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大燕与南临国交好频频,屡有使臣前来。燕帝年轻且勤政,他心思都花在如何强盛国家上面,并无扩充领土的打算,因此对南临国呈现出的臣服之姿相当满意。
于是,两个有过世仇的国家,渐渐有那么些和睦融洽的氛围。
近日南临国梁候之子出使献礼,庆贺燕帝生辰。
宫中大办宴席,歌舞盛宴。
傅景给哥哥的礼物里有一曲古琴演奏,她谁也没有告诉,偷偷地练习许久,终于曲能成调。准备在晚宴表演。
谁知燕帝有要务,并未出席。
傅景坐在镜前,既然哥哥不去,她也懒得凑热闹了。抬手本欲摘掉珠钗,身后的绿萝忽然道:“郡主,听说顾大人会赴宴。”
“……”
傅景眼神一亮,虽是什么话也没说,面上却已笑开了。
—
顾青瓷坐在昏暗屋子里,纤细手指上的字条薄如蝉翼,带着卷曲的弧度。让人一看便知先前是卷起藏住的状态。
烛光晃动,却映不暖她咫尺眉眼。
纸上的内容寥寥数言,还有部首偏旁。是加密过的。
顾青瓷译完,唇边冷笑便抑制不住。看完许久,方才置于烛火上燃烧干净。
她的父亲,这一手棋真是半点不会下。
若当年,南临的储君没那么善良,便不会让这个只知狠厉、不顾手足之情的庸才弟弟夺走君王之位。
大概,南临国此刻的处境也不会那么差罢。
过了半晌,顾青瓷才冷静下来,仔细地分析面前的局势。她猜到燕帝北伐的目的了。
今日是燕帝的生辰,也是齐妃的忌日。
二十几年前的这一夜,据说先帝的妹妹永康公主误食呕血,秘宣太医。她的影卫跟着燕帝的调查顺藤摸瓜,查清所谓的误食,大概是被人下了落胎药。
——深居简出的公主,已然怀有身孕。
那孩子未知死活。
燕帝怀疑自己乃永康公主所出。
顾青瓷想着那一晚,燕帝酩酊大醉,松懈防备后喃喃的话。他说过,永康公主与先帝有染。
“……”
顾青瓷按压着眉心,她暗派影卫调查多日,先帝与永康公主的确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兄妹。
该怎样做,才能万无一失?眼前是烽火连天收骸沟壑。
该怎样做,才能保她无忧。既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顾青瓷满腹心思地来到宴会。她是南临国的公主,在迎接南临时辰的宴会上,无论身为何职,只能落座于王孙贵女之桌。
她是姗姗来迟的。
舞台上,一曲罢接着一曲。
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顾青瓷不经意地抬眼,便没有在能挪开视线。
台上是她的小郡主。
顾青瓷知道她学过古琴。那会儿年纪小,她练一会儿便嫌手指疼,搁置在旁,不情愿学。
想不到初初及笄,琴也会弹了。
傅景琴弹得并不好,因此格外认真地弹着。
她不太敢抬眼。
幸好能保证韵律正确,手势也没有丝毫问题。她背脊直挺,吉祥大气的曲调用清亮朴素的古琴弹奏,平添沉稳雍容。
台下,顾青瓷的目光一直望着她。
笼罩在琉璃盏内朦胧闪烁的烛光映着傅景的侧脸,柔和稚气的曲线,显得利落硬朗许多。
她弹琴时长袖上下起伏,锦缎华服以金线勾勒的火鸟,隐约反射着熠熠生辉的奢华。长发从薄肩滑落。
白嫩指尖划过琴弦。
弹的是大燕盛世,奏的是歌舞升平。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曲终了。
傅景站起身,目光匆匆地越过众人后,很快找到顾青瓷,唇角旋即弯出一抹娇稚的笑容。
那双漆黑晶莹的杏眼里,仿佛只有她。
顾青瓷收敛视线,长睫低垂。
她心头荡漾起轻轻的,无以名状的柔情。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遏制的焦躁苦闷。
抬手喝光杯中的酒。
一杯接一杯,直到醉意上涌才略略停止。
满腔都是苦涩。
—
宴席散场,傅景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等在顾青瓷回去的路上。她盈盈带笑地道:“姊姊,今夜喝了好多酒,可是心情极佳?”
顾青瓷垂下眼,望着石砖缝隙里挣扎而长的杂草,语气淡淡道:“郡主说反了,是心情欠佳。”
傅景愣了愣:“为何?”
“郡主今晚的衣衫,这种特殊织锦乃南临国进贡。便想到我南临国弱贫困,年年败仗,国之不国。”
“……”
顾青瓷视线并没有看她:“其实,本不该同郡主有所往来的。”
这话说得深轻,却听得傅景眉头紧缩,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整夜的欢快错觉,被她打散。
傅景心中清楚,她这话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只是要借这事,再一次同自己拉开距离。
但她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姊姊,不若有话直说。”傅景语气低沉下来。
“吓到你了?”
她却忽然笑了。
顾青瓷笑得满脸宠溺,眼神温柔,带些玩笑地道:“郡主,很担心我会不理你吗?”
“……”
她的反常,让傅景不敢说话了。
却忽然被她从身后抱住。顾青瓷有些突兀地将她拥紧,停顿半晌,才松开道:“不用怕,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傅景微微瞪眼。
片刻寂静,嗅到她身上浓厚的酒气,傅景方才紧张的心悄悄放松下来。以为她是醉了,神志不清醒。
“姊姊,快点回去休息吧。”
“不着急罢,今晚的星星月亮都很亮,陪我一会儿?”
“……好。”
顾青瓷背着手,她身后是棵枝丫光秃秃的桃花树。仰脸似在望月,月色落在脸庞上浮现玉般光泽,
表情难得有些愣愣的。
星星闪烁,皓月当空,夜空没有什么云翳遮挡目野。
在沁凉黑夜里,傅景跟她并肩站着,只觉得空气说不出的爽朗,天大地大皆是期许和美好,如星灿,总是快活闪烁。
“嗯,那颗星星好亮,几乎要同月亮争辉了,”傅景仰头望着星空,顺口感叹,“可惜还是争不过的。”
“……”
顾青瓷不说话了。
傅景侧身依偎在她怀里,抬手轻触她眉心,笑吟吟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喝醉了眉头还皱那么紧。”
顾青瓷闻言勾唇,却只是露出一个表情而已,眼底并没有任何笑意,认真道,“亮些不要紧,我会想法子把整个月亮摘下来给你。”
她语气古怪,透着一股子疯狂执拗。
竟像在说什么真话。
“月亮要怎么摘?你也要学那谁谁造天梯不成?可别犯傻了。”
傅景不以为然,暗她原来也会胡言乱语。
景星景星,凤凰景星。
那原是太平盛世太会出现的吉祥。
景星郡主……
顾青瓷眸光一闪,再望向她时,眼神里满满柔情蜜意,“郡主所言极是,想这样,不造天梯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