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上去是绞尽脑汁也没没挤出半句情话的样子, 此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木头了吧?
姬廉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霍显, 同情地想——
如此木讷,丝毫没有半点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气魄,毛坦族联军酝酿了十几年一朝发难,怎么就输给这样蠢笨的人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认真思考的劲儿上来了,一路上便也没有空再搭理身后那根木头, 心安理得地坐着他的马, 吃着他刷脸得来的包子一路到了皇城门口。
此时已是每日皇城门前最人声鼎沸的时候, 各府马车, 各家大人齐聚一堂, 三五成群地往里面走。
霍显如今是朝廷里的新贵,走到哪自然是绚丽夺目……那乌云的马蹄一靠近,那神气的劲儿唷,颇有一些别人家的马都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的气势在!
而这么众星拱月似的人物如今出现了,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你妈的,安亲王怎么坐在他马上吃包子?!
诸位大臣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尤其是昨儿晚上还做了美梦霍将军成了自家乘龙快婿的那几位。
不是合离了吗?!
坐在人家马背上吃包子又是什么操作啊?!
观月帝下的合离旨意, 那可是有实打实圣旨在的, 哪怕大臣们没能有幸一睹圣旨内容,但是大家也知道这件事实在属实假不了——
怎么, 难道是姬廉月那惯不要脸的反应过来如今霍显位极人臣,地位水涨船高,合离实在不划算,后悔了么?
………………这霍将军怎么也不反抗一下啊?
霍显归来前,满朝上下看不惯姬廉月的也是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热闹……而如今霍显回来了, 热闹他们是没看到,惊吓倒是收获了不少——
这姬廉月又是何德何能让霍将军给他牵……嗳,对哦,卑弥略的脑袋是他斩下来的,没他姬廉月那一剑,后面还真不一定有今日的霍大将军。
众大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之间。
姬廉月已经把甜滋滋的馅儿给啃光了,剩下一大半白面,他被噎得慌,实在吃不下去,便抓在手里,想着一会儿交于宫人去扔了——
他自顾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周围那些碎语他自然听见了,只是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们而已:他们热火朝天地猜他姬廉月和霍显怎么了,就让他们猜呗。
……反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霍显这是怎么了。
此时背后一空,一阵凉嗖嗖的风吹来,吹散了方才背心贴着男人胸膛残留的余温,男人翻身下马,顺手安抚似的摸了把乌云的马脸,转身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姬廉月。
姬廉月亦垂眼看回去:看什么看,当初你对我有对马一半温柔,咱们也用不着合离。
霍显不知道马背上人的腹诽,伸出手给他:“下来。”
姬廉月不想搭理他。
然而此时他才方觉上当受骗,此情此景似乎由不得他不搭理霍显——因为他自然是要从马背上下来的,不然还能在这上面像傻子似的坐一辈子么?
他唇瓣动了动,正想嘲讽两句找个场子再下去,这时候,站在马旁的男人却似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长臂一伸捞过他的腰——
一息之后,姬廉月便被男人抱着,稳稳放在地上。
姬廉月站稳在地后,冷漠地扫了霍显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转身,自顾自往前走。
此时早就等候在旁的宫人迎上来引路,姬廉月正将手里的白面包子皮儿递给他让他扔了。这时候手腕却被身后伸出来的大手一把扣住。
姬廉月回头,略微冷漠看着身后男人:“怎么?”
霍显,牵着他的手,将他手里的包子皮递到自己唇边,唇瓣一张,将那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包子皮接近嘴里。
姬廉月:“……”
公主殿下目瞪口呆。
指尖还残留男人略微干涩的唇瓣扫过时的余温与瘙痒。
姬廉月:“你做什么,我吃过的——”
霍显其实也没别的意思。
行军打仗在外,他别的没学会就新学会了不好随便浪费干粮……有时候追敌入险境或者深山,连续几日只能靠军粮甚至野果充饥,他早就养成了吃饭必然吃得干干净净的好习惯。
包子皮自然也是粮食,而且还是白面细粮,浪费不得。
更何况,他和姬廉月什么没做过,接吻都一个手指头数不过来了,哪里会在意他吃过的东西?
三两下将包子皮吞咽下肚,霍显用“你在大惊小怪什么”的莫名表情看向姬廉月……此时后者面颊微红,正像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似的满脸惊恐加放空地瞪着他。
霍显停顿了下,实在很爱看他这副模样,有心想要夸他两句或者套套近乎……结果酝酿了半天,话到嘴边就成了硬邦邦地问:“瞪着我做什么?”
“怎么,瞪不得?你要将我眼睛挖出来?”
“……不是。”
“……”
“你瞪。”霍显抬起手摸了摸鼻尖,“随便瞪。”
姬廉月瞪他。
他就去瞪别的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看过来的那些大臣,将那些似研究、似嘲笑、似不解的各种目光逐一瞪回去——
看什么看?
没见过驸马同公主一块儿上朝么?
……哦,他们以前确实没怎么看过。
霍显有些恍惚地想,以前他总是和姬廉月分开上朝的,姬廉月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他倒是很想叫他陪他一起坐马车,可惜霍显不肯。
也就屈尊降贵跟他一块儿坐了大概一两次马车而已,其中一次还是上次他们两人吵架,他为了哄他,不得不钻进去坐了一会儿。
——曾经姬廉月是想要同他一起上朝的。
抬起头,看着走在前方那头也不回,背脊异常挺直的背影,霍显心中忽然无比酸涩。
越是仔细,他越是发现很多以前被他无视的细节和小心思……偏偏这时候,当他发觉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们都已经伴随着那一旨合离、一人心死,最终不复存在。
这叫他越发难过了起来。
快步走上前,跟上已经走在前面那人的步伐,霍显伸手去牵他的衣袖,拽了拽,又不敢抓他的手腕。
姬廉月回头,用“有何贵干”的凉嗖嗖眼神儿望着他。
“明日再一起上朝。”
“……你当黄毛小子手拉手上学堂么?”
霍显放开姬廉月。
霍显:“就这么说定了。”
姬廉月:“……”
算了算了。
这人根本听不懂人话。
……
这一天上朝。
观月帝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八卦。
正所谓坐的高望的远,平日里底下大臣在下面站着,搞什么小动作使什么小眼神儿,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坐在龙椅上能看的清清楚楚……
正比如今日。
观月帝发现炙手可热的霍将军像是长了一根歪脖子,上朝的时候往那一站,也不看天也不看地,一张脸全程看着左手边,走道那半拉文臣所在方向——
文臣那边有什么人呢?
观月帝顺着他脸朝向的方向一看,就看见拢着袖子低着头,站在那也不知道在地上看出了几两金子的他亲儿子。
观月帝:“……”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姬廉月这样特殊的生长环境注定了,他向来对于周围的目光是比较敏感的,更何况他上朝时候向来不老实,喜欢伴随奏折内容看来看去围观群臣神态打发时间——
今日这般缩头鹌鹑的模样……
他显然是知道,霍显在看他。
只是他不想搭理他而已。
这与二人合离前的情况可是完全颠倒,可真是天下了红雨,奇了怪了。
……
下了朝,姬廉月觉得自个儿脸上已经被灼热的目光烧出两个洞来。
周围的众臣如潮水向外退去,他甩了甩袖子,余光瞥见霍显已经横穿过人群往这边走来。
心中紧了紧,这个时候姬廉月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同霍显单独相处的——再说了,宫中有专门教骑射的教习先生,专治骑射无能,排到皇城外也轮不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霍将军来教他!
万一教学过程中,他没忍住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怒了他,这人把他往马背上一放转身就走呢!
想想都觉得是这死直男能干的出来的事!
思及此,已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姬廉月着急忙慌看了看周围,想要找个人结伴假装若无其事打道回府……结果看来看去,周围的群臣都瞧见远处黑着脸向这边走过来的霍将军——
朝堂上吵架自然是文臣嘴皮子利索更胜一筹,但平日里走大街上,文臣见了武将向来都是缩着脑袋走的。
眼下,能顶着霍显压力搭理他,恐怕只有一个……这会儿还不急不慢一边弹官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慢悠悠往外走的曹沿庭。
姬廉月:“……”
姬廉月迅速挪过去,往首辅大人身边一凑:“曹大人,吃了没?”
曹沿庭:“……”
姬廉月:“今日春香楼上了新菜,曹大人可——”
曹沿庭:“……”
“不可。”
身后传来低沉阴郁的男声,姬廉月只感觉一道极大力量忽然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后拉去,他整个人踉跄狼狈向后倒,却在真的倒下之前,落入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里。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握惯了剑,生出粗茧的大手从后伸出来,轻而易举将他整张脸盖住,遮住两人可能来往的视线。
漆黑的目光冰冷锋锐,男人冲着满脸问号的首辅大人不着痕迹地颔首,沉声道:“今日安王与臣有约,曹大人慢走,不送。”
像狗护骨头,母鸡护崽儿。
曹沿庭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姬廉月则被身后人的幼稚,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