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那天还真是凶险,亏你能反应过来,不瞒你说,我是当场被吓晕过去的,也是丢死人了,我婆婆回去把我好一通训呢,说我上不得台面。”
这是在长公主府园中的花厅里。
此地是个占地不小的花园,其间错落有致的种植着各色菊花,品种各异,色彩斑斓,被手艺卓绝的花匠培育的鲜活明丽,在这秋风萧瑟一派灰黄的季节,一眼望去就能让人拔不开眼。
福安长公主回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因为身体欠佳一直闭门修养,没有在人前露面,最近已经大安,便趁着花园里开的正当季的菊花办了一场赏花会,请了不少人来,可以说京中有名有姓的公子小姐,贵妇才子都到了,人人都以有资格赴这赏菊会为荣。
容辞本以为事不关己,可谁知福安长公主竟派人把帖子送到她的住处,叮嘱她一定要来,说是有要事向商。
长公主对容辞来说也不是个陌生人了,她对容辞和谢怀章之间的恩怨纠葛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是一心为这个侄子着想,皇太子回宫这事上她发挥的作用也不容忽视——正是谢璇的一番话让容辞惊觉圆圆处境的危险,从而下定决心主动将儿子交给谢怀章,她单方面对他降入冰点的态度也从那时开始慢慢缓和。
换了一个多月前,容辞和谢怀章还没有和好时,这次赏花会究竟要不要去她或许还要再斟酌,毕竟她已经不算是恭毅侯夫人了,诰命正装与配饰都归还了礼部,身份有些尴尬,既不是顾夫人,也不能算是许小姐。但现在她和谢怀章已经……福安长公主就是她自己的的长辈,她有吩咐,容辞便不好推脱了。
这次聚会并不是全是身份高贵,夫君有官职的命妇,也有些未出阁的小姐,甚至在中间一座花坛的对面还有青年才俊和文人雅士,男女席间隔得也很近,算是个比较轻松不拘谨的玩乐性质的宴会,在谢璇没来之前到处是说话的声音,年纪大些的端坐的稳稳当当,年轻小的却又笑又闹,气氛很是轻松。
容辞在这里面算是挺特殊的,女子中二嫁的也有几个,但只是离婚没有再嫁,并且前夫贵为二品侯爵的一个也没有。
容辞自己能察觉出好些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自己,大概好话坏话都有,因为有的人看她的眼神带着同情和善意,有些人则是鄙夷不屑。
但现在不同以往,因为圆圆的关系,即使那些看不上她的人也不会主动来得罪,反而聪明的还故意来搭话,想要与她交好,加上她之前在闺中认识的几个朋友也在,一时之间容辞竟也没受冷落。
冯芷菡一如既往地自来熟,一来就挤开其他人坐在容辞身边,很是熟稔的跟她说起话来,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她也知道容辞与现在不好称呼,大梁命妇中前三品才能被称作夫人,其余品级不够的已婚妇女便称“太太”或者“奶奶”,当然在民间或者不相熟的人彼此称呼时也有这样叫的,但在上层官员阶层,规矩严格一些又彼此知根知底,轻易不会叫错。所以容辞现在既不能被称作“夫人”,叫她小姐或者姑娘也是怪怪的,所以冯芷菡在知道容辞比她还要小一岁后,就干脆直接称她妹妹了。
容辞一开始觉得冯芷菡有些怪,但相处了几次倒开始喜欢她了,她这个人身上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开朗乐观,好像也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荣,行事也很不拘小节,更重要的是,容辞能感觉到她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只是因为好奇,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是下意识罢了,殿下是个孩子,若你在跟前,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冯芷菡摇头道:“我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清楚,是再惜命不过的,过后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就算是为救自己亲生的孩子,能不能拼上性命也还是两说。”
她轻抚着小腹,眼神变得坚定,嘴里说着虽不好听却绝对真实的话:“我这条命虽微不足道但也得来不易,怎么着也得把这世上该享受的享受完了再寿终正寝才不枉再来这一遭……”
容辞没有觉得这话不对,每人都有权利做选择,谁也没有规定做了母亲就要把一切奉献给孩子,这全凭个人乐意罢了。
她看着冯芷菡的动作:“你这是……又有了?”
“可不是嘛”冯芷菡回神笑道:“我们家大哥儿也满周岁了,这次想着给他添个妹妹。”
“恭喜啊,”容辞真心道:“以后儿女双全,就什么也不缺了。”
冯芷菡心里一顿,她知道容辞两辈子都是没有子嗣的,这一世还因为这个和离了,担心这个话题会戳她痛处,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却见容辞眼中笑意盈盈,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忧郁,甚至连羡慕感慨都没有,那眼神温柔又愉悦,就像是……
——就像是她已经有儿子的姐姐知道她有孕时的表情……
冯芷菡脑中觉得奇怪的思绪一闪而过,还没等她细想,就见两人面前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女孩子长相清秀,小鼻子小脸,穿着天青色绣葡萄纹的长裙,也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单看还是不错的,但此刻她站在容辞和冯芷菡面前,既不如容辞钟灵毓秀,更不如冯芷菡国色天香,生生被衬的黯淡无光,像个穿着好些的丫鬟似的。
一见她,容辞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冯芷菡则随意打量了她一眼,疑惑道:“你是……”
那少女神态落落大方,向两人行了一个福礼:“小女刘氏舒儿,见过陈六奶奶和许……小姐。”
冯芷菡在和女人打交道时相当敏感,几乎立刻就从这刘舒儿话中那一瞬间微妙的停顿里察觉她来意不善。
她一下子挺直脊背,本能的进入备战状态,以那种相当熟练的优雅又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哦?是刘尚书家的小姐吗?怎么之前没见过?”
刘舒儿脸色一僵,随即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您误会了,小女并非刘尚书的千金。”
容辞微微挑起了眉,在冯芷菡耳边低声道:“她是户部郎中刘峰的远方侄女……”
“多远的远房?”
“很远很远的那种……”
冯芷菡惊奇的低声道:“……这样的人你怎么认识的?”
她当然认识,这个刘舒儿就是前世在恭毅侯府后院的第一人,为顾宗霖生了一子一女,相当得宠,不过按理说她是在两三年后才被抬进侯府的,不知为什么现在这么早就出现了。
刘舒儿见容辞和冯芷菡自顾自的窃窃私语,像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强装出来的从容也消散了:“许小姐,我久闻您的大名,很是仰慕您,现在是想跟您说说话……”
容辞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接着低头喝茶并不回话,让刘舒儿更加沉不住气:“小女本不能来参加赏花宴,是有贵人带小女来的,她……”
“是龚毅侯府老夫人?”容辞一口道破,反而让刘舒儿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容辞环顾了四周,果然见王氏已经来了,正站在门口跟旁人寒暄,一时没注意到这边。
“刘姑娘,我也不知道王夫人提起我时是怎么说的,但是还请你明白一个道理,”容辞的语气淡淡的,却比冯芷菡那故意作出的漫不经心更加让人难堪:“她可能不是很满意我这前任儿媳,但相必更加不喜欢多事又自作聪明的女子。”
刘舒儿的脸一下子涨红,听容辞继续道:“你的事还没定下来,就不要急着到我这里来耀武扬威了,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白高兴一场。”
刘舒儿本以为容辞不认识自己,这才想要暗示几句膈应她来着,没想到容辞竟然什么都清楚,连消带打把她那点小心思都抖露出来了。
她觉得异常难堪,又很担心王氏真如容辞所说那般会厌恶自己,只得趁王氏不注意灰溜溜的回了她身边。
冯芷菡看着她的背影皱起眉:“这该不会是龚毅侯老夫人准备给……纳的妾吧?”
“这也说不准,”容辞垂下眼帘:“就算本来要做妾的,现在可能要更近一步了。”
王氏没察觉刘舒儿的动作,与人寒暄完后从容辞面前走过,见到她突然停住,直直的盯着容辞:“你也过来了。”
容辞语气没什么起伏:“承蒙长公主不嫌弃。”
王氏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嘴里却道:“许氏,你的主意确实大,我这当婆婆的还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家的事就传的人人都知道了。”
她语带轻蔑:“我们家上上下下对你那样好,不嫌弃你丧父克亲……”
“老夫人!”容辞含笑打断她:“你不嫌弃我,可也没问我愿不愿意嫁不是?我劝您快别提什么对我好的话了,你当初使那些腌臜手段是为了什么咱们都清楚,可别让我一不高兴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王氏是头一次见识到容辞的口齿,之前她一直以为她软弱可欺,没想到一朝和离不再受她辖制,竟这样能顶嘴。
“我倒不知道你的嘴这么会说话”她喘了口气,眼神变得阴鸷,和上扬的嘴角搭配起来十分怪异,王氏压低声音道:“你以为离了侯府还能好过吗?不过是个弃妇,与被我儿休弃又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