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到苏棉的住处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但这会儿下班高峰期,裴拾茵的车被堵在了路上。
车外混杂着各种车的喇叭声,路边噪音牌上的噪声值忽上忽下。
苏棉抬眼看了眼长长的车队,转身将包里的电脑拿了出来放在腿上,顺道打开手机热点。
车内温度很低,裴拾茵放了首快节奏的英文歌,苏棉等着电脑开机,嘴里还跟着哼了两句。
“饿不饿?”
裴拾茵问了句,苏棉开口想答,但吸了一口冷气,她打了个喷嚏。
苏棉吸了吸鼻子:“还不饿。”
裴拾茵将空调温度调高,问:“感冒了?”
苏棉吸吸鼻子:“没有。”
裴拾茵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说:“阿姨已经在做饭了,你回去先洗个澡,洗完我给你做煎肉饼。”
苏棉嗯了声,摸着触摸板点开邮箱,带着笑说了句:“麻烦你了。”
裴拾茵稍稍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苏棉一眼。
苏棉这几天收了几封邮件,此刻全躺在电脑屏幕上,她扫了眼,点开导师给她发的那封。
是给她论文的修改意见,苏棉一条条细细地看下来,重要的几条,甚至小声念了出来。
一遍看完后,她抿嘴点点头,抬头才发现车已经开出了那条拥挤的街道。
“你刚刚和我说话了吗?”苏棉拿起手机,凑上前去:“我在看导师的邮件。”
她听裴拾茵轻叹一声,话中带着无奈:“我妈下周回国,她问你有没有空和她吃顿饭。”
苏棉认真想了想。
她后退一点坐好,把导师发的文档关闭,道:“下周吗?下周我可能没有时间,下周二要去S市的乡下。”
裴拾茵问:“去S市?怎么没告诉我?”
苏棉低头给导师发消息,边道:“这几天才决定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裴拾茵:“去多久?”
苏棉:“嗯……”
苏棉又没声了,裴拾茵又抬眼看她,见她低头正看着手机,表情认真。
没多久,她终于收起手机抬头。
“去多久。”苏棉重复了句,想了想:“3天吧。”
苏棉又开了条未读邮件,车里顿时又静了下来。
苏棉做事认真,无法一心两用,裴拾茵见状便不和她多说话。
没多久,车便开到了小区楼下,苏棉被刹车一顿,抬头看了眼,才收起电脑拉好包,背上包后裴拾茵已经把后车门打开。
苏棉一只脚踩在地上,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身边的裴拾茵,问:“下下周可以吗?”
要不是裴拾茵太了解苏棉,以旁人的脑回路大概很能难在第一时间反应,苏棉这话是在回答关于她妈妈的问题。
苏棉又说:“下下周应该能和你妈妈吃个晚饭。”
裴拾茵点头:“没关系,到时候再说。”
苏棉从车上下来,关好门对裴拾茵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让长辈配合我的时间?”
裴拾茵摇头,这次她没让苏棉有躲的机会,直接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不会,她闲的很。”
至于裴拾茵的妈妈为什么会想和苏棉吃饭,苏棉没有多想,也没觉得多奇怪。
她从小学开始成绩一直拔尖,从没掉下过前十,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大学保送,研究生保送,全然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恰恰她又长得好看,性格乖巧,问一句说一句十分真诚,没有深心思,这样的孩子自然深受各种长辈的喜欢,
和同学一起补课,被家长哄着留下来吃饭这种事是常有的,被特意请去同学家里坐客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所以对于长辈的喜爱,苏棉心底已经习惯了。
虽然她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会主动挑起话题,但她身上贴的标签就已经足够,光是坐着就让人喜欢的很。
再加上苏棉善良又不太会拒绝人的性子,长这么大,她吃过不少长辈的饭,也听过不少长辈的夸奖。
回到家才开门,里头的饭菜香便飘了出来,阿姨才炖了汤,见两人回来,出厨房寒暄两句,才回去将切好鱼下锅。
苏棉不多话,把包放回房间后便去洗澡。
半小时后她从浴室出来,阿姨已经走了,裴拾茵在厨房里,她看了眼裴拾茵的背影,将头上的毛巾塞紧一些走了进去。
“开始做了啊。”苏棉进厨房说了句,顺道帮裴拾茵打开抽油烟机。
裴拾茵嗯了声,看了眼锅,把调好的肉蛋倒了进去。
肉和蛋与热油碰撞,发出了令人发饿的滋滋声,苏棉舔舔唇,听裴拾茵说:“很久没做了。”
苏棉笑:“没关系,我会吃完。”
裴拾茵其实是不会做饭的,她连最基本的面都下不好,但苏棉不知道为什么,裴拾茵会做煎肉饼。
今天她突然想吃煎肉饼,也确实是因为看到了那块棕黑色的泥土而突然想吃煎肉饼,她记得,上次她想吃煎肉饼是一年前,那时,她似乎也是一时嘴馋。
但她口中的煎肉饼和网上说的那些不一样,是她家乡的特有的。
那次馋了,她便给妈妈发了微信,问煎肉饼是怎么做的,她发微信时,确实是想好好学学,也想着哪天做给裴拾茵尝尝,介绍这是她家乡的味道。
但那段时间她太忙了,这件事没记在备忘录里,她听完后全忘了。
顺道也忘了,当时她妈妈一条条语音过来时,她听着了,身边坐着的裴拾茵也听着了。
几天后,裴拾茵给她做了那个煎肉饼。
那时苏棉是开心的,也是惊讶的,虽然成品焦了点,但味道是对的,咸淡适中。
苏棉那时说:“你好厉害啊。”
“你好厉害啊。”
今天的苏棉,也还是这句话,她看着桌上的煎肉饼,也不管焦了多少,夸完便盛了半碗饭,夹了一块放进碗里开始吃。
裴拾茵打开椅子坐下,抽了张纸擦擦手,指着盘子失笑道:“焦的那些不要吃了。”
苏棉摇头,张嘴咬下一口,含糊地说:“要。”
裴拾茵偏头看了她一眼,把纸丢进垃圾桶:“慢点吃。”
苏棉很少在家里做饭,裴拾茵不在时,她基本都是在研究所的食堂吃饭,不在研究所也多半叫外卖。
后来裴拾茵工作不那么忙了些,抽空会过来找她。
一开始,她还能挤些时间给裴拾茵做个饭,但渐渐的,她就不用动手了,裴拾茵每次过来吃饭,会顺道带个阿姨。
吃完饭,苏棉被裴拾茵赶去吹头发,等她吹完出来后,裴拾茵已经把厨房收拾好,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平板。
苏棉脱了鞋,踩在地毯上。
这个房子是裴拾茵的。
那次冯羽问苏棉,和裴拾茵什么关系时,苏棉说了个姐姐。
但后来她细想,姐姐这个词其实不太准确,可如果说裴拾茵是她朋友,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们相差6岁,她没有那么大的朋友,自然贴不上这个标签。
于是那天晚上,她睡前又把这个问题在脑中过了一遍,认真思考了和裴拾茵的关系,很久,终于找到了确切的,能说服人的话。
裴拾茵是她的房东。
苏棉想,以后要是有人问她,她都这么答。
她刚进研究所时,研究所还没有空宿舍,所以她只能暂住在学校,学校离研究所远,公车最快也得一个小时左右。
当然,苏棉刚进研究所时,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她没觉得多辛苦,只是后来,这事被裴拾茵知道了。
恰好裴拾茵在距离研究所步行十分钟的小区里有个空房,恰好是两室一厅,恰好才刚装修完。
裴拾茵说,她很喜欢那个房子,但是离公司有点远,她不想让它空置,想要有人味。
裴拾茵说,她在房子里养了鱼和花,希望有人照顾。
裴拾茵又说,要是棉棉你不住,我也会租给别人,就是不知道未来租户是什么人,会怎么对她的房子。
于是苏棉妥协了。
苏棉收起思绪走过去,脚下的地毯很软很舒服。
这个地毯,也是裴拾茵买的。
她坐下后,从茶几下拿了本书,又挪了挪,靠裴拾茵近一点。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裴拾茵看完手上的文件,苏棉的坐姿已经歪了,她背靠着沙发,脑袋几乎要碰到裴拾茵的膝盖。
裴拾茵放下平板低下头,伸手轻轻捞起苏棉的头发。
苏棉的头发很软很细,不显黑,是深棕色,在她手心软趴趴的,这会儿被灯照着,发着光。
裴拾茵将她的头发放在腿上,问了句:“这次上山好玩吗?”
苏棉放在书上的食指微微一动,她将书签摸了出来放在书上:“不能说好玩,但是不无聊,因为没有信号,我们晚上都在玩游戏。”
裴拾茵用手做梳子,将苏棉的头发整齐梳好,问:“什么游戏?”
苏棉低头:“第一天晚上玩的是唱歌接歌词的游戏。”
裴拾茵笑:“你岂不是输的很惨?”
“是啊。”苏棉轻轻叹气,坐直侧身过来,刚才搭在裴拾茵腿上的头发滑了下去。
苏棉抬眼看她,眼睛里都是光:“几乎全是我输了。”
裴拾茵问:“有惩罚吗?”
苏棉点头:“喝了苦瓜汁。”她笑了笑:“可能是输太惨了,后来他们不让我玩,只让我看。”
裴拾茵又握住苏棉的头发,又问:“第二天晚上呢?还玩那个吗?”
“不玩那个了,第二天晚上玩成语接龙。”苏棉转身坐好,低头摸了摸书签:“赵小员你记得是谁吗?他输了好多。”苏棉歪了一下脑袋,笑:“明明都知道他是新加坡人,大家还是要欺负他。”
裴拾茵很喜欢玩苏棉的头发,这会儿苏棉低下头,她又握住了一小把。
这么一握,她忽然看到苏棉后颈一块若隐若现的红色。
裴拾茵微微蹙眉,用手指挑开头发,那块红色终于全部露了出来。
“晒伤了?”裴拾茵开口问,指腹轻轻碰了碰。
苏棉脑袋一缩,拿手想摸那块地方,可还没碰到,就被裴拾茵挡住。
裴拾茵:“别碰,破皮了。”
裴拾茵看了眼晒伤的地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苏棉是不知道自己被晒伤的,但洗澡时那边确实有点刺痛感。
裴拾茵起身去了书房,没多久又走了出来,手上拿了支药膏。
苏棉抬头看她,问:“这是什么?”
裴拾茵没在沙发坐下,在她身边蹲下来:“晒伤膏。”
苏棉伸手想接,却被裴拾茵往回一缩,躲过去。
裴拾茵:“我来,你看不见。”
苏棉嗯了声。
为了配合裴拾茵,苏棉挪了挪,背对着她,乖乖地低下头。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晒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她听裴拾茵应了句:“不行。”
苏棉身上的许多事,裴拾茵都非常执著,仿佛是本着一个一定要她好的态度,见不得苏棉受一点委屈。
晒伤的部分起了皮,甚至有些地方还干了,裴拾茵小心地把药挤在指腹上,轻轻压在苏棉后颈处,慢慢涂开。
苏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知是不疼,还是忍着假装不疼。
裴拾茵淡淡地说:“我不是给了你防晒霜。”
苏棉小声应道:“每天都起的很早,还要带很多东西,就忘了涂。”她看着书上的头发影子,又补了句:“我戴了帽子。”
裴拾茵没再回话。
苏棉看着书上的影子随着裴拾茵的动作,细微地左右移动。
她想起去年冬天,因为没有戴裴拾茵给她准备的手套,在户外骑电动车冻了手,差点生了冻疮,裴拾茵知道后表情很不好,还责怪了她几句。
那时候她好像觉得,裴拾茵生气了,所以当时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垂着脑袋,裴拾茵说一句,她点一下头。
此刻也一样,苏棉摸不准裴拾茵有没有在生气,但她知道,裴拾茵不开心的时候是不爱说话的。
裴拾茵现在就没有说话。
晒伤的地方不大,没几下就弄好,裴拾茵把盖子盖上,直接将晒伤膏放在苏棉的书上。
苏棉拿起晒伤膏,听裴拾茵说:“一天两次。”
苏棉点头:“知道了。”
裴拾茵抽纸巾擦手。
苏棉把晒伤膏握在手上,等了一会儿,见裴拾茵好像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才放心继续看书,可视线才两行,她突然啊了一声。
“裴拾茵。”她合上书,转头看坐上沙发的人,说:“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裴拾茵把纸巾丢了:“什么事?”
苏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一个男生吗?张谦。”
裴拾茵顿了顿,才问:“你那位同校学长?”
苏棉点头,靠过去一些:“是他,他昨天晚上也来山上了。”
裴拾茵偏头,疑惑:“他去了?我记得他和你们不是一组。”
苏棉摇头:“不是一组。”她抿嘴:“他昨天来给我们送吃的。”
苏棉抬眼看裴拾茵,露出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尴尬的笑脸:“裴拾茵,他好像喜欢我。”
裴拾茵听后眉头一皱,对上苏棉的目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