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如诗哭得眼皮都肿了,柴峻看着这张妆容模糊神情悲切的脸,心中除了厌恶已再生不出丁点的怜悯。一个两面三刀自以为聪明的蠢女人,终将有一日,他会叫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这次看在母亲为你说情的份上,我不再深究,你好自为之。至于何嬷嬷,以家法处置,杖责三十,若敢再犯,我就剥了她的皮。”
浓眉如墨刃低压,声音不高,威势不减,柴峻放下茶盏,歪头望着外面飞旋的落叶,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府里有且只有一个小夫人,谁再乱叫,就割谁的舌头。你我成亲时日不短了,我再给你半年,之后半年,我不碰婵儿,你也不必再挖空心思的针对她,好好调养身体,好好备孕。”
言罢,柴峻起身就走了。箫如诗归拢思绪,将他说话的话回味了一遍,惊觉他并未把话说完。半年后,如果她还是没怀上呢?箫如诗打了个寒战,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陈大嬷嬷劝道:“夫人莫灰心丧气,还有半年呢。少主留宿的次数多了,怀上的机会自然也多了。再者说了,咱怀不上,难道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狐狸精就能轻易怀上?”
箫如诗一想也是,心里好受点。何嬷嬷进来领罚,陈大嬷嬷数落了她几句,又说为了保她性命,夫人如何如何哀求少主,何嬷嬷感激涕零,要当牛做马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
陈大嬷嬷把陈嬷嬷叫到跟前来,道:“关于此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好生叮嘱
陈嬷嬷会意,这事就像泥胚,塑的形状是圆的还是扁的全看他们怎么编排揉捏。不要小瞧了小疱疹,捂着不治或者治疗不当,也可能会变成大脓包,要人命。
“
提起梓颖,箫如诗露出冷蔑之色,讥笑道:“这个没用的,整日里骚来浪去,也不见留得住男人的半分真心。”
陈大嬷嬷半眯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县主既然抬举了她,就要物尽其用嘛!”
箫如诗转念想想也觉得是该如此,茅厕里的苍蝇飞落在人身上,怎么着也能沾人一星半点儿的屎粪,没什么攻击力,却让人十分膈应。
不一会儿,梓颖来了,身上穿的是锦衣华裳,格外鲜亮,就是脸色差得很,想是已经听说了今日之事,拜见了箫如诗,神情惶恐中带着些许委屈。
箫如诗暗下撇嘴,略带惋惜的叹了口气,安抚道:“虽则你是从奴婢升上来的,但在我眼里,你和苑氏身份并无不同。只是我有心抬举你,倒激起了苑氏大大的不满,趁着今早避子汤一事撒泼一样的闹开来。少主偏心她你是知道的,为了安抚她,当即就传令下去,以后不准府里下人再以小夫人称呼你。现今她闹得凶,少主又听她的,我也不好为你争取,你且再等等吧。好生伺候少主,待日后有了机会,我定会提拔你。”
“奴婢感激县主大恩,必不负县主所望。”梓颖满心怨怼,她自己清楚,在柴少主眼里,她跟窑子的娼妓没什么分别。“小夫人”这个称号,别说撒泼闹,就是以死相逼,柴少主也不会给她。可虚荣心作祟,当府里下人喊她“小夫人”时,她还是欣然受用了。关上门,别人又不知柴少主是如何对她的,她那么辛苦那么卖力的取悦男主子,县主发慈悲,也让她享受下小夫人的待遇而已,又不是真的提拔她为小夫人,怎么就碍着苑氏了?病怏怏的,自己伺候不了男人,也不准别人赶趟冒尖?
箫如诗惯会做表面功夫,又打发人去库房取了几匹好料子并一些头面赏给梓颖,见梓颖双眼直放光,她和陈大嬷嬷相视一笑。
芳绪园这边,园子中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人也散去各忙各的,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舒婵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叫孙多的内监。在温家别苑的那几月,他负责监督她学习宫廷礼仪和琴棋书画,了解各大世家门阀,模仿温乐公主的言行做派,她稍有松懈犯了错,他便举起戒尺毫不留情的打她,打头,打手,打肩背,一下比一下打得很。为了让她的身材看上去更像温乐公主,逼她吃下许多油腻肥厚的食物,吃吐了也挨打,每次把她打得青紫流血,他就畅快得敞开衣衫大笑,好似吸食了五石散。
她受尽欺辱,恨得咬牙切齿,可为了救狱中的爹娘,不敢反抗。直到有一日……直到那日,他来了。起初她低着头,不知来人是谁,乖顺的站着任人察看。他叫她抬起头来,她在孙多的呵斥声中怯生生的抬起头,看到了他。一个冷漠的、倨傲的、威势逼人的年轻男子,他身量高,垂眼看着她,眉头微皱,三月的洛阳春暖花开,而他的眸光堪比易水之寒。
这一眼,舒婵毕生难忘。虽然生于庶民之家,长于市井之中,她从未自轻过,可这一眼,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卑贱起来。孙多骂她是草鸡,她心中气闷不服,后面想想,在那样一个人面前,自己可不就是只瘦骨伶仃的小草鸡。他打量她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淡淡的厌恶和不加掩饰的轻蔑深深烙在了舒婵的脑海里。
说来真是奇怪,那时她不知他的身份,这短短一瞬的目光相接,让她之后很长一段时日,在面对他时,有种认命的自卑和畏惧。在知晓了他的身份后,她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只是这失落如轻薄剔透的琉璃,被结结实实的仇恨一砸,就稀碎了。
他说她瞧着卑怯懦弱,没有半点公主的派势,为了试练她的胆量,让她动手打孙多。她是很想,可怎么敢?孙多为了能向温贵妃交差,舍下脸来叫她打,还咒她全家死光。她真是恨极了,扬手就赏那阉驴一巴掌,接着又拿起戒尺狠狠招呼在狗奴的面上,留下寸宽的青红印痕。那一刻,她好解气啊,都不顾上害怕了,是自从家里出事以来,头一回感觉到畅快。
他满意的笑了,说她这股子的刁蛮劲儿,有几分像公主了。
可她终究不是公主,哪怕披着凤凰的羽衣,她还是那只被胁迫着上刀山下火海,空有一腔孤勇的小草鸡。
不过……
不过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已经在护着她了吧?
在凉州,那个风轻人静的夜晚,他第一次喊她的小名,他说婵儿,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还有我。
在深山老林那间摇摇欲坠的小茅屋里,他说我带你回家,那破烂瓜州咱不去了……
泪珠滚落,舒婵笑了,笑着笑着,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