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绿瞳

前方那人很适时地转身,景年措手不及,隔着帷帽的纱与他四目相对。

一阵风吹过,纱帐开了一个角,眼前的一切顿时染上了色彩,她看到那人眼里是一双墨绿色的瞳孔……

和她的一模一样。

景年心跳如雷,手中提着的篮子倏地掉落到地上。

她很警觉地意识到他们是同类。

男子的长相甚是清俊,是从未在村中见过的生面孔,也正因为此,更加坚定了景年心中的念头。

她看着他薄唇微起——

“景年,终于见面了。”

景年呆立在原地,已被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毕尧。”

他迈开步子,慢慢走到她面前隔着数步的位置停下。

景年看着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人,微仰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这么多年,第一次。

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样都是绿瞳的人。

第一次在这人迹罕至的断情山山脚下遇到除自己以外,清醒的、完好无损的人。

饶是这么多年,景年的心早被打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在这一刻也出现了裂痕。

什么都顾不得了,哪怕眼前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脑海里也只剩下那个在她心中盘踞了十几年的问题——

“我……到底是谁?”

沙哑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又颤抖不堪。

她问的是她自己,不是他。

对面的人闻言轻笑一声,没立刻说话,只是默默仰起头,看向两人身侧那座看不到顶的雪山。

“你是这座山上的人。”

毕尧缓声道,语气很轻。

“……”

景年呼出的气息微颤。

“二十年前,是我将你送到了山下的这座村子里。”

见景年未说话,毕尧便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温和,却无法减轻所述的每一个字对景年造成的冲击。

“这座山上有一个名叫断情宫的地方。很久以前,那里遭遇了一场劫难,迫害我们的人誓要将我们全部除尽。而机缘巧合,那时你刚出生,并不在宫中,也就躲过了诸多眼线,为了安全起见,我只好将你抱到这个村子里托人抚养。”

他说完这些,目光逐渐转回到景年身上,又沉默下去。

却意外地没等到景年的反应,只能看到她的脸笼罩在帷帽的阴影下,看得并不清楚。

毕尧默然,又是一阵沉默后,才再次开口:“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早就有所发觉了吧?”

随着他的这句话,景年听到自己下意识加重的呼吸声。

“我们是火族人,从出生开始,体内便有一颗火种,这就是你不畏寒冷的原因。”

景年双眼合上,复又睁开,耳边仿佛有一瞬的嗡鸣,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不明不白地活了二十年。

原来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

回想过去的种种,一切仿佛都说得清了。

……

“断情宫……那是什么?”

好半晌,景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毕尧闻言唇角微扬,注视着她,目光很亮——

“是我们的家。”

景年心里一颤。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那个字,就像一把匕首硬生生破开她的肉,疼得钻心。

“你……什么意思……”

她暗耐了太久,牙关不禁咬紧,声音都透着自己难以察觉的哽咽。

她的疑问太多了,多到,连她自己都不知要从何问起……

“若要说这个,恐怕好几天都说不完”,毕尧略有些失意地笑了笑,“问些好答的吧,你最想知道什么?”

他这般说,景年下意识便皱了眉。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刚才说,断情宫遭遇了一场劫数?

景年很快平静下来,看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静,“这几天,我每天都会在山上醒来,是你做的吗?”

“是”,毕尧点头,“火族人只能在极寒环境下生存,在外界待的时间如果太长,体内的火种很可能会将我们烧死。当年我将你交由山下的人抚养,情急之下喂你吃了封住体内火种的药,如今这药的功效已逐渐消失,为了延缓它失效对你身体的影响,只能尽量增加你在寒冷的地方的时间。”

他这样一说,原本并不觉得不适的身体竟好像有反应般,忍住胸口的闷意,景年呼出一口气,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怔忪地看向毕尧,好一会儿才道:“你说……是你二十年前将我带进的村子,可是你看起来……年纪不大。”

倘若如此,那眼前的这个男人至少大了她二十有余,不管怎么算也至少得有五十岁了,可他却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显然不合常理。

毕尧听完她的话,竟是笑了起来。

“我倒是将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这正是火族人的能力”,他扬眉,“我们的寿命,远比常人要长得多,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时间在我们身上走得比较慢。”

这话……竟比什么火族、不畏寒、火种还要来得荒唐,甚至没由来地让人心生恐惧。

景年又是呆立了好半晌,才渐渐将这些内容消化了下去。

一时间竟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没再纠结于此,从脖子中勾出一条细线,直到完全将其抽出,露出底端挂着的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一块深绿色的圆形玉佩,并不小,周身通透,成色极佳,像是纯天然形成的形状。景年自记事起,那玉佩便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她深知地主府绝不会给她这样的东西,那它便只有可能来自入地主府前。

毕尧看到此物,顿了顿,却并没有惊讶,“你是手握这玉石出生的,我虽然不知它是何物,可与二十年前见它时相比,似乎是有了些变化,颜色……好像更深了些。”

景年被这荒唐的话惊的脑里只剩一片空白。

他说,她是手握着这样一块玉出生的?

荒唐……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可就连他都不知道此物为何,那便只剩下……她的生父生母?

“你可知我的父母是谁?”

心里想着,下意识便开口问了,可父母二字……就像带着刺,这么多年,除了年幼时不通世事提过几次,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没再念出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