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海钓的行程空出时间,傅景最近每天把自己钉在电脑前看论文想问题,工作很凶。
顾青瓷回到家,看见客厅里静悄悄的,乌漆墨黑,一盏灯也没有开。
书房的门紧闭着。
她换好鞋,先进厨房看了眼冰箱,再看看空荡荡的干净垃圾桶。
过去敲了几下书房的门。
傅景呆愣愣地从电脑里抬头,眼神还有点直,看见进门的顾青瓷立刻笑了一下,“回来了。”
“嗯,”顾青瓷语气随意,“吃过晚饭了吗?”
“嗯。”
“吃的什么?”
“……”
傅景是想了下,才记起来自己根本没吃。
她刚才已经应了,又怕会被说,就硬着头皮随口回答:“番茄意面。”
“自己煮的吗?”
“嗯。”
顾青瓷抬手松开一颗领口的衬衫纽扣,眼眸漆黑似玉石,望着她,笑也不笑的时候有些距离感,却还是温柔的语气:
“你要不要改答案。”
“……”
四目相对,对视几秒。
傅景赶紧站起身,凑过去软柔柔地环抱住她的腰说:“忙糊涂了,我还没吃过呢,姐姐呢?”
“我已经吃过了。”
“噢,”傅景后面半句还没说出口,见她转过身要走,忙改成问,“你又要去哪儿啊?”
顾青瓷手在她发顶揉了下,轻轻叹息。
“去哪儿?去给你煮面。”
—
厨房简单的小奶锅里,开水咕噜噜冒着气泡,水蒸气升腾而上。傅景凑近看了顾青瓷煮了多少面,长睫覆盖一层湿润。
她听见身后的顾青瓷声音:
“出去看看电视吧。”
傅景强烈要帮她打下手,没被允许,现在呆旁边看看都要赶人了。
她低声纳闷,“什么意思嘛,就那么不稀罕我陪着你啊?”
“稀罕的,”顾青瓷回头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忙着备菜,含笑慢慢道,“那你就陪着一起煮面条,聊聊天。”
傅景满意地在吧台处坐下,手托着脸颊,望着她的侧影,笑吟吟地说起白天的事情:“我知道猫容易乳糖不耐受,就问秦子衿那牛初乳可以喝吗,结果……”
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厨房里闲话的气氛温情。
又聊到陶娴和秦子衿的关系好像很近。
顾青瓷边把面条装盘,边漫不经心地暗示说:“你有的地方是大智若愚,有的地方就是真呆呆的了。”
傅景哼笑,注意的点在前半句,“哪些地方是大智?你展开说说呀。”
顾青瓷:“……不太好说。”
傅景无语,又正好想起来,抬眸盯住顾青瓷认真地问:“你们三个人不会真有个群,群里没加我吧?”
顾青瓷唇角动了下,眼眸带笑,却又叹了口气:“本来想笑,可看你是真的傻,又笑不出来。”
“……”
什么意思。
难道真有群???
傅景顿时坐直,瞪她一眼,拿出手机嘟嘟哝哝:“还不把我拉进你们的群聊吗?”
“我们怎么可能背着你有群聊,”顾青瓷捏捏她脸颊,盘子端到面前,“快点吃饭吧。”
傅景也觉得,秦子衿是最爱她了。肯定不会真的故意建一个没有她的群。
傅景语气深沉:“可是总觉得她有事情瞒着我……”
顾青瓷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只说:“那你会生气吗?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什么瞒着你的事情,也只是在保护你的情况下。”
傅景不解:“她在保护我什么?”
“打个比方而已,”顾青瓷语气浅浅,眼睫低垂,似很无意地问,“如果她因为要保护你,所以瞒着你一些事情,这样会生气吗?”
“……”
顿几秒,没听见答案。
顾青瓷抬眸望去。
傅景目光凝视着她,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边卷着面边问:“姐姐,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很无邪的憨厚语气。
顾青瓷闻言愣也没愣,挑了挑眉。
表情自然:“你说呢?”
“……”
傅景想了想,低头继续吃面,回答了刚才的话:“瞒就瞒吧,谁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我好像从来没跟秦子衿生过气。”
又补充说:“就算真的生气,也很快就没事了。我很好哄的。”
顾青瓷只是微笑。
傅景敛下长睫,想了几秒后,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她也不可能真的瞒我什么大事情,她又不是你。”
顾青瓷笑容不减,“意思换做是我,你就生气了?”
“嗯。”
“什么?”
傅景仰脸,认认真真地说:“所以你不要有事情瞒着我喔。”
她一张白皙娇稚的脸蛋,抬眼的刹那,灯光在漆黑的瞳仁里亮了一下,看起来居然有些洞悉的意味。
黑葡萄般温润清澈的眼眸,声音也软软的。
嘴巴周围难免沾到些微意面的酱汁。
“……”
顾青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吧台的装饰灯具亮度不强,昏昏地照清她的脸庞上,显得眼眸漆黑深意。
侧过身,就是半边在明半边在暗的模样。
“好好吃饭吧你。”
—
翌日,去学校。
傅景穿了一件双面羊绒,且领口和袖子都装饰着毛边的大衣,站在食堂门口的树底下,她边看手机边等万年踩点的秦子衿过来。
“哟,”秦子衿从身后拍拍她肩,看见傅景这身幅贵气又可爱的打扮,忍不住上手,拽了拽她袖子的那圈毛,“这身衣服,终于有点快过年的气氛了。”
“期末周的考试还不够有气氛吗?”
“……我指好的那种气氛。”
两个人笑嘻嘻地进食堂买饭。
秦子衿拽着她袖口的毛领,不肯松手。
傅景:“你别一激动给我拽下来了。”
秦子衿丝毫不在意:“拽下来给你买两件,你的衣服不是从来不会买超过五百块的吗?这件超了吗?”
傅景:“不知道,这是我妈买过来的。”
话落,秦子衿像触电般地松开手。
“……”
她抬起双手作出投降姿势,停顿几秒,果断去翻找着傅景的衣领标。
然后用一种天塌地陷的夸张语气说:“完蛋,果然赔不起,我刚才已经拽掉了它几根毛了,你要不拽我头发吧?”
傅景疑惑:“很贵吗?”
“对我来说是相当贵的,这件是主牌不是副线,国外也得几万块……我就说这便宜衣服的毛怎么可能那么好摸。”
傅景:“……”
傅景低头看了眼衣袖上的毛边,连口袋一圈都有毛绒装饰,“我不喜欢穿这种麻烦的衣服,可我妈带过来好多件这种有毛毛的,一件都不穿感觉好浪费……你喜欢的话去我家挑两件吧?”
“这我可要不起。”秦子衿退后认真打量了下,摇头老实说,“而且这种大衣你穿上是富贵少女,我穿就是平平无奇像挺有钱的女人,不好看还凭空变老好几岁。”
傅景想象了下,完全没觉得有她说的那么夸张,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她自己也不认为这些衣服好看。
“好吧,反正你比我懂。”
闻言,秦子衿表情扭曲了一瞬间:“我当然比你懂啊!我又不是像你一样披麻袋都好看的人,时尚杂志翻烂了好几叠才找准方向,勉强能把自己打扮得有点人样。”
傅景语气讷讷:“你、你真的对自己好严格!在学校里,我从来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生。”
秦子衿不禁笑了:“因为你们物理系总共没几个女的。”
“对了,”傅景抬眸看她一眼,“昨天跟我家公主聊天,知道你有事情在瞒我……你要不要老实交代。”
语气似有深意。
秦子衿神色一僵,迅速反应过来:“你在诈我。”
“……”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你都学坏了,太可怕了,”秦子衿讷讷痛惜,“竟然已经变成一朵泼墨小白花了。”
傅景噗嗤笑出来:“是钓鱼你不也咬钩子了,老实交代,你又谈恋爱了忘记告诉我吧?!”
秦子衿轻点了一下头。
傅景激动握拳:“我就知道!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的!”
秦子衿:“嗯,我记得怎么答应你的。”
“就是之前那个跟你在食堂吃饭的?你还不承认的?”
“不是。”
“那是谁?怎么认识上的?”
“……”
傅景瞪她:“竟然还卖关子?”
“先坐下来再告诉你,”队伍正好排到她们,打完饭,找了张空桌坐下,秦子衿才开口,“我在跟陶娴谈恋爱。”
短暂的片刻沉默,傅景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啊?”
秦子衿:“嗯。”
“你……”
傅景张口结舌,舌敝唇枯,枯竹空言地说:“啊?所以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在跟安久姐谈恋爱?还是开玩笑的意思?”
食堂的糖醋排骨总是味道绝品。秦子衿边啃着边点头:“这有什么能开玩笑的,我很认真地,在跟陶安久谈恋爱。”
傅景:“……”
—
傅景从食堂出来,胃里又有点轻微的不适感。
可能是刚才吃了有点辣的青椒土豆丝,也可能是因为,由于这顿饭的不真切感,让她没注意吃撑着了。
这些小毛小病,傅景一贯无视的,今天却有点踌躇迟疑。往实验室方向的脚步顿住,转去校门口,想了下,再转过去。
最后回了实验室。
隔天清晨,傅景还是决定悄悄去医院做个胃镜正经检查一下。
最近的日子太快乐,让她隐约担心会从哪儿猝不及防冒出转折。
“……”
傅景去了家离学校最近的附属医院,挂号排队,这个点的医院还算空,坐在蓝色塑料椅上稍稍等了会儿。很快轮到她。
做完痛苦的胃镜。
医生说:“胃部有点炎症。”
傅景视线扫了眼,看见报告上只是浅表性胃炎——这算是最轻微的毛病了。
当下松口气,笑意已经浮现在脸上了,“吃硫糖铝对吧。”
医生瞥见她的表情,也笑了,“看见还是老毛病没恶化就放心了?像这种慢性浅表性胃炎,基本都是能自愈的,你是没有注意饮食和三餐规律……”
傅景点点头,乖巧地听着这些早就知道的话。
确实是老毛病了,她在脑海里全是验算公式的时候,会忘记自己的□□凡胎还需要五谷杂粮精细供养。
而且很能忍。
就算饿的时候,就算前面摆了个猫咪的定时智能投喂机器,她也不太愿意分神拿起来吃。
总是会到手边的事情有点进度,才肯停一停。
傅景想着,自己绝对要认真改掉这个坏毛病了。
就算为了不让顾青瓷不高兴。
每次忘记吃饭的时候,她虽然不说,但傅景也能察觉到她的不悦。
回过神,听见医生最后总结地说:“你现在还年轻,别想着忍忍适应过去,不调理是不可能好的。”
然后给她开了药。
—
傅景下楼缴费拿药。
拿药的地方倒是挺多人在排队,往前一看,好像是窗口的人手不太够。她看着顶上电子牌的显示,对照着自己的单子等待。
站了一会儿,队伍终于往前挪动起来。
傅景前面还有两个人,她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单子,再抬眼,看见身边挤过来一个瘦小灵巧的老太太,肤色很黄。
老太太越过去,拿着单子问窗口的护士说:“我的这是在这儿拿吗?”
护士很忙,没有空凑过来看,“等一下。”
老太太好好地站着,又突然往后直直地退了几步,扎实地踩到斜后方排着队伍的傅景脚上。崭新的白色球鞋赫然浮现灰色脚印。
“……”
老太太转过头,对她面露歉意地笑了一下,有个想轻搂她腰间的动作。
傅景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目光警惕。
她那退后的动作,有明显的防备。
“……”
老太太就又对她歉疚一笑,手里拿着单子,重新站到窗口旁边等护士。
没有再说话。
傅景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印。
她抬眸望过去,想帮忙瞥眼老太太那张拿药单的数字,单子却一晃。
只看见病症:肝癌晚期。
傅景顿时呼吸提起来。
她哑然失语,看见窗口忙完的护士折回来,扫眼单子后很快指挥:“先坐坐等着,还没轮到你呢,看见上面有你的数字再过来排队啊。”
老太太点头,拿着单子转身离开,脚步正常。
背影很快没入人群找不到踪迹。
傅景忽然反应过来,她那花白的长发扎得一丝不苟,衣服朴素却整洁,步伐方便,看着应该并没有想象中的年纪大。或许只是中年。
在踩到傅景的鞋子后,她那一个抱歉的笑容和紧接着的搂腰动作,根本是安慰小辈的姿态。
可她却是孤零零地在医院里拿药,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亲人陪伴。
“……”
傅景喉咙发干,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回忆自己刚才的态度,特别内疚自责,明明可以稍微温柔一点啊。
为什么连句没事都不说?
为什么笑也不笑的?
医院的灯是清晰的冷光,墙和地砖是白色,光反映在处处发白的四周。
傅景有点回不过神地拿到自己的药,环顾四周,队伍里很多老年人孤零零地拿着单子安静等待。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偷偷地瞥看了一个老爷爷手里的单子。
病症:肾癌晚期。
身边依旧是没有子女的陪伴的。
傅景拿着药离开医院,刚才确诊自己只是慢性胃炎的小开心消散,只觉得空落落的。原来那么多看着正常体面的老人,却依旧是癌症晚期了。
她以前根本不知道,原来老人有点小毛小病身边一堆子女伺候的情况,仅限于电视剧里的医院。
现实里的那些老人,哪怕已经癌症晚期,只要能走路,就还是自己待在窗口前拿药。
—
傅景突然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虽然没有事情,但只是想打。
却没有接通。
她旋即挂断了,也没觉得奇怪。
慢吞吞地往车站方向走,准备去学校了。
等车的时候,接到妈妈的回电。
傅景秒接:“喂。”
“喂,请问你是这位女士的亲人吗?”陌生人的声音,混合着马路的风声和救护车的特殊警报。
“对,我是……是她女儿。”
傅景猛地攥紧手机,表情还算镇定着,心却高高地提起来,一股不祥之感瞬间铺天盖地锥她的心,“我妈妈怎么了?”
“你妈妈出车祸了,人还是昏迷,救护车就近开到九院,你现在能尽快……”
关键信息钻涌到脑海里,接下来的话傅景就无法处理了。
傅景仿佛灵魂出窍,思绪一片空白。
只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再次确认了地址,语气极静。
“……”
傅景匆匆地到路边,她抬手拦下出租车,动作快速地坐进车子里,甚至还记得系好后排的安全带。她吐字清楚,表情冷淡。
人看着是相当镇定的。
心却已经害怕到凝蜡般结住了。
仿佛在回家的路上被猛地关进陌生黑暗的盒子里,恐惧到极点,除了瑟瑟发抖,人是不敢放声哭泣的。
路旁景色变化,始终流转不进眼底。
傅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医院门口的。一个个陌生的脸庞像是虚幻的角色,她自己也像在梦境里,飘忽地想着,小时候爷爷奶奶的车祸死亡。
她问过护士病房,几个电梯口涌着太多的人在等,干脆从楼梯上去。跑到门前,正好看见一个医生从里出来。
傅景忙抓住他问:“我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啊?”
她暗哑的声音控制不住颤意。
医生神情泰然,语气还算温和地告诉她,乔婉婷只是腿骨折,人在救护车上已经清醒了。
现在准备骨折手术就行。
傅景:“……”
医生答完,赶着事情快步离开。
傅景慢慢回神,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她站在门,手扶着门撑了会儿,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撇过脸,旋即咬住唇憋着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