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谷余的药终于对了症,当天夜里,圆圆身上持续了多日的低热终于褪去,虽人还没有醒,但这已经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好转了。

容辞几乎喜极而泣,摸着圆圆已经恢复了寻常温度的手不舍得撒开。

第二天上午,孩子那起伏微弱的胸膛的动静也慢慢变得越来越明显,脉搏也不像是濒死之人的脉象了,太医们啧啧称奇,之前他们听过谷余的名字,也知道这人被民间百姓誉为妙手神医,还知道这名头是家传的,他早已过世了的父亲就曾获此赞誉。

太医们当初嘴上都说很是佩服,有机会见面一定要好好讨教云云,但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医术这玩意儿和文采一样,这些太医嘴上说的谦虚,其实在太医院供职的太医都算得上天底下医术最拔尖的,又怎么可能没有傲气,心底里对谷余的名头未必没有腹诽的,多的是人私下里说那群百姓没见过世面,随便什么三脚猫碰巧治好了几个看上去严重的病症,就能吹嘘成神医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把他们折磨的欲生欲死的怪病就这样被谷余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虽然还没完全治愈,但这里都是内行人,他们用尽全力也不过是延缓病症发展,可人家区区一天就能让太子明显好转,这就不能不让他们怀疑自己几十年的医术都是白学的了。

"这不是医术高低的问题,不过是老头子我多走了几步路,多见识了几种药物罢了。"

谷余对这些开始被他弄的怀疑人生的同行小辈还算客气,解释道:"若我第一次碰上这病,不知它的来历缘由,一样会束手无策,现在开的解药看上去效果神奇,实际不过是因为我在云游时曾碰上过这种奇药,也侥幸在此药的产地跟当地人了解过如何去解罢了。所以说,我们的医术之差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大,有的不过是经验多少的差别。"

众太医这才有所释然,纷纷赞扬谷余见多识广,可比他们这些井底之蛙强上百倍。

谷余听的颇为得意,过了一会儿众人散去,只剩下李太医在,他很是忧虑的问了一声:“谷神医……您说殿下是中了毒,可是我等曾奉命仔细查过殿下的住处,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我们虽无能,辨不出是病是毒,但若毒物真的就在眼前,也绝不会视若无睹的。”

“啧,”谷余道:“我是管治病的,查案可不是咱们当大夫的长处。”

“神医,您久居民间并不了解宫廷,太医院看着风光,实际上上下下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的,陛下虽比之前几位理智些,那也不过是没被戳中痛处,这次若太子或者郡夫人哪一个出了事,陛下都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就是最好的顶罪羊——谁叫我们不仅没照顾好太子,连他从何处沾染的毒物都弄不清楚。”

谷余沉吟了片刻,“这药对成人没什么作用,只有小二娇嫩之体沾上才会出祸端,而且太子之前轻微的毒法过两次,可见并非是一天之内就加重至此的药量,必然是一点点累积——甚至不是直接竟饮食从口入的,然后又因某种契机导致病证突然爆发——不过这些你们陛下未必没有想到,就由着他去查吧,咱们还是先把太子瞧好再说。”

李太医点头表示同意。

*

药物一对症,这病的风险骤降,效果也出奇的快,圆圆两副药下去之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容辞一直守在床边,第一个发现了儿子的动静,顿时又惊又喜,摸着他的脸唤道:“圆圆、圆圆快醒醒!”

圆圆努力将那条眼缝撑大,他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好不容易才出来,只以为自己病的睡了一觉,醒来看见母亲在身边倍觉安心,他的嘴轻轻的动了动,容辞见了忙道:“你想要什么?喝不喝水?”

圆圆的头用力向容辞的手边挪了挪,用脸蛋蹭了蹭她温软的掌心,张开嘴竟然嘶哑的说出了声:“……饿。”

容辞见他竟然能说话还会喊饿,高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高声道:“来人!太子饿了,快去准备吃的!”

殿内的宫人见了也都欢欣鼓舞,忙去御膳房传膳,更有机灵的,趁机去把好消息通知了谢怀章。

圆圆数日没有正经吃过饭了,脾胃虚弱至极,太医们都特意嘱咐只准进清粥,旁的一概不许呈上,御膳房便以极快的速度做好了一碗白米粥端上来,与之同道的还有听到消息快步赶来的谢怀章。

容辞见他来了,略有些不自在,他却像之前的争执没发生一般弯下身将她与圆圆的手一起握住,温声道:“好孩子,你可算是醒了,把我和你母亲的三魂六魄都吓丢了。”

圆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歪着头疑惑的瞅着他。

谢怀章看他好转了这样多,并且精神尚佳思维敏捷,与之前奄奄一息让人心疼不忍多看的样子截然不同,梗在胸口的那块石头总算移开了大半。

容辞浅笑着看着他们父子说话,将那碗粥端过来,吹凉了用那汤匙喂给圆圆,这孩子可能确实饿了,也不管嘴里喉中的隐痛,乖乖的一口咽进。

谢怀章与容辞相视一眼,彼此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了笑容。

等到第二口喂到圆圆嘴边时,他却不肯张嘴了,将容辞的手略向外推了推。

容辞担忧道:“怎么不吃了?可是嫌味道太寡淡了?你先忍一忍,等病好了想吃什么都依着你。”

圆圆摇了摇头,费力道:“娘——也吃……”

容辞的手猛地一颤,眼睛里便有了热意,她掩饰性的移开了视线,将那勺子粥吃了。

这粥里除了白米什么都没加,但容辞却觉得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吃到嘴里只觉得又香又甜,竟勾起了久违的食欲,不知不觉陪着圆圆你一勺我一勺的将大半碗都吃完了。

谢怀章在一旁看着也欣慰,不止为孩子,更加为容辞,要知道她这些天吃了吐吐了吃,但留在肚子里的不一定比圆圆吃的多,现在一看,果然就如同太医说的,只要心病去了,便万事周全,百病皆消,现在也能吃的进东西去了。

他看圆圆吃粥的速度开始变慢,知道他已经饱了,便捏了捏他的鼻尖,玩笑道:“只肯分给你娘吃吗?父皇可还什么都没有呢。”

圆圆已经吃饱了,闻言便大方的将粥碗推到了谢怀章和容辞之间,示意让他们二人分着吃。

容辞现在是万事都肯依着圆圆的,她看着碗中只有一个勺子便想让宫人再拿一个,不想谢怀章抢先拿了勺子,还没等容辞制止就吃了进去,接着在容辞不满的视线中重新盛了一勺,含笑送到容辞唇边。

容辞顿了顿,想到他们都已经……现在说不想和他共用餐具未免显得太过矫情,便忍下心里的别扭,轻轻瞪了谢怀章一眼,最后还是顺从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将粥喝了。

他们一家三口共享完了一碗粥,圆圆到底还未病愈,因此精神撑不了多久,没过一会而就心满意足的睡着了,接着谷余便与众太医前来诊脉。

容辞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再过几天之后就能将余毒拔尽,再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彻底恢复,她心里越发松缓,这些时间她没睡几个时辰的觉,都是昼夜煎熬的看着孩子,生怕一没注意,他就会在昏睡中离世。

现在忧虑尽消,容辞的身体终于有些扛不住了,把之前隐藏在内的疲惫统统展现了出来,让她觉得困倦非常,在太医还在说话的时候就趴在床头睡着了。

谢怀章见状,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毫不费力的抱到了正殿寝宫中,将她放在床上,拒绝了宫女的服侍,亲自将内侧的被子扯过来替她盖上。

容辞睡梦中略有所觉,慢慢张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谢怀章一怔,随即替她将被子掖好,轻声道:“你累了,趁这个时候好好睡一觉,儿子那边我去盯着。”

容辞垂下眼点了点头,半晌才道:“谷大夫说的毒可有眉目了?”

提起这个,谢怀章眼神中的温柔尽褪,露出了不常显露的凌厉:“紫宸殿守得跟铁桶一般,不成想还是被歹人钻了空子,只是圆圆那边的东西都已经排查了无数遍,都没有半点收获……”

“谷大夫说的绝不会有错,但凡是毒都会有迹可循,可为什么……难不成是在乳母……不、这还是不对……”

这个时候后宅倾轧,若想加害孩童又不好直接下手,一般都会从奶娘身上下手,方法就是给她服用对成人伤害很小的食物或者药物,奶娘是成人,她的身子并不会显出什么症状,可是吃她奶水的小孩子就会深受其害,从而引起小儿生病或者夭折。

但圆圆十个多月时便已经断奶,两个乳母的奶水并不曾喂给他喝,这个招数便不会用在他们身上。

谢怀章的眼睑落下,遮住了眸中的阴霾,“圆圆那边的东西既然不可能有问题……我大概知道那些歹人的想法了,现在正派人去查——你别急,我不会轻易放下这事的,到时候该算的帐一笔也落不下。”

他说着摸了摸容辞的头发,放缓了语气:“那天是我说错了话,你生气可以,但不要再气坏了身子。”

容辞正跟他说中毒的事,不成想他话锋一拐又提及了这个,便冷哼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你倒是知道自己说的是混账话……我要睡了,你自便吧。”

谢怀章轻叹了一声,最后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起身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