剧痛。只见在他身下撩拨承欢的人正愤恨地盯着他,她五指成刀,毫无犹豫地穿透他的胸膛,生生掏出了他的心。
他骤然惊醒,又在瞬间将眼中的惊与伤隐去,冷静锐利地扫过大殿,“冯坚啊,回来了。”
冯坚躬身回:“是陛下,烦请陛下御览诸位贵女的画像。”
萧宸身心焦躁,耐着性子扫了几眼殿中画像。不看还好,看了只觉得头也隐隐疼了起来。
雍城里的世家贵女他见不过不少,大多眼熟,这一溜画像竟没一个能对上号。要么眼生,要么美得让他误以为自己腾云驾雾升了天,掉进了仙女窝。
他斜眼瞥向冯坚,“你最近缺银子使?”
冯坚身躯一怔,便知自己猜错了陛下用意,忙下跪请罪,“臣不缺,臣会错了圣意,以为陛下是想从世家勋贵中选妃,故而……”
“行了。”萧宸不爱提这事,烦得紧。
他揉了揉额头,又朝那些画像看去。片刻后,他指着其中一副问:“左第二,是谁?”
冯坚看了画像回说:“是伯远侯家的五姑娘,庶出,陛下当不曾见过。”
萧宸盯着画中女子眼角的朱砂痣微微出神,只这个还有些相似处,但也只是这一点。
国师推算她在宫外二里内,可这些女子却无一人能触动他,难道容颜一改,真如大海捞针,再也找不到了吗?
他许久才道:“留,剩下的都拿走。”
冯坚心里松了口气,虽是挑了个庶女,但好歹是出身大族,能稍稍堵住朝臣的嘴。
“等等!”
画像将撤之时,萧宸的目光忽地定格在一枝牡丹上,他眼神古怪,“谁家此季还有牡丹?”
冯坚脊背一僵。画师作画后,他一一查看过,发现叶家大姑娘头上的桂枝成了牡丹,是画师心善刻意为之。
只是画师百密一疏,仍将牡丹画做鲜花,此季牡丹不开,是有违和。冯坚原想着叶大姑娘衣着寒碜,画像不及本人三分好看,兴许运气好,不会被陛下发现,谁知还是没躲过。
“回陛下,是,安南侯府家的小娘子。”
“安南侯府?”萧宸隐约记得安南候娶过两任夫人,第一任已故,好像是留下一女,只是常年无人提及,早被人遗忘,他甚至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你这老东西,还说不缺银子,便是孤想要收贵女入宫,也不论嫡庶,不论得宠与否,怎么叶家二姑娘画得美如天仙,爹娘不认,叶大姑娘像街上才捡回来充数的?”
冯坚弓腰叩头,“臣失职,恳请陛下责罚。”
萧宸:“你先说说那牡丹是怎么回事?别拿孤当傻子糊弄,她头上戴的原本是什么?”
冯坚迟疑不答,萧宸没有耐心,指派身边亲卫将画师带上大殿,厉声道:“当着孤的面再画一张叶家大姑娘,从头到脚,不许有一丝欺瞒。”
萧宸手腕强硬,一向奉行霸权统治,无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画师哪里还敢再欺瞒,只能老老实实提笔,将所见的叶家大姑娘画了出来。
萧宸倒也不是真的对叶大姑娘有什么兴趣,只是不喜被人欺瞒,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画师下笔,没有一笔一墨入眼。
直到画师怀着不忍之心将那枝丹桂落于纸上。萧宸的眼神骤然犀利,他看着笔下丹桂逐渐成型,心中翻涌起许久不曾有过的风浪。
安南侯府里,叶紫芫正对着叶白榆头上的桂枝大笑嘲讽。
“你个蠢物,就等着激怒陛下吧,他可是最厌恶桂花的,去岁伯远侯家大姑娘进宫赴宴,穿了有桂花绣纹的衣裳,陛下当即就把她撵出了宫,这事足足叫人笑了一年!哈哈哈——”
叶紫芫笑得捧腹,她可太喜欢看叶白榆倒霉了,只恨不能她一日被雷劈八回。
叶白榆由她笑。所有人都知道萧宸讨厌桂花,但他们不知道萧宸为什么讨厌,以及,他再讨厌也不能忽略。
萧宸此人,控制欲已病入膏肓,她喜欢什么他都不喜,都要毁掉。
她身边常有桂花,或是香包,或是桂枝插瓶,再或是桂花头饰。当初第一次见萧宸时,她就像今日这样,用桂枝做了发簪。
她本不喜桂香,只是她成长的地方遍地桂树。那些顽劣的无忧的,被师兄们宠着纵着的,与师父斗智斗勇的日子里皆有桂香。
哦,还有谢容与。谢容与喜桂,她爱屋及乌,分别的日子里就将桂当成念想。
后来被萧宸幽禁宫中,她就再也没闻过桂香。他不许宫中出现任何与桂有关的东西,尤其不许她接触。
萧宸禁了桂,却不能忽略她发髻上的桂枝,这世上,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在他面前用桂枝做发簪。
叶白榆等叶紫芫笑完了,朝韩氏颔首告退。
“先别忙走。”韩氏笑着发难,“方才冯宦正在,我不好追究家事,衣裳的事不能就这么揭了,来人,去偏院看看是否如大姑娘所说。”
叶白榆丝毫不意外。韩氏是菩萨面,蛇蝎肠,人前百般好,人后往死里咬。今日她当众不给韩氏脸,韩氏不可能放过。
片刻后,去偏院检查的婆子回来,将那套红衣呈给韩氏瞧,“夫人,衣裳确然在偏院的地上,但并无脚印。”
韩氏柳叶眉,弯月眼,笑得深了是温婉和煦,笑得浅了是笑里藏刀。她此时笑不及里,透着阴气,“榆儿,衣裳不喜欢可以跟我讲,何必赌气摔了?便是摔了,又何必栽给王嬷嬷。”
叶白榆还没做出反应,叶紫芫先炸了,“天啊,叶白榆你竟然把我的衣裳弄脏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了!”
她走向叶白榆指着鼻子骂:“你个臭水沟里爬出来的瘸脚鸡,本是不配穿成个人样,我好心施舍你一套衣裳,你居然还瞧不上?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胆!”
叶紫芫在家里备受宠爱,颐指气使惯了,说话就抬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