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山水

当看到群山环绕时,唐辛就明白为什么要从公务机转为现在这种轻型直升机了。

轰得她耳朵都要聋了,饶是如此还是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又睡。

石墨倒是特别亢奋,或者说是震撼,靠在石玉怀里始终盯着外面,一双手紧紧攥着爸爸,小脸紧绷极为严肃,嘴微微张着一声都没吭。

石玉问他怕不怕,小脑袋一摇,这才吱声:“不怕。”

声音小,自己都没听见,又很大声地叫了一回。

石玉拍他不自觉全程挺直的背,冲着看过来笑呵呵的邓老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我儿子。”

邓和有必然捧场,从小的指到大的,“随你,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唐辛看着那只据说小时候和石墨一个样的男人的手,已经长成了一双成年男性的手,比石墨僵挺的小后背还要长出个指尖来,一下下揉着帮他放松缓解,脸上却是明显的骄傲自豪,比他怀里抱着的小小男孩还要像个孩子。

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说不怕还是有那么一点怕,其实没什么丢人。唐辛小时候也坐过直升机,二十年前的机型可比现在这一架差远了,弄得她晕头转向又是哭又是吐,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她爷爷就说:“我们家孙女这才几岁大,比多少大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是女中豪杰。”

那副嘴硬生夸的模样就和现在的石玉一样。

男人,真是,甭管多大岁数都一样。

在山里几日,唐辛明白了石玉教石墨念的那句“天青日杲杲,河白星灿灿”,也明白了邓老口中的秦地无闲草是个什么意思。

六月的秦岭,气候温和阳光充足,山峦叠翠,绿意盎然,满眼的生机勃勃繁花似锦。

入夜,又是凉爽宜人,微风吹得枝叶声连绵不绝,如同天地间的山长水远,如歌如诉。

看过日初和日暮,看过山中云海,在光影变幻之间感受过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沐过风,闻过雨,见识了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仿如误入人间仙境。

小孩子念起诗来清脆琅琅,悦耳动听,随着山风环绕在耳边,唐辛发现曾经学过又几乎忘了个干净的那些诗句,全部有了具体的影像。

三四岁的小孩子懂得比她还多,指认起草药来摇头晃脑像个老中医,就连山和水都比她识得清。

唐辛悄悄问他是不是爸爸带他来过,石墨摇头,说是来之前爸爸给他讲过,要去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样的景色什么样的人,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天气,会有什么样的困难。

半是讲述半是商量,确定之后才出门,就连行李都是父子俩一同视当地情况收拾的。

她这才知道,父子俩每次出门去玩不是说走就走的随性旅行,而是一次次繁琐而用心的陪伴和引导。

短期记忆还好,石墨大致记得去过哪里见过些什么,再往前多数几个月也就忘了,但是石玉说没关系,就像以前和她说过的那样,可以等他长大了再去。怕只怕等他真的大了,就会自己去或是和朋友兄弟去,不再需要他这个爸爸了。

唐辛看着他认真说笑,竟然觉出几分怅然,才刚被他感染得也有些难过起来,好像转眼间孩子就会长大,结果石玉说:“不怕,家里还有个小的呢,我能带着他再去玩上几年,那时候更有经验,毕竟不是第一次当爸爸了。”

搞得她特别无语,又很羡慕。

既羡慕石玉,又羡慕他的两个儿子。

从小她就是被爸爸疼爱陪伴着长大的,哪怕她早已经不记得具体做过些什么,但是快乐是伴随着成长不曾或缺的,是真实存在过从未自她的记忆中丢失的。

但也就那么三五年,毕竟唐明岳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成日“荒废”,即使这样在他那些同僚们眼中此种行为简直是不可想象,放着大好前程竟然一天到晚陪着闺女在家玩耍。

石玉不一样,他有的是时间还有钱,更有见识,他这个父亲做得很好。

唐辛庆幸成为过最快乐的小孩子,也庆幸把石墨交给了他,却遗憾没能做一个像石玉这样的父母。

“石玉……”开了口却觉语塞,直到他隐含笑意鼓励她说,才继续说道:“能不能,我是说,你能不能……把石砚给我?”

她很纠结,说出石砚的名字时心里疼得不行,不是不想要他,只是,也想要石墨。

原来她这么贪心,贪心到怕他拒绝,更怕他现在这样连拒绝都不说。

她忽然站起来回到帐篷里,悄悄抹过湿了的眼角。

石玉仍是坐在那里,点了支烟,像是在思考又像在看景,久到太阳落了山才告诉她:“不行,咱们俩有言在先,白纸黑字写在协议里签过字的。如无意外,我和你都要遵守。”

她不知道他说的意外是什么,心里却蓦然间空了一块,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某一块,却觉不出来那一部分到底长在哪里,只觉得疼。

夜里下雨,算不上大,唐辛睡不着坐在帐篷口听外面的雨。

忽然从雨声里听见道男人声,把照明灯开到最暗,凑过去先看见睡袋里石墨紧皱的小脸。

石玉抱着他从睡袋里出来,一边脱掉他身上的衣服一边让唐辛拿药水。

摸着滚烫,两人一个抱着一个喂药,敷退热贴又擦身。

石玉让她抱好,打卫星电话叫人来接。

唐辛时不时给石墨擦身又测体温,石玉在外面做定位。

两个小时后烧基本退下去了,雨也渐渐停了,飞机轰鸣而至时天边亮出一抹朝霞,漫山都是清新的泥土和草木味道,水雾都透着一层闪着光的金桔色。

唐辛带着石墨乘机去临市的医院,石玉陪着邓老留在山里,原本就是邓老要来寻一味古药,他得陪着,不能因为自己儿子病了就把老人扔下不管,更不可能为此而放弃计划数月的行程。

唐辛抱着石墨从机舱里往下看,螺旋桨的声音遮盖住一切。

刚才还清晰的人影转眼间与山林融为一体,能看见的只有山,还有悠长如盘龙的水。

她甚至觉得身在其中,连山都不是山,入眼皆是树。

在这里,人最渺小。

石墨强睁着眼睛问:“爸爸呢?”

唐辛解释:“爸爸要陪邓爷爷,等你病好了,咱们回来找他们。”

小孩子舍不得,生病更是委屈,掉着眼泪把脸贴在窗上。

没了来时的亢奋和努力隐藏的畏惧,摇晃着小小的手念念有词。

唐辛贴着热乎乎的小脸,听见他在说:“爸爸,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