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月色故事

“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做‘分手’?”

曲如屏说这句话,声音算不上多冷漠,甚至是平平淡淡,毫无味道,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可他鲜少这样端坐着,背脊直直挺着,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很静,像一根针静静插在柔软的雪里,寂静中又给人刺痛的感觉。

陆烟汀就这样陷在他的眼睛里,久久拉不回神来。

然后,曲如屏笑了一下,忽的回来了,还揉了揉他的耳朵,温柔地问:“当真啦?”

“嗯……”陆烟汀恍惚地应着,一脑袋扎入曲如屏的怀里。

曲如屏对他说:“一页台词能拍好几天了,这段戏最起码还得过一周才会拍,你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训练强度。”

陆烟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颓然道:“我再也不找你对戏了。”

“要有点承受能力。”

“我不是个好演员,别拿这个要求我了。”陆烟汀坐到了曲如屏的腿上,垂头丧气的,“后面基本上全是我被抛弃的戏,全是哭戏求戏。”

“瞎取名字。”曲如屏笑着指出来。

“你知道,为了尽快进入情绪,我都会想,这是你在和我分手,是你不要我。”陆烟汀闷闷不乐地说,“你一跟我对戏,演的又那么好,我就觉得这都是真的了,我会很难过。”

他的毛衣领口敞开了一些,曲如屏顺着他的脖子吻到锁骨,轻轻嘬了一口,安抚着他发颤的背部:“不会,我保证不会。”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小动作越来越多了。陆烟汀习惯性地摸着曲如屏——他们总是要互相摸一摸、碰一碰、蹭一蹭,就好像靠在一起会有多动症一样。陆烟汀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的味道。只有彼此的时候,他们会释放出一些信息素,若是有旁人在,一定会觉得两个人信息素结合在一起的味道古怪极了,可他们乐在其中,只觉得舒适和好闻。

曲如屏抱着他到了床上,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几本儿童绘本,跟他说:“给你讲睡前故事。”

“你买的?”陆烟汀挪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胳膊问。

“嗯,要送妞妞的。”曲如屏利索地拆了一本,对他笑了笑,“这本送你。”

他在陆烟汀的头顶吻了下,声音很轻很浅地唤了句:“宝宝。”

陆烟汀在他的肩头蹭来蹭去,心里柔软一片。

可他又有了新的担心。

他是不好意思这样问的,于是他吞吞吐吐:“那以后,怎么办?”

曲如屏向他这边偏过头来,眼睛还在看故事书:“嗯?”

陆烟汀对着曲如屏的耳朵小声地说:“以后有了宝宝,你会更喜欢谁?”

曲如屏没有机会说话,陆烟汀自问自答:“你会更喜欢他,更宝贝他。要是顺了你的心生了个闺女,你以后连看我都不会看了。”

“说得这么刻薄。”曲如屏闷声笑着,“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只能选一个的话选谁?”

“诶,你好聪明。”陆烟汀抬着眼睛说道,“那你会要谁呢,曲先生?”

曲如屏笑着吻过来,吮着他的唇,温柔至死:“孩子,我要,你,我也要。”

真是俗气的对话啊。

陆烟汀沉醉于其中,又讶异地这样思考着,要是这些搁在过去,他是想都不会想的,爱情让他在曲如屏面前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曲如屏的声音是适合读故事的,陆烟汀听他念书,忍不住想了些别的画面,他总觉得曲如屏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耐心、细致又温柔。

“小兔

子蹦蹦跳跳地走在丛林里,它想,它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兔子,它手里的胡萝卜是那么漂亮,它要拿着它,向它心爱的刺猬小姐求婚。”

曲如屏一条腿曲起来,他翻书时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偶尔,陆烟汀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一些细碎的笑意。

“刺猬又不喜欢胡萝卜,”陆烟汀已经有些困了,半睁着眼睛撑着说道,“它不会成功的。”

“喜欢的最初定义都是这样的,肯给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对小孩子来说,这已经很大方了。”

好吧,他说的永远有道理。

陆烟汀想知道最后刺猬小姐有没有答应兔子先生的求婚,但他太困了,听着听着,就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曲如屏的手机已经震动好几次了,他将陆烟汀缓缓放平,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他关上了门,接了电话,低声答应着,准备走到楼下去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杨伟宁,他正在开车,慢悠悠地骂道:“知道你不用社交软件,现在短信都不回了?老古板,脸长得显小,心思古董成这样。”

车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杨伟宁对着后面的妞妞叫道:“杨记萱!你再给我吃糖我崩了你信不信?”

那动静立马停止了。

好半天,小女孩传来奶奶糯糯的声音:“哦。”

“没事儿,是妞妞。”杨伟宁接着跟电话那头说道,他散漫的语气收起来了,眼睛眯着朝副驾驶上的照片看了眼,“照片我拿到了,和你想的差不多,没那么清楚,不过也够媒体发挥的了。”

对方说了些什么,杨伟宁应道:“是啊,就那个价拿下来的。狮子大开口,还打算加价呢,这我能让他加?”

“不过我看你是一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你要是但凡有点而警惕性,也不会被人拍到这种照片。”到了等待红灯的时间,杨伟宁抽了根烟,他随手将那几张照片捏起来,月光照在上面,陆烟汀和曲如屏的身影模糊地交叠在了一起,“我知道你的顾虑,要是遮掩的话,他那么敏感的人,会很伤心吧……”

“我理解,这事儿最后要是说,也得你们亲口说,对他的负面影响还小一些。不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呢,是吧?”

杨伟宁把小窗户拉上了,避免妞妞吸入二手烟,他最后瞪了妞妞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偷偷吃糖果,然后接着对曲如屏说:“是,这话也有道理。那个时间点说是很合适了,不过吧,这不同于一般的公关,咱们不能一点点把消息放出去,你想护着的太多了。完了到时候直接宣布婚讯,这不是更稀奇么,你们之间把前面的过程都省了,太爆炸了。”

“啧啧,”杨伟宁摇着头,叼着烟大幅度转动着方向盘,“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我说啊,这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你以前可都是直接刚的,这次服软给了个钱……我知道,有家室了不能只考虑自己,我是劝你啊兄弟,咱们虽然不差这点儿,但谁赚钱还不是个辛苦钱呢。”

“我?我的意思就是,解决问题不就是白的黑的俩路子吗,白的赔本儿,咱们就搞黑的。这些钱什么人请不动?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不是谁的照片都他妈能拍的!”

那头明显是拒绝的意思。

于是杨伟宁连连应道:“好好好,行,知道了!”

他恶狠狠抽了几口烟,掐灭了说:“行,你忙吧,我也快到了,回头再聊。”

挂断电话后,他阴郁着脸把车窗摇了下来,将烟味散的差不多了以后,打开了小窗户,对着妞妞说:“妞妞啊,到家了。”

车后座的妞妞鼓着腮帮子看向他,俩人大眼瞪小眼,她飞快地用小肉手捂住了嘴巴,含糊道

:“没……没有吃!”

杨伟宁:“……”

佛照万物的月色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

吴医生扶着老花镜,看了很久的检查报告,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和以前的情况差不多,但是还要更糟糕一些,上次坏死的百分之三十的腺体已经摘除了,却依然没有止住病情的扩散,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做手术。”

他对面坐着的是施尖鸿和他的经纪人,刘钊月。

刘钊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alpha,相貌平常,略显凶相。她面色凝重,试探地问道:“腺体移植?”

吴医生点点头:“手术最好快点做,他这个病再拖下去,最坏的结果就是腺体全部坏死,人也会性命垂危。”

施尖鸿始终表情淡淡的,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很,人也显得病恹恹,没什么气色,没有了化妆的辅助,会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生了病的人。

即使是这样,他开口说话依然有股子傲气:“算上恢复时间,总共需要多久?”

吴医生说:“保守估计,也要半年了。”

刘钊月瞳孔紧缩:“半年?”

“不止,”吴医生补充道,是老大夫的口吻,“要是好好调养,怎么也得一年。”

一年。

要一年。

一个小时后,别墅天台。

刘钊月走向施尖鸿,给他拿了杯香槟。

施尖鸿披着那件他最常穿的白色貂绒大衣,一脸雪色地看着皎洁的月色,他晃了晃酒杯,只是看着,并不打算喝。

刘钊月说:“其实你也该歇歇了,到了这个级别,好多人都会给自己放假。”

她举了个不恰当的例子:“你看曲如屏,他这大半年就接了个杂志的拍摄工作,其他什么工作都没接。”

施尖鸿平静道:“他本就比我成就高。”

“你是说奖拿得多?”刘钊月对此不能苟同,“alpha在圈子里本来就比omega的戏路宽一些,你知道很多奖都更偏重他们,就是含金量都是不一样的。”

“你不要妄自菲薄,要知道,你已经是圈子里很出色的omega演员了。”刘钊月赞许地看向他,“毫不夸张地说,‘最’也是当得起的。”

施尖鸿毫无生气地笑着:“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妄自菲薄。”

他最后一个字咬得很虚,话一落,就开始咳嗽。

碍于他的洁癖,刘钊月没有碰他,只是劝道:“外面凉,还是进去吧。”

“没事。”施尖鸿咳得脸都红了,他沙哑地说,“屋里太闷。”

刘钊月总觉得他有些漫不经心,便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拍完这个电影。”

“医生说要尽快,你听到了?”

“医生说可以拍完这个电影。”

“……”

“要我说,你是真的不用那么拼,郭凯那个片子……”刘钊月微微犹豫,不理解他这时的倔强,“演员太杂,你只是名义上的主演,又是单元故事,戏份是真的不多,却主要由你来拉票房,吃力不讨好,还是算了吧。”

“合同已经签了。”

“不,”刘钊月看向他,意有所指,“不是钱的问题。”

施尖鸿并没有回她的话,他的轮廓在黑夜之中像在发光,整个人宛如夜间的精灵一般,眼底是暗沉沉的思绪。

刘钊月看不透他,忍不住问道:“尖鸿,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姐,”施尖鸿的语气冷漠到近乎刻薄,“你还是不要

问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