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瓷坐落在黑暗的书房里。
她静静地思索,窗边淡淡光线投进来,不够照亮她的面容,背着光,那双眼眸显得格外幽深。
回忆傅景之前说过的话:
“我一定会躲着那些特别特别会赚钱的女人,躲得越远越好。”
“那种人都阴嗖嗖的。”
“据说他们每个都是反社会人格。”
顾青瓷唇角忽然动了一下,长睫低垂,重新按亮手机拨了个号。
“……”
小区门口今天不知道在搞什么活动,聚集着吵闹喧哗,依稀能听见小孩子拿着麦克风在唱歌。玻璃窗户并不能完全隔绝掉声音。
外面的闹腾,更衬得整间房子沉寂。
顾青瓷边讲着电话,边从窗外望出去。视线被割成不够宽敞的一块长方形,除了半映着灯光半影在黑暗里的小区树木植物,什么也没有。
看不见具体在吵什么。
她很快打完电话。
挂断后,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
关上书房门前,顾青瓷转头站定,又长久地望了眼墙壁上挂着的相框。
星辰无言,璀璨烂漫。
她的整间房子只有这一个地方是挂着装饰的。
装饰品,这种物品适合放在安宁而稳定的居住地方,顾青瓷以前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东西。
傅景说她是收纳大师。
因为家里空荡荡的。
其实这么多年走南闯北,顾青瓷一个人住过许多不同的房子,陋巷的筒子楼、老街骑楼、精致公寓……做过一份又一份不断变化的工作。
她后来买过很多房产。没有别墅,因为作为投资来说性价比低。
顾青瓷在几个大城市都有住宅,大大小小的,各种景观楼盘,却实在没有哪套房子能被称之为“家”。
在那场大火后,她的生活仿佛是一场漫长的终身流浪。
暂住的地方不必有装饰物品。
“……”
顾青瓷原本,是一个从来不会在墙上挂画框的人。
—
傅景拖着行李箱去学校,给秦子衿打电话,让她□□出来陪自己吃饭聊天。埋头吃掉半碗加了很多麻辣的牛腩米线填饱肚子。
她抬头吸了吸鼻子,找餐巾纸。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话啊。”秦子衿眼巴巴地看着她,“问你大半天了,怎么什么也不说。”
傅景:“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实在觉得丢脸,而且也没有什么办法。”
“……”
秦子衿顿时记起她上次的说辞,唇角抿住了笑,故意惊讶地问:“你也是想去植发钱不够吗?”
傅景撇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
她抬手按住腹部。
其实是一个很能吃辣的人,只是因为胃病,总是尽量避开这些刺激。
又麻又辣又烫的食物,刚才大口吃着的时候很爽,现在放下碗,胃就开始痛了。慢慢喉咙里也变得火辣辣的。
傅景手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不动声色地按住胃。
轻声说:“顾青瓷是我的亲戚阿姨,她是我大伯母的妹妹。”
秦子衿:“……”
她哑着嗓子,边喝着水边把今天饭局上才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地告诉秦子衿。说完,杯子里的水也喝光了。
秦子衿不禁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
她在脑海里把关系捋清楚后,大半天才说了句:“呵呵……没事的,反正你们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傅景盯着她,目光迟钝地说:“可她比我大九岁啊。”
秦子衿闻言困惑:“这个难道是你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以前不知道她是我的亲戚长辈!”
傅景有点崩溃地趴在桌上,她把脸埋在胳膊弯处,借着胃疼低低哭了出来,声音破碎地说:
“呜呜呜呜她没准还帮我换过尿布——”
秦子衿:“……噗嗤。”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温柔而耐心地安慰朋友。
可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只能勉强地侧过脸,还是笑到肩膀止不住颤抖。
过了大半天,秦子衿才抬手拍拍傅景的后背,语气严肃地说:“你别想点乱七八糟的事情!”
“……”
傅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抬脸抽泣着,擦掉眼泪,看清楚来电显示的号码。
收声接电话:“喂?妈妈。”
“嗳,宝贝——”
电话那头,乔婉婷话顿了几秒才继续说:“是这样的,妈妈现在有件事情想让你帮个忙。”
傅景疑惑地应了声:“你说吧。”
“刚才顾青瓷跟妈妈谈了点事情,又讲到风水的问题,我们聊得还蛮投机的……她说有个位置能旺她现在的生意,可惜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妈妈立刻想起你在外面自己租的那套房子,不就正好在那个位置上……”
风水旺财运?傅景听得直拧眉。
顾青瓷只是偶尔会看佛经,从来不信鬼神玄学。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乔婉婷对这说法倒没觉得不可思议。
生意人多少容易有点迷信,她现在自己住着的房子也是经过风水先生观测推荐,说是运势好才买下来的。
“……”
傅景一直默默听她说完,才开口问:“妈妈,所以你现在是想让我搬走,把房子让给她住?”
“你不用搬走的,宝贝,”乔婉婷忙说,“她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你去给她整理出来一个房间就行了。”
“所以你是已经答应了?你答应下来前,不应该先问问我的意见吗?”
“……我现在不就来问你吗。”
傅景:“那我不答应。”
“你这小孩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跟我唱反调?只是叫你让一个房间出来,给人家住一段时间,你要不情愿跟别人住,还可以住回家来,难道妈妈还能让你睡大街上吗……”
傅景打断她:“知道了,我会搬走的!”
话落,直接挂电话。
“……”
秦子衿担忧地问:“你妈妈是说什么了吗?”
傅景心里快气死了,眼眶泛着泪光。
她死死地按住胃,深呼吸半晌,才对秦子衿笑了下说:“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啊。”
—
这就要把她赶出去吗?
走在街头,傅景紧攥着行李箱,烦躁得不行,却也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反正这套房子的租金也是用妈妈的钱付的。
她有权利拿去招待客户。
而且跟妈妈吵架从来不会有任何结果。
乔婉婷虽然在生意场上是擅长倾听的人,回到家却没有耐心去听女儿的话,她很爱傅景,所以会把很多好的东西都捧给她——不管她想不想要。
因为有一个“爱”字在,就不需要倾听了。
从来如此。
傅景拖着行李箱,出门打了辆车回家。
在门口遇见早就等着的顾青瓷。
傅景一言不发地打开门,换好鞋进去。
“……”
她快速把自己的房门锁上,然后当着顾青瓷的面,从卡包里把防盗门的钥匙摘下,又找出备用钥匙,一并递给顾青瓷说:“给你,祝您住得愉快。”
女孩子过分平淡的语气,竟然也有几分冰凉凉的冷漠感。
“……”
顾青瓷没有伸手去接。
顿几秒,傅景把钥匙放到旁边的桌上。
顾青瓷抿了抿唇,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她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傅景垂下眼,特别有礼貌地说了句:“那、阿姨再见。”
她要避开她过去,却被拉住胳膊。
“这么晚了,你还准备去哪儿。”
傅景平静回答说:“我的钱虽然不多,但在酒店里包个年还是足够的。不会没有地方睡觉。”
“因为我来了,所以你宁愿大晚上去睡酒店吗?”
“……”
“你现在是生气我之前没有告诉你这层亲戚的关系,还是在气我隐瞒了职业,”顾青瓷凝视着她,耐心地问,“还有,就是没问过你的意见想住过来?”
傅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正她总是什么都知道的,衬得自己像个大傻子一样。
顿半晌,顾青瓷语调低低的,妥协地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先去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傅景摇摇头,视线并不看她。
“星星,我从来没有故意骗过你。”
“……”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顾青瓷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庞上。
看得出小孩在忿忿不平,却依旧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点了下头,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状,顾青瓷语气愈加柔和,唇角上扬,简直跟哄孩子似的说:“好了,你先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
傅景回到房间,看见江建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询问她明后两天是否有安排。
他本来是带傅景的两个研究生学妹去隔壁市开学术会议,出差两天,行程早就定好了,结果有一个女生临时有事去不了。他来问傅景要不要跟着。
这个事情简直像场及时雨淋到心头。
傅景完全没多犹豫:[好的,我肯定要来的!]
洗完澡出来,因为胃疼而迟迟不能入眠。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思乱成一团。回忆今天晚上的饭局,还跟在做梦似的,茫然而飘忽。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青瓷。
这个她妈妈还在讨好的重要大客户。
“……”
—
翌日清晨。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开,薄薄昏暗的光线,分辨不出时间。
傅景蹑手蹑脚,提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走到客厅,没看见有人在,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做贼似的打开门,快速走了。
结果刚到机场,她就接到顾青瓷的电话。
傅景犹豫好几秒,才接起来说:“是我的导师叫我跟着去开一个学术会议,时间定得很早我……”
顾青瓷打断她:“我没有帮你换过尿布。”
“……”
那头,她语气似乎在笑,带着轻浅浅气音,也不知道到底是气还是笑。
傅景攥着手机,没敢吭声。
“事实上,小时候给你买过玩具的人是你的伯母,也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妈妈那么说只是在饭桌上套近乎而已。”
“……”
“星星,你什么时候回来?”顾青瓷声音轻轻的,忽而温柔低缓地说了句,“姐姐在家给你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