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安不说话了,她不能确定眼前的男生是善是恶,自己明目张胆地让他成了冤大头,是个人心里都会不爽。
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有她。
“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带你来这儿只是因为我知道周姨的房子要出租。”林岁安继续装傻,“上周她孙子出生了,周姨要赶去省城照顾儿媳妇,估计以后就不回来了,着急租出去所以价低。”
“你去打听一下,滨宁地方不大,收入也低,但房价虚高,这种一室一厅,厨卫齐全,还送露天大阳台的房子,月租起码千起步。”
“给你六百一个月,你撞大运了。”
其实林岁安隐瞒了一些些无关紧要的弊端。
例如太潮,隔音差,电压不稳,时常停水停电外……
其他也没什么大问题。
林岁安打量着明昼高挑精壮的身材,无辜地眨了眨眼。
年轻人嘛,多吃点苦,是好事。
林岁安声音清泠,尾调带有南方女生特有的软,明昼听到她这么一大段明显是忽悠的话,却依旧情不自禁地出了神。
等他反应过来,一直忘记抖落的烟灰落在裤脚上,令他不悦地皱起眉。
“嘴挺厉害。”
他哑声总结,眉眼低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男生不像林岁安见过的那些败家子,他很沉很稳,明明看穿了她的把戏,却还是乖乖签了租房合同。
林岁安看不透这个人。
看不透就意味着危险和麻烦。
她恰恰最讨厌这些。
她等了会,对方却没了下文,于是收回视线:“走了,住得开心。”
说罢,推门离开。
空气重新归于平静。
明昼坐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把玩最新款的翻盖手机,直到一根烟燃尽。
阳台门大敞,吹来滨宁湿热的风,不一会就令人口干舌燥。
明昼将烟蒂扔进水杯中,清水顿时沾染浑浊,他盯着水杯,脑海里闪过女生柔软冷淡的侧脸,兀地舔唇哼笑一声,起身走进浴室。
周立娟还在街边等车,见林岁安从巷口出来,连忙抬手招呼她:“小林这边这边!”
林岁安笑了笑,眉眼乖巧:“周姨。”
周立娟掏出方才明昼给她的钱,不带犹豫地抽出三张塞进女生手中:“这是你的那份。”
“不是说好的一百么,怎么多了……”林岁安看着手里的三百块,愣了愣。
周立娟包住她的手,语气夹杂着一丝心疼:“拿着吧,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你妈指望不上,自己多疼疼自己。”
听到这话,林岁安呼吸一滞。
她看着眼前一直很照顾她的女人,生出不舍,吸了吸鼻子,说:“听说梧城夏天比这里还热,您要多注意身体。”
“哎!”
周立娟眼睛泛热,笑着点头。
林岁安是她看着长大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命却不好。
身子弱,三天两头就生个小病,父亲去世的又早,亲妈还是那个鬼样子。
她是这片为数不多还愿意和她家来往的人,主要是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唉……
有时候不得不抱怨老天,怎么就那么狠心,把一些大人都经受不住的苦难,强压在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身上。
送走周立娟,林岁安独自在站台站了许久,直到天边被橙色渲染,风也变得温柔,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滴下,她才垂眸朝家走。
瘦削的身影孤独又落寞。
这下连唯一给她温暖的人,也走了。
她家离周立娟的房子不远,拐个弯就到了,在一片商铺后面,老式居民楼二楼。
林岁安在路口小吃摊买了份鸡蛋饼,上楼开门,屋里漆黑一片,她抬手按亮餐桌上方的灯,看了眼主卧紧闭的房门,将饼随手撂在桌上。
自己则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再出来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窗外雨声渐大。
她走进自己的小卧室。
这套房很小,开始只有一间主卧,她为了有自己的区域,便把紧挨着浴室的小杂物间给收拾了出来,杂物间不足十平,只能摆下不足一米宽的小床,她将楼上人家不要的小孩书桌偷搬了回来,摆在床头,这才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桌。
林岁安轻声将门反锁,打开台灯,小而温馨的空间被暖色光晕点亮。
用藏着的碘伏简单涂了涂膝盖上的伤口,然后贴上创可贴便不再管它。
这种小伤她受过很多,身上很少有完好的时候。
林岁安拿出床底的小猪存钱罐,把周立娟给她的钱小心塞了进去。
颠了颠有分量的粉色小猪,林岁安弯起唇角。
这是她的安全感。
她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真心爱自己的孩子。
总有那么几个母性弱的妈妈。
卓宁就是其中一个。
卓宁16岁怀的她,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年纪,便有了一个女儿。
所以自然可以想象,她对待女儿并不太上心,林岁安上小学前都是外婆照顾的,外婆去世后,卓宁不得不学习带孩子。
小孩子大多敏感,林岁安能感觉出来,卓宁对她是有几分难言的怨怼的。
似乎是林岁安绊住了她的人生。
就是因为清楚这点,林岁安早早便开始给自己准备后路。
她不求卓宁能供养她上大学,只求对方在她明年高三这个重要的时间点能消停点。
林岁安想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哪怕孤身一人很艰难。
但在那里,她不用忍受夜里恶心的声响,不用面对旁人时不时的指点,不用遭受大家的白眼和同情,更不用心惊胆战卓宁哪天真把自己丢掉。
她可以试着重启人生。
两个月前,卓宁在夜总会又交了一个新男友。
在滨宁本地开运输公司的老板宋袁。
二人美其名曰大方谈恋爱,实则就是情人关系。
是的,她的妈妈现在是个人人唾弃的“小三”。
因为宋袁还没和老婆正式签署离婚协议。
而最可笑的是,宋袁的亲生儿子宋思衍,和她在同一个班。
后天高二开学,他俩还是同班。
林岁安坐到书桌前,翻开高二的生物课本,这还是周姨帮她借的。
她盯着书本上草履虫的平面图,不禁想起高一最后一天自习课,她正坐在学校教室里看书,突然从后门闯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胖女人。
女人一眼便瞧见了她,二话不说冲上来扯住她的头发,她被迫起身挣扎,却被女人扇了好几个巴掌,打得头眼昏花。
“你个小贱人的女儿,回去告诉你妈,别他妈躲着不出来,不然我就打死她闺女!”
她被推倒在地,咳得上接不接下气,宋思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他妈:“妈!住手!”
孙玉梅哪里还有理智存在,她和宋袁因为离婚分财产的原因闹了小半年,这才一直拖着没把离婚办了,没想到那畜生竟然在婚姻存续期间先找了个女人,还是夜总会的陪酒小姐。
这他妈不纯纯打她脸么,她和儿子还怎么在滨宁混。
思及此,她全然不顾儿子的阻拦还有小姑娘明显已经涣散的意识,瞧着林岁安那张和卓宁七分相似的脸,气得抬脚踹过去。
宋思衍眼疾手快,扑倒在林岁安身上,帮她挡下那一脚。
之后林岁安就晕了,她依稀记得是宋思衍将她抱上的车。
林岁安仅剩的那点尊严也被彻底撕碎了。
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卓宁边哭边和宋袁闹,要他快点离婚,不然安安和自己都会被孙玉梅给打死。
宋思衍独自坐在她床边,默不作声地帮她倒热水。
“对不起。”
听着门外卓宁娇滴滴的哭诉,她哑着嗓子替自己的母亲道歉。
宋思衍面无表情:“这不是你的错。”
幸运的是,宋思衍是个好人。
不幸的是,宋思衍是个好人。
整个滨宁人尽皆知,卓宁是个只认钱的主,最会勾引男人,和她沾在一起准会倒霉。
不信你看,她丈夫就是被她克死的。
而林岁安是她的女儿,也跟着一起被打上下贱的标签。
她理应埋怨卓宁的。
可林岁安不是外面那些人,她是最亲近熟悉卓宁的人。
她知道,卓宁不是贱人,她只是缺爱。
浅薄地认为,把自己的全部献给男人就会获得相同的回报。
没有爱那就钱。
灵魂匮乏的人,总是企图从旁人那里获得关注和爱护。
而真正独立的人,是从自己这里获得安全感。
卓宁心底还是个敏感卑微的孩子,她浅薄,文化低,林岁安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做不到真正怨恨。
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真正恨她。
思绪回笼,林岁安翻页,扒开笔帽圈圈画画,开始彻夜的学习。
成绩是她现阶段唯一能掌控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林岁安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听到主卧的门被打开的声响,慢吞吞的拖鞋趿拉声靠近,直到旁边厕所门被关上。
卓宁醒了。
虽然傍上了宋袁,可她还没辞去夜总会的工作,依旧每晚出去,只不过不会再偶尔于凌晨时分带男人回来了。
卓宁是在她上初中的时候找到的这份工作。
本质是卖酒陪酒,但夜总会并不反对她们被带走。
心照不宣的,默许了这种行为。
那些被卓宁带回来的男人,在林岁安眼里都是贪婪皮肉的恶犬。
没有一个是好人。
有的会待到第二天早上,她碰到过几次。
夜里被动静惊醒,顶着黑眼圈打开厕所门,就会撞见。
那些落在她身上粘腻的打量眼神,犹如蛆虫,令她止不住的恶寒。
“哎,刚你闺女啊?”
他们出来都会问上卓宁一句。
“比你还漂亮,出来干肯定能挣大钱。”
“那些大老板就喜欢这种未成年小姑娘。”
“叫什么名字啊,上几年级啊?”
“女孩子家家念那么多书干嘛,趁早嫁人得了。”
……
……
种种,种种。
即使她死死堵住耳朵也能透过指缝钻进脑子里。
令她颤抖,愤怒,又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岁安,再过段时间,别说合同,你让这小子吃老八他都不带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