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晴秀那张清丽的面容上,神情复杂。
“没想到,堂堂龙虎山的道序,居然会有人甘愿给你充当眼线?”
年轻道人闻言朗声一笑,大袖一甩,卷起掉落在草叶间的淡粉色瓣。
“别说的那么难听,无论是修仙之人历练的红尘,还是凡夫俗子寄身的世道,‘成者王败者寇’这句话,都是通用的真理。所谓的细作、谍子、奸细、叛徒,都不过是赢家给输家强加的骂名。”
年轻道人对着明智晴秀摇了摇手指,笑道:“所以在贫道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识时务?”
明智晴秀眉头轻蹙,细细品味道人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轻声道:“修道之人的功利心,不该这么重。”
“功利是天道赐予人的秉性,就连基因都会遵照行事,择优驱劣,留强除弱,所以功利心的本质,便是天心。”
年轻道人侃侃而谈:“对于道序中人而言,什么最重要?财帛、境界、名誉,还是黄粱权限,亦或者是白玉京中最为尊贵的天仙之位?”
年轻道人笑着反问道:“难道就不能是其他人?”
“那你说他们为何这么固执,始终要在龙虎九部之中,保留‘斗部’这一支老派剑仙?”
“那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前往成都府叩拜山门,受篆成道?”
年轻道人的眉眼突然一冷,“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出了这个黄粱梦境之后,高天原就是伱明智晴秀送给青城山的拜师礼,你和青城山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易,明白吗?”
“他们信不信,这重要吗?”
“龙虎山一向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们为道匪,但现实却是他们就是如今道序之中最大的匪患。”
道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出声。
年轻道人嘴角一翘,哈哈笑道:“这一次阁皂山道序展露出的微缩符篆和道甲技术,算是一耳光狠狠抽在了他们的脸上啊。”
明智晴秀问道:“阁皂山的罗天和罗城,是那個独行武序所杀,跟龙虎山有什么关系?”
道人脚下一点,跃身其上,盘腿坐下。竟堂而皇之摆出了一副坐而论道的模样,朝着明智晴秀抬手一请。
“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为什么一定是他们二人之一?”
明智晴秀犹豫片刻,最终也选择坐上了上去。
“你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为你转化序列吧?”
只见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过只是在你达到真正的长生之后,一些微不足道的附加品。唯有永生,才是最大的功利!”
蓦然,明智晴秀突然想起了近几年来在阴阳序中流传的,一些无法辨别真伪的小道消息,目光略显惊讶。
道人摆了摆手,可话虽如此,他端坐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难道龙虎山当真如传闻中所言,已经有了没落的迹象?”
“你们阴阳序卜算吉凶,趋利避害,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生命,而道门从序者赖以为生的‘财法侣地’,哪一项不也是为了长生服务?所以那名龙虎山道序选择弃暗投明,难道还不能算俊杰?”
“这种话真的有人会信?”
“原来如此,多谢道友解惑。不过他们之中到底谁是你的人,是那个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的阳龙,还是为张清律鞍前马后的阳极?”
道人言辞灼灼,宛如盖棺定论。
“在没有对外扩张的前提下,龙虎山这样疯狂的内耗只能是死路一条!”
明智晴秀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明智晴秀见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轻笑。
“等你入了门换了序列,那就是白玉京地仙中人,我可当不得这句师兄。”
年轻道人顿了一顿,“最重要的一点,当整个宗门长时间处于争斗的状态中,一切的资源都不由上层统一决定分配,而是放任门人去争夺,最终导致的结果必然是所有门人的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去掠过他人、去打压自己人上面。长久以往,那谁还会去黄粱梦境中修炼,谁还会去开发新的法门,去研究新的道械?”
不等明智晴秀回答,道人便轻蔑说道:“还不就是妄图实现灵肉双修,一代代改良基因,重走当年武序的道路,甚至比他们更强。可惜,这一套修炼法门早已经落时了,只有一些执迷不悟、自以为是废物还在坚持。”
“明智晴秀,见过师兄。”
明智晴秀脸上露出罕见的乖巧笑意,于瓣蒲团上站起,对着年轻道人抱拳拱手,一躬到底。
明智晴秀不禁反问:“昔日的武序不也是如此?”
年轻道人淡然道:“虽然修仙一道确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龙虎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做法,还是太偏激了,俨然已经入了魔道。”
淡粉色的樱卷积而起,在年轻道人和明智晴秀身下凝聚成两个圆形蒲团。
“阁皂山狂傲自负、永乐宫优柔寡断、龙虎山前途黯淡,那看来我把高天原卖给你们青城山,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会是其他人。”
“当年如日中天,能和武序正面争锋的武当山,都能被永乐宫取代,龙虎山的没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道序的宗门,可不是武序的帮派。再说了,武序中可也有不少同门情谊、师徒情分,虽然这种情谊大部分是依靠着武学传承来维系,但也没有像今天的龙虎山这样,如此地推崇弱肉强食。”
不知为何,明智晴秀觉得对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恼怒。
“都不是。”
明智晴秀的稚嫩让年轻道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们要的只是师出有名,占据先机。你现在还不是道序中人,有很多门道我就不多给你解释了,你照做就行。”
“明白。”
道人脸上笑容玩味:“这么多年的蛰伏你都忍了过来,现在这么点时间反而等不了?”
“我只是怕夜长梦多。”
明智晴秀低着脑袋,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可就算不用眼睛,道人也能猜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中,恐怕已经是怒意横生。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不堪的往事被人当面提及,更何况提及的人还是她以前最为仇恨的道序。
但是年轻道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杀一杀明智晴秀的娇气和傲气。
他有必要让这个女人明白,她之所以能够坐在高天原中和各大道门势力讨价还价,并不是因为她明智晴秀如何的手腕老辣、智近如妖,只不过是占了现在儒道两方博弈的便宜而已。
“阴阳序虽然和道序渊源颇深,可毕竟还是两种不同的序列,适配的基因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我们要先以‘阵法’对你的阴阳序基因进行压制,再将一副道四级别的完整道基植入你的体内,和你的基因慢慢进行适应,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证你‘重修’的成功率。
“那要多长时间?”
“修仙可不是一件急的来的事情。”
道人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说道:“虽然青城山以往有过类似的成功案例,但每个人的基因都是独一无二,案例只能一小部分的参考价值。无论是思维转换过程中发生的‘道心涣散’,还是道基注入时可能出现的‘邪魔入侵’,都是能够导致你‘重修’失败的劫难,我们要在做好万全的应对之后,才能进行.”
“我可以不要这具身体。”
明智晴秀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缓缓抬头,脸上神色异常坚定。
道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用来承载道基的,可不是你附身的这些躯壳,而是你真正的本体。”
“我说的就是我的本体。”
这下反而是轮到道人惊讶了,沉吟片刻后,问道:“你们阴阳序如今的地位虽然一落千丈,但这并不代表阴阳序的基因已经被淘汰。如果你以本体移植道基的话,已经激活的阴阳序基因会是最好的养分,转换之后的实力在道四中也能算得上中流,你甘愿就这样舍弃了?”
“要的越多,可能最后反而得到的越少。”
明智晴秀正色道:“我可以直接夺舍一名现成的道序四,不知道宗门可否成全?”
这女人还是不相信我们啊.
年轻道人心头冷笑连连,嘴上却一口答应:“当然可以。青城山上多的是犯了大错的道序,随意提一个到倭区来,当面抹掉他的思维意识,就可以趁热交给你夺舍。”
“只不过”
道人话锋一转,“你又什么时候将高天原交给宗门?”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明智晴秀不假思索道:“等夺舍成功之后,我自然会把高天原的主机交出来。”
“只有主机?”道人两眼微眯,语气不善。
“叩拜山门的那天,就是我交出权限之时。”
明智晴秀看着脸色冷硬的道人,莞尔一笑,“没有青城山的庇护,我就算成为了道序四,也走不出倭区。更何况我还想进入白玉京,成为一名真正的地仙。您放心,我不会,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就这样办吧,我会尽快让宗门把人送过来。”
年轻道人哼了一声,拂袖背手,身体如同投射在水面中投影,变得扭曲晃动。
他和高天原的链接正在断开。
明智晴秀凝视着那张已经变得透明飘忽的面容,突然问道:“既然今后都是同门,还不知道您的道号?”
“好说,青城集团良家,良人仙。”
年轻道人挺胸昂头,神情傲然。
“良人仙”
再无外人的高天原中,明智晴秀再不用去伪装那些喜怒哀乐的表情,脸上一片冰冷。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道门纨绔。”
女人坐在冒出地面的巨树根须上,轻声自语道:“不过良家可是青城山的掌权家族,这个良人仙又是家族中的直系子弟,如果我能夺舍了他的话,得到的好处恐怕不会比出卖高天原要少。”
“唯一的风险就是有可能会被良家的高序列发现,到时候我不止会丢了白玉京地仙的位置,还会遭到青城山的追杀,这样有些不合算啊.”
她一只手撑在下颌上,似乎在认真思考夺舍良人仙的利弊。
“但是,他好像对我以前的事情很了解。”
明智晴秀咬着嘴唇,手掌在左眼上一抹,竟将一颗眼球摘了下来,捧在掌心之中。
“虽然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他居然在我的面前提起,这让我真的很想夺舍了他,让他也变成一头黄粱鬼,让这些高高在上的道门子弟也尝一尝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的滋味。”
女人低头凝视着那颗眼球,口中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
“烈,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吗?”
明智晴秀的眼眸中泛起厚重的血色,一股怪异的气息从那身神女袍下激荡而出。
盘踞在浮道外的樱海洋似乎感知到这股气息,霎时风云突变,托着海的白色云层变的漆黑如墨,惨白的雷霆在其中涌动。
轰隆!
大雨从乌云中倾泻下来,摔打在车顶上,发出一片沉闷的声响。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做,万事有我。”
荒世烈将眼球递还给驾驶位上的偃人下属,伸手推开车门。
沉闷的雨声瞬间变得震耳,瓢泼的雨势宛如从天空上倾倒下来,密集的雨点让人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黑云压的极低,几乎就压在这条街道的上方。
这里是江户城的外围,看不见那些恍如神迹,只有路灯散发出的黯淡光芒在雨中坚持。
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开着一家破旧简陋的倭式居酒屋。
“打扰了。”
荒世烈拉开木质格栅,躬着身体勉强从店门挤了进去。
逼仄的店面内,头发白的老店主坐在木质的长条餐台后,依偎着温暖的碳火,睡眼惺忪,根本没有注意到荒世烈进来。
顶着一头乱发的丰臣远疆正在埋头吃着一碗拉面,那股生猛的劲头仿佛眼前平平无奇的面条才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我来了。”
荒世烈坐到丰臣远疆身旁,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噜噜的吞咽声。
壮汉也不着急,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静静听着门外喧嚣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