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离弦箭

二对一,明明对方中的任一个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捏死,温乐公主却丝毫不惧,冷笑一声,挑眉道:“我什么样子?我丢人?哼,可笑得很。你们出去寻欢作乐,花天酒地,我在府里想吃鱼而已,都吃不到!”说着,竟委屈得撇着嘴角,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让盛怒的二人心头都不由得一紧,“你们凭什么凶我?有冷教头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满场的美男,我一个指头都没碰!反观你们,哪个不是美女环伺,左拥右抱?”

“我们是在谈正经事。”温在恒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同她解释。

“谈什么正经事非要去天香阁这种不正经的地方谈?正经事不应该在正经的地方谈吗?在不正经的地方还能谈得了正经事?骗三岁小孩呢?”温乐公主直视温在恒,一连串问句怼得他哑口无言。

萧向安站在温在恒身旁,见他紧绷着脸,眸色阴冷,蕴含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忙喝斥温乐公主:“温乐!你个小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温乐公主不屑的蹭了下鼻子,怼完温在恒,把目光转向柴峻,火力全开:“还有你,原形毕露装不下去了吧?又是送花又是送点心,你会有这么好心?当我傻不知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堂堂柴家军少主,七尺男儿,整天跟小女子勾心斗角,你丢不丢人?”

柴峻登时剑眉倒竖,感觉头顶上的那片草原被臭丫头一把火点着了。什么点心?什么欲擒故纵?臭丫头莫不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的小乖乖,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咱少说两句成不成?”萧向安上前安抚温乐公主,生怕这位小祖宗在他的地盘上闹出事来。

温乐公主推开萧向安,嗤笑道:“谁是你的小乖乖?我跟你很熟吗?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扫兴!”骂完,她回头看向已石化了的两个小婢女,“咱们走!”

说罢,她便在一众人或惊或怒或惶恐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的走了。和温在恒擦肩而过时,她用余光瞄见他看着她的眼神中,除了恼怒,还有失望。

楼下,受了莫大惊吓的美男们挤在一间屋子里,像一群无辜可怜的小鸭子。等外面的动静消停了,脚步声、马蹄声渐远,跳艳舞的美男抓着子羡的胳膊道:“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到底什么来头?”

子羡紧握着扇子,道:“连雍王都出面了,这帮人定是洛阳权贵无疑。你们没听见那女公子喊雍王七叔吗?那女公子想必出身于皇室,不是公主也是个县主了。”

美男们恍然大悟,难怪他们都觉得那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却豪气干云气派非凡呢!

夜如浓墨,月似银轮。

西跨院老槐树下,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正院出来,心情格外沉重的温在恒没让人跟着,独自来到这里,望月凝思。

小丫头拒不认错,一如他当年。许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想冲破重重束缚,就想看父亲斯文儒雅尽失,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卫国公府,每个角落都是冷漠的,只在父亲吹胡子瞪眼教训他时,才会生出几丝烟火气儿。

后来他之所以不再淘气,起因是弟弟在昀的出生。他偶然间在花厅听到继母小杨氏和她娘家嫂子的对话。她说在昀才是卫国公府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而他温在恒不过是小妾生的庶子,占了个长子的名分罢了,加之平时顽劣不堪,不学无术,只会惹事生非,这么个小混蛋能容他在府里长大就已是对他仁至义尽了,还想跟在昀争爵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什么德行!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还是个孩子的温在恒听了这番话如五雷轰顶。他知继母不待见他,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厌恶他至此。照顾他的奶嬷嬷悄悄将他拉到僻静处,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劝他以后别再淘气了,大丈夫立于世,爵位有没有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有傍身的本事。爵位不靠世袭,凭自己的真本事也能挣得,而且更令人敬佩。

奶嬷嬷的话温在恒听进去了,从那以后他就像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风雨无阻,比旁人都要刻苦。十六岁他就进了禁军,入伍六年凭累累军功一路擢升至左卫将军,成为本朝自开国以来禁军中最年轻的将军。小杨氏依然厌恶他,但看他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畏惧,而且随着他的声名鹊起,她眼中的畏惧与日俱增。这让温在恒很是解气,因为他的争气,他的自律,父亲对他也寄予了厚望,小杨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小丫头在某些方面同他很像,譬如都不甘屈从,都有胆反抗。很多人说过他冷漠,他也自认为是个冷漠之人,可和小丫头相比,他自愧弗如。从东市回来后,她不仅不认错,还冷言冷语的威胁他。

“舅舅曾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我就是支离弦的箭,是绝回不了头的。不仅回不了头,这射出去的箭也是无法更换的,哪怕你对这支箭有诸多不满,也换不了。箭停下来之时,就是它使命终结之时。如今这支淬了毒的箭已到了长安,你知道每天倒数自己剩余的日子,心里有多沉重多难过吗?既然我回不了头你们也换不了我,剩余的日子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们能奈我何?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这天下早晚都是要乱的。”

小丫头说这番话时眸光锐利如冰刃,一下一下割在温在恒心上,让他疼醒了。

有些真心,注定付之流水。

有些幻想,注定化为泡影。

有些人,注定势不两立。

他看着她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脸,没有针锋相对,也没严词训斥,只淡淡说了一句就走了。

他说:“你现在叫舅舅叫得倒挺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