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一整套繁复的宫宴礼仪流程,妃嫔、宗室、众臣分作几波,分别进礼,几起几跪都有定数,要废相当长的时间。
至皇帝饮茶毕,沉声道:“朕与众卿同贺,赐茶、座,予进宴。”这才算是完成了整个定式过程。
这种场合严肃紧张,说的话做的动作恨不得有把尺子比在哪里,若是稍有不慎就是违礼的大罪。容辞也很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满脑子胡思乱想竟也能顺顺利利没出一点差错。
这时侍膳的宫娥、太监开始一桌一桌的摆膳,殿中开始演奏歌乐舞蹈为皇帝和众臣助兴,气氛也渐渐放松下来,有人开始交谈嬉笑,也有人起身离席更衣。
宫女将一碟红烧鹅肝摆在容辞面前,容辞心中烦乱不堪,想做点什么来静静心,看也没看,执了筷子就去夹,不想却被顾宗霖拦了,他劝道:
“为了不误时辰,御膳房都是提前了不知多久就做好了准备下的,摆上来之前不过略在灶台上热了热,只是面上好看罢了,又冷又油,你向来吃不惯油水大的,若是饿了,吃点点心垫一垫更好些。”
他的话让容辞冷静了下来,她轻叹了一声,放下筷子:“算了,原也不怎么想吃。”
顾宗霖看了她一眼,还是将一块鸳鸯卷夹到了她碗里。
容辞习惯性的总是拒绝不了别人的善意,见此只得小口慢慢吃了下去。
等她吃完抬头,不巧正瞧见斜对面的冯芷菡的目光在这边扫视,最终定在了自己旁边,神情实在算不上友好。
容辞莫名其妙的往身边一看,见顾悦坐的端端正正,用标准的姿势捧着茶盏,轻轻啜饮清茶,她一手托着茶杯,一手于面前虚遮口唇,浅蓝色的宽袖自然垂下,端的是优雅非凡。
这场景若是在画里,便是一幅不折不扣的丽人饮茶图,可是在现实里……怎么显得那么做作呢?
顾悦这一口茶慢悠悠的喝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胳膊都抬累了才放下,露出绯红一片的侧颊。
容辞看她脸色通红,怕她哪里不舒服,自己回去又要被王氏阴阳怪气的敲打一通,便低声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顾悦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张口,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陛下在往这边看,好像是在看我……”
容辞下意识的往上首看,正对上了谢怀章专注的目光。
从刚才起她便一直避免往那个方向看,仿佛看不见那人便不存在了似的,现在两人对视,那熟悉的面孔和神情真是让她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容辞心中涌起一股暗暗的怒气,飞快的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猛地灌了一口茶,却怎么也压不住火气,她的手在案下握的紧紧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
谢怀章从查出容辞身份起就明白自己的身份马上就藏不下去了,他也没想着再瞒着,总要有了机会把这事捅开了才好,不然再好的关系建立在欺骗之上怕也没什么好结果。
他料到今天容辞会十分震惊,也想好了安抚她的方法,却不料容辞只在一开始抬了一次头,之后便仿佛没事人一般再没往这边看哪怕一眼。
谢怀章心中本就不安,又瞥见她与顾宗霖一同行动,两人举止自然,也不像是不和的样子,便难免心有不愉,明知在大庭广众之下最好不要做什么特殊的举动,但目光就是控制不住的往那边看。
这才让满殿的人都以为他是对坐在那一片的某个贵女有了兴趣,都使尽各种方法尽量不露声色的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琢磨到底是哪个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花容月貌的女子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都挺直了脊背,尽量以最美最自然的姿态进入君王的视线,可他最想吸引的人却在和旁人亲亲我我,一副恩爱夫妻的架势。
好不容易等到容辞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还没等他看清什么,对方却又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谢怀章再有盘算也不免有些忐忑,再加上不知什么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聒噪更是心烦,如此忍耐了一段时间,终究不想在等下去节外生枝了,便向赵继达使了个眼色。
谢怀章身边坐着的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德妃与吕昭仪,她们两个是都曾是东宫的侧妃,德妃钱氏资历更老一些,便直接封妃,吕昭仪屈居她之下。
宴会开始时德妃率诸妃嫔与圣上进贺,仪式完成之后顺势找机会与他聊了几句,见他兴致不高便识趣的不再多言了。但这个情景在许久不曾面圣的吕昭仪眼中,便是压了自己一头的德妃与陛下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她心中不甘,就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上前搭话,一会儿夸这含元殿雄伟气派,一会儿谈自己闲在宫中有多么寂寞。谢怀章心中有事,连身边是谁都没看清,敷衍的应了两声,却让吕昭仪更来了劲,见到什么说什么。
直到她刻意柔声细语地问了一句这殿中此刻的舞蹈和刚才的哪个更出众,却还是得了陛下一句漫不经心的“嗯”字之后,才反应过来人家根本没在听她说话,自己怕是闹了笑话,不由涨红了脸,讪讪的住了口。
德妃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挑了挑描绘的格外精致的眉毛。
诸妃的注意力肯定是黏在谢怀章身上的,吕昭仪出的丑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不免在私底下窃笑。
郑嫔百无聊赖的在座位上发呆,却突然听见身旁的韦修仪与戴嫔在议论完吕昭仪之后,话题转向了陛下的动作。
韦修仪轻声道:“刚刚那边坐着的有谁?”
“有不少人呢。”戴嫔接道:“光我见过的就好几个,穿青衣的是襄阳伯的侄女,年纪大一点的是杜阁老的孙女……其实长得都不怎么样,我还以为陛下会一眼就注意到冯氏呢,本想着若是她做了咱们姐妹,后宫肯定得热闹一番,没想到陛下看都没往那边看。”
韦修仪不屑道:“若是陛下是那等只在意容貌的人,废妃郭氏也不至于……”
“嘘!”戴嫔吓了一跳:“姐姐不要命了,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韦修仪冷哼一声:“怕什么,陛下怕是连咱们谁是谁都记不清了,才没那个闲功夫来听我们说什么。”
戴嫔算是服了她这张嘴了,什么戳心说什么,便转移话题道:“不提这个了……那个穿蓝衣服的是谁……看上去到不错。”
韦修仪定睛看去:“像是龚毅侯的嫡长女顾氏。”
郑嫔本不在意她们在说什么,听到“龚毅侯”三个字才陡然提起了兴致,立即向下看去。
而此时顾宗霖也发现了容辞的心不在焉,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正低声询问,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心上人”正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
容辞轻声道:“没事,就是有点闷……”
顾宗霖便道:“实在难受的话,过一会儿趁着旁人去更衣,你也出去走走。”
容辞点点头,继续有一眼没一眼的观看舞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衣服像是被谁扯了一下。
她轻轻转了转头,见身后谢宏趁着回座位的功夫朝她挤眉弄眼的示意着什么,容辞愣了愣,顺着他手指的的方向看到本该守在御座旁的赵继达,他正站在角落里,身后就是通向大殿侧门的路。
容辞接着转头看向御座,只见刚刚还在上首坐着的谢怀章已经离席,不知去做什么了。
她心中便有了数。
那边谢宏见容辞好像会意了的样子,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看到容辞冷哼了一下,什么也没做就将头扭了回去。
谢宏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便急了,不停地伸手悄悄拉容辞的衣服,但人家就是稳坐如山,不为所动,跟没感觉到一样。
眼看做的再多一点就要引起旁人注意了,谢宏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无奈的对着赵继达摊了摊手。
赵继达也觉得有些难办,但姜到底是老的辣,他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
容辞表面很镇定,心里其实乱的很,手指都要把裙边扯破了。
这时,一个打扮的颇为体面的宫娥走了过来,向容辞夫妇行了礼:“奴婢见过世子、世子夫人。”
顾宗霖问道:“什么事?”
那宫娥年纪不算轻,很稳重的样子:“回世子的话,奴婢是顺太妃跟前的人,太妃与夫人母亲原是旧识,想请夫人单独叙旧。”
顾宗霖有些惊奇,便看向容辞。
母亲有没有认识什么太妃太嫔容辞不清楚,但这个宫女说的她一个字都不相信,什么太妃请她叙旧,不过是某些人的把戏罢了。
可明知如此,她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太妃即是长辈又是皇室,屈尊邀请一个小辈谈话,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她有丝毫推托之词。
容辞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最终站起来,忍着气道:“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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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将容辞引到殿外,赵继达就守在无人之处,见容辞可算是被哄出来了,松了口气,上前把宫女打发下去,然后擦着汗道:“夫人,您这不是为难奴婢吗……”
容辞道:“原来是‘赵先生’,却不知那位与我母亲相识的太妃娘娘在何处,怎么不见人呢?”
赵继达告饶:“奴婢的这点子心眼您心里头门清,可这不是没办法嘛。”
容辞也知道他只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便憋着气不言语了。
赵继达带着容辞一路向北走,到了一处离含元殿不远的地方,里面被树木与假山遮住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暖阁。
容辞进了暖阁,赵继达便退下了,顺便还不忘将门关上。
谢怀章还穿着刚刚在宴会上穿的明黄色龙袍,头戴着九龙金冠,从她进来起便默默望着她。
容辞走上前,二话没说就先行了叩拜之礼:“臣妇请陛下金安。”
谢怀章在她还没来的及扣头时便强硬的将她拉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她。
容辞被他拽着胳膊,仍是低着头拒绝与他对视,谢怀章便道:“朕不是有意隐瞒的,你别放在心上。”
容辞将胳膊抽出来,将头转向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陛下不必这样说,臣妇自己都未能将真实姓名据实以告,又