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太妃与永康公主隔着两张桌子以眼神交流了一瞬,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红烧鲤鱼确实是容辞爱吃的菜,她一贯都是爱吃鱼的,谢怀章在和容辞相处时就是再细心不过的人,可谓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容辞看到这道菜就知道这是他特地送给自己的,鱼本身倒是其次,但心意却是容辞如论如何也不想辜负的,因此果然如谢怀章所愿,拿起已经放下了的筷子,多吃了不少。
有皇帝赏脸,这顿饭吃的算是宾主尽欢,等酒菜撤下去,顺太妃特意叫了容辞上前来,满脸和善的握着她的手道:“我之前就一直想见见你,可惜一直无缘,这次终于得见,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了。”
容辞也不惊讶,只是含笑道:“太妃盛情,臣女受宠若惊。”
她不卑不亢,其实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来,只是就是这态度反让旁人高看一眼。
永康公主也来凑趣:“夫人模样标致,性子也好,怨不得投了太子的眼缘,我看着都爱呢……”
还没等容辞说话,旁边就传来了一道冷哼:“端阳夫人定是好口齿才能讨的了太子欢心,要知道咱们这位小爷可是不好伺候呢。”
郑嫔在吕昭仪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娘……”
吕昭仪不为所动,仍旧冷着一张脸:“拉我做什么,我说的有错么?”
说着眼带讥讽的看着容辞:“本宫身处后宫与殿下朝夕相处,却一直没能讨到好,夫人不如给我们讲讲你用了什么‘与众不同’的法子才能成功的?”
这是在暗示容辞以诡计弄巧来博得喜爱。
“朝夕相处么?”容辞意味不明的盯了一眼吕昭仪,随即垂下眸子平静的说:“臣女与殿下相处时并未说什么特别的,想来是他喜欢安静,不爱跟话多的人相处吧……”
吕昭仪一愣,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容辞是在说太子嫌她太吵,所以才不待见她,当即气的眼前一黑:“你、你就是这么跟本宫说话的吗?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
容辞挑了挑眉,并没被这一声呵斥吓得请罪,反是韦修仪忍不住笑出了声,得到吕昭仪转身的瞪视才停下,好笑道:“行了,你哪里来的机会和太子殿下朝夕相处,统共跟那孩子也没说过两句话,端阳夫人说的不可能是你,快消消气吧。”
吕昭仪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继续对着容辞斥道:“本宫身为后妃你都敢顶撞,现在就这么不知尊卑,等你进宫了怕要……”
“行了,”一直冷眼看着两人冲突的德妃总算开了口,打断了吕昭仪的话:“这是太妃娘娘的生辰宴,你少说两句不行么?”
吕昭仪其实刚才就自知失言,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罢了,此时也只得悻悻的住了口,德妃说完了她,又转过来对着容辞道:“吕昭仪心直口快,是个直率人,你别放在心上。”
“娘娘,话可不能这样说”,余才人在一旁笑着道:“昭仪娘娘怎么说也是上殿,端阳夫人出言无状,怎么能说是娘娘的错呢。”
余才人对着容辞语重心长道:“夫人,你是陛下封的郡夫人,一定要恪守尊卑礼节才不负圣上隆恩,吕昭仪为尊,你为卑,她为君、你为臣,怎么能出言顶撞呢?今天她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不计较,改天你再冲撞了其他主子,又怎么好呢?”
她说话时带着微妙而含蓄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嘴里说的是什么好话呢:“今日你就跟昭仪娘娘磕头道个歉,请她原谅,全了你们的君臣之礼,岂不皆大欢喜么?”
德妃听了若有所思,一时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竟没有制止。
这是容辞第一次直面后宫妃嫔的恶意,她如论如何也不可能退让道歉的。
容辞眯着眼直视这个好像是心怀善意的余才人,打量了好半晌,直到她脸上虚伪的笑意微微僵硬了才收回视线,用手揉了揉额角,像是困惑道:“请恕臣女无知,不知您是哪位?”
余才人的脸彻底僵了下来,“我、我是余才人。”
“哦,”容辞点点头:“我不过是乡野之人,不通礼仪不辨尊卑,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您,是应该称‘才人娘娘’么?”
郑嫔细声细语的插了一句:“四品嫔位及以上才能称作‘娘娘’,余才人是六品……”
其他人都以袖遮嘴,用以掩饰笑意。
容辞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那便是余才人了。”
余才人抿着嘴没有应声。
“余才人好为人师,便教教臣女刚才究竟说了什么冒犯了吕昭仪,以至于竟逾越了君臣之礼。”
余才人张了张嘴:“你说……”
接下来竟然辞穷了,余才人也不过是想趁着吕昭仪的余威给容辞一个下马威罢了,连前因后果都没听明白就想以势压人,想要吓住容辞,使她当场道歉丢尽脸面。
她那番义正辞严的话其实也禁不住推敲,一是容辞刚才的话并不是什么僭越之词,二就是吕昭仪算不得臣下的“君”,在一国之中,君臣之别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是指皇帝与大臣的地位之差,皇后也可以勉强称作君上,但吕昭仪只是妃妾,实在不能与君王之妻相提并论。
顺太妃本就不满这些妃子借着自己的地方打机锋,看余才人吃瘪也隐有快意,可身为主人不能任气氛继续僵化,只得打圆场:“余才人喝了两盅酒,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了,不若快些送回宫去吧。”
余才人给人家下马威不成,反自己丢人,看着其余妃子嘲讽的眼神,一边暗恨她们之前明明也不满许氏,到这时候竟然跟着落井下石,甚至连吕昭仪都没帮自己说话,一边也觉得再待下去更丢脸面,干脆顺着太妃的话做出醉酒的样子,任宫人将自己扶了下去。
顺太妃继续跟容辞寒暄,让她不必跟个醉酒之人一般见识,容辞也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若无其事的跟她交谈。
其余宫妃这时候倒是知道端阳夫人并非传言那般任人欺凌,软弱可欺了,也不知道她在龚毅侯府是因为什么才过的那么惨,按她现在这个表现,也不至于被挤兑的有家不能回,到头来还被休弃的地步吧?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便差不多了,众人一起跟太妃告辞,妃嫔们先走,永康公主正在跟容辞说话,便多留了一会儿,等众人走完了,才与容辞向携离去。
永康公主说话风趣不摆架子,又是谢怀章的亲妹妹,容辞和她一道走倒不觉得难捱,两人说笑着刚走出宁寿殿不远,就看到赵继达正等在路中央,像是一直没走的样子。
这是皇帝面前的大内总管,永康公主不敢怠慢,便上前道:“公公已经回去复命过了吗?怎么不进去坐坐,也吃些酒水。”
赵继达冲她略弯了弯腰:“不敢叨扰太妃。”
接着扭头飞快的跟容辞道:“夫人怎么才出来,太子殿下说几日不见,很是想念您,请您跟奴婢走一趟吧。”
现在去见太子?永康公主突然想——太子现在在陛下的紫宸殿里啊,那端阳夫人不是要去……
容辞也有些意外:“好,等我先与公主道别……”
要是刚才,永康公主说不定还对赵继达的鬼话深信不疑,可经过了那盘据说是“她母亲喜欢吃”的红烧鱼之后,她就开始本能的对这些话起了怀疑。
这真的是太子的命令么?
她一个激灵,再不敢耽误容辞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跟她告了别之后就飞快的走了。
不得不说永康公主的直觉准,事实就是谢怀章假借圆圆的名义来叫的容辞。
紫宸殿是皇帝办公起居的地方,本来就是大明宫除了前两殿之外最大气雍容的宫殿,经过数代帝王的完善修葺更是精致堂皇。
容辞不为这地方的富贵惊讶,只是对谢怀章和圆圆住的地方有些好奇,无论她之后会对这里多么熟悉,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踏足紫宸殿。
紫宸殿的宫人们都被通了气,见到陌生的女子近来丝毫不露惊色,对着容辞极尽恭敬,拿出伺候皇帝和皇太子的精神来招待她,引路的时候腰都比平时弯的弧度大些。
容辞进来时谢怀章正斜坐在罗汉床上看折子,见她上前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伸手:“阿颜来了。”
容辞握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圆圆呢?”
谢怀章微微一笑:“午睡呢。”
容辞道:“是我想多了么,之前你见我时总是带着孩子,但自从猎场回来之后,好像你带他的次数就少些了,圆圆知道我要来,是绝不可能睡的,莫不是你没跟他说吧?”
今时不同往日,谢怀章暗道,之前的情况下要是没有圆圆跟着,阿颜根本不可能见他,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中间总插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咳,不是很方便……
他自然没有明说,只是在容辞狐疑的目光里镇定自若道:“你想多了,他现在要学的多了些,这才不像以前一样有诸多空闲。”
他揽着容辞站起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回来孩子大概也就醒了。”
容辞还没来得及坐稳,就只得被谢怀章拉着出了殿门。
外面寒风扑面,谢怀章身后的宫人们手忙脚乱的给容辞递上披风,容辞愣了愣,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裹得严实的衣服,这才明白这是要自己给谢怀章披上。
她犹豫了一下,感觉谢怀章正低着头注视着自己,最终还是当着太监宫女的面,亲手给他披上这披风,又将系带系好。
谢怀章眼里浸满了笑意,亲昵的牵着容辞的手往前走,即使这些下人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与端阳夫人正是两情相悦的时候,还是不免暗自咋舌。
他们本以为按照陛下的性子,即使对哪个女子生了情意,应该也是不苟言笑,等着人家主动的,没想到……
果然爱情使人面目全非么?看来即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免俗啊。
谢怀章拉着容辞到了御花园稍微偏远的一处林子里,绕过一个高大的花坛,景致骤然变化,容辞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梅花,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是?”
这片梅林比落月山谢园的还要大,梅花开的也更加繁多,枝头累累的花朵令人目不暇接,颜色绚丽的不像是天然长成,而像是画笔涂上去似的。
容辞忍不住用手伸手去触碰,谢怀章看着她刚要开口解释,便听到梅林深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